《寂》唐履冰

3、序章（三）

　　茫然，如同新生儿面对初次面对世界时的茫然，我们对于世界的本质一无所知，只能带着这份迷茫在名为生存的道路上不断狂奔；无力，在面对真正永恒之物时的无能为力，我们可以削去它臃肿的形体，却不可能对那承载了意识与权能的部分做出任何改变，因为它才是所谓神能够被称之为神的原因；恐惧，被彻底烙印在我们思维底层的恐惧，仿佛一切我们所熟知的物质都不愿做出停留，只愿能够逃离这股力量能触及的范围。不可理解之物，却不与邪魔类似，那是混乱的稚子，这是秩序的始源，却不同与我们如今所熟知的秩序，除了宁静以外再无其他。我们将那微小却包含了一切的残骸装进那形似王冠的魔导器中，这是我们的创造，却像是在向一位神明献上我们的贡品，那自王冠中发出的杂音，似乎毫无意义，又像是那位神明对我们所表示的赞许。想质问为什么要将魔导器制作成那个样子，王冠与它所象征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腐朽，但现在看来又是那么的相配，因为我们相信，在这力量的主人尚存活的时代，祂就是万物毋庸置疑的主人。“虚空恶神”，盖娅如此称呼那位神明。对于这顶人类历史上最名副其实的王冠，祂不予置评，对于这件集合了人类最高技术所制作的魔导器，祂表示向我们表达了祂的敬意。“由祂们所忽视的渺小生命所制作的东西，却能够将祂们从死去中唤醒，很有趣。”龙主们如此传达母神的思想，但是言语处处包含着祂们的不安与恐惧。永恒的族裔在一种超越永恒的力量面前，所展现的本能和我们在面对祂们时竟如此相似，是巧合还是必然。也许在过去，这件事可能会引起我的注意，可现在，我和我的同僚们对此兴致寥寥:实验就要开始了。
　　城市的建筑数量总是恒定的，不是因为我们的资源有多么稀缺，而是因为按照那些杰出的城市设计师们的规划，在属于人类的每一座建筑下，都会配置一套相应的意识能源引擎，而每座城市的中心都有一座总引擎。这套系统已经稳定运行了上百年，保证了联邦各处的繁荣，而现在，每一栋建筑下的引擎都将全功率运行三个小时，产生的所有能量都将汇聚到弗朗西斯研究院，用来启动“王冠”。在无数时光之后，那死去的上古意志将重新苏醒，只是这次，祂是文明的造物。
　　文明？在祂“死去”时这个概念所描述的存在还只是一群乞求那些渺小存在庇护的东西，只有在掌握法则者周围才能存在的现象。时间，这就是造就文明的力量吗？于祂的记忆而言，虽然已经不再清晰，但祂知道，时间对祂和祂的同族来说不过是一种幻象，虚假且轻浮，可现在却无比真实，不容辩驳。也许是力量的衰弱吧，在那片循环中被稀释了无数的时光，意识和权能都在永恒中被消磨殆尽，如今还能被唤醒，已经是一种奇迹。虚无逝去了，属于祂们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可是那群从混沌中诞生的孩子呢？那位至高者也将祂们一同毁灭了吗？不，祂们还在，只是和自己一样，在这片循环之中沉睡着，这才能允许文明存在，允许这些生命进化成眼前的样子。自己是在哪里？由文明所创造的容器中，这又是一种奇迹，虽然只是一块最微小的残骸，但已经是文明的极限。造物？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虚无者，仅仅抱有那份记忆和微不足道的力量，为什么不是他们的造物？他们的愿望？循环已经将一切注定，只有永恒之上才有可能避免。一切都已衰落，群星的主人们接受循环赠予的力量，也甘愿在循环中堕落，直到永恒的停滞让一切无法更改，也许到时候那位至高者会再次降临，摧毁那份秩序，但不管怎样，恐怕都与文明无关。更何况，眼前的一切按照他们的计时，最多还能存在不过百年，何必在乎那些遥不可及的事情于是王冠开口，点明了愿望的荒诞，宣告了命运的必然，揭示了必有的终焉，全然不顾，这份声音所具有的重量，将击毁所有的希望
　　“既然一切都会逝去，那么何必在乎逝去的时机和方式，你们已经做到了一切，那就安心接受，不好吗？”
　　“因为我们希望我们的一切都能够存续下去，希望我们引以为豪的一切都能够有后人见证。”
　　“可逝去……”
　　“但是我不希望是那样的结局，您知道吗？在我们的城市中，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勤勤恳恳的工作，他们当中，有的人希望每天工作结束后能够去自己喜欢的餐厅好好犒劳自己，有的人只是想买去自己偶像或者喜欢的游戏的音乐会，还有的人只是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但是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一群善良而真诚的人，他们都相信努力能够让自己的明天变得更好，我就是为此而工作的，但是，您突然告诉我，这些都不够秩序，都会以仇恨为结尾，我觉得这不公平！”
　　“宇宙中没有公平，我的朋友，一群从混沌中诞生的神，摧毁混沌，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然后被一位至高存在所毁灭，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这份不公，你我现在就没有机会在这里交流，灵，冷静下来。”
　　“请原谅我无法理解您的冷静，这是由您我之间天然的差距所决定的，就算您可以用人类的语言来交流，您也无法理解我的感情，我爱着这些真实的一切，爱着这些用力活着的人，我恨您口中说的那位创造循环的神，祂叫什么来着？”
　　“厄尔梅乌斯，我们曾经的眷属。”
　　“我会咒骂祂，直到一方死去。”
　　“那么你恐怕要咒骂很久了，希望你不会在名为‘不朽’的诅咒中彻底迷失，以及，我依然等待着你们作为一个文明的愿望。”
　　“谢谢，您恐怕要等很久了。”
　　灵沉默着走出了研究室，黑夜尚未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已经点亮，复古的陆行车稀稀拉拉的行驶在规定的道路上。“这样的车和路在首都还挺少见的。”“在联邦成立的初期，首都的设计就是纯粹的行政中心，这种风格就算是后来的第一次大改建时期都还保留着，直到那场超级战争爆发，为了保证最高执行官和各级执政官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策，首都才开始考虑居住地的建设，但是极度简陋，甚至还没有办公室舒服。在战后的扩地运动中，在战争中被折磨的骨骼畸形的执政官们一致要求对首都区进行改建，起码增加居住地的面积，允许他们能够在房间里摆一张合适大小的床。这个要求在联邦公投中被全员通过，同时由于联邦地区政府建设的趋于完善，首都的执政机构开始被拆分，最后这座城市才有了配套的生活设施以及条件还说得过去的居住地，至于这些景观性的东西，是在我的上上任在任期间修建的，主要是希望能够改造这座城市的风貌，毕竟它已经蝉联了三届全联邦生活水平最差城市以及五届全联邦风景最差城市了，我们实在不希望这个名头一直保持着，虽然好像没有什么效果。”背后响起的声音有如充满了正午的阳光，仿佛听见了他心里的那声感慨，在热情的为灵讲解着这座城市建设的历史。“我喜欢这座城市，虽然它真的不怎么好看，但是我们所有人聚集在这里，作为一名政府官员为我们的世界服务，也许我们能做的很有限，可是我们在确确实实的努力啊，明明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呢？灵前辈？”周遭洒满阳光的少女自顾自说着走到男人的身边，她没有在向他询问什么，也许只是错觉，灵看见了她眼中的虔诚与憎恶，但是一瞬就被全新的光芒所取代。“您许了自己的愿望吧，前辈，真狡猾，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来帮大家复仇吗？这真的是您可以决定的事情吗？”明明在注视着那些奇怪的载具，注意力却放在了自己这位前辈身上，“真是没有任何成长呢？冥，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问他啊，只要，忽略掉就好了不是吗？”没有人听到这位最高执行官的心声，也没有人听到冥的想法，而身边人看上去也不打算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什么解答。两位就这样沉默着，等待夜幕完全落下，等到城市的灯光彻底点亮天穹。旅游社在专属的透明通道中穿行，车灯透过墙壁打到两人身上，将微弱的人影短暂的投射到地面，抚养院的老师们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街道上游览，稚嫩的童音不时发出孩子气的惊叹，还在学期的青年三五成群，不时发出对于关于这座城市布景的吐槽，幽默却不尖锐，爱人们彼此注目，将对方的一举一动收在心底，友人们互相沉默，却了解对方下一步走向何处，构成最完美的默契，下班的人们结束了八小时的工作，在街边大大小小的餐馆里犒劳自己，有人举杯相庆，有人言语交欢，还有人沉浸在佳肴之中，无暇顾及他人言语。喧嚣声渐渐填补了城市每一处寂静的空隙，为每一处结构赋予最基础的温情。“吃饭了吗，前辈？没有的话我请你去食堂吃一顿？”无言，身体的饥饿带来的痛苦被完全忽视，身体的主人只是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注视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温柔的，幸福的，喜悦的……，这些都是真实的，这些，都是可爱的。仿佛仇恨从未染指过他们，仿佛永远只有美好，他相信这份美好是永恒的，连死亡都不能将它剥夺。“你会记住这些人吗？”莫名其妙的发问，对上坚定的回答。“也许我记不住他们的样子，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会记住这份幸福与安宁，因为我就是为了这些工作的。”少女说完，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前辈，轻声道别，走入了人群。轻声叹气，年轻而衰老的人走回了自己的蜗居。
　　“我们可能改变命运吗？”
　　“不可能。“
　　“那如果，我一直活下去，可能找到那个方法吗？”
　　“概率几乎可以不计，灵。”
　　“所以可能对吗？”
　　“是的，永恒循环在无尽的存在之中总会出现一个微小的漏洞，通过这个漏洞，循环之外的存在可以进入循环，同理，循环中的存在也可以跳到循环之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但是你能把握到的概率不亚于一位至高者的分身选择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体验自己的人生。”
　　“……”
　　“放弃……”
　　“我愿意，起码让我试一试，我将去把握那一份可能，只要能够把循环毁灭，我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应汝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