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一颗星》且七

39、crush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射电天文台控制室，巨大的显示屏上跳动着脉冲波形，淡蓝色的波纹里藏着细碎的震颤。

　　展星隅从一些往事中回过神，就听见身后就传来咖啡杯轻磕桌面的声音。
　　他回头，见是Ethan教授挂着和蔼的笑容朝他走来：“Zing，在想什么？”

　　Ethan教授会简单的中文，不过涉及到专业性的交流，他和展星隅等一众学生都是用英文交流。
　　展星隅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在导入数据。”

　　Ethan教授露出不相信的笑容：“你刚才更像是在想另外的事情。”
　　展星隅微不可察地一愣，随即浅笑道：“想到了以前的一些小事。”

　　Ethan教授笑道：“以前？”
　　展星隅的眼神有一瞬的出神：“有关我的高中和一些人。”

　　“南宜一中，对吧？”Ethan教授用蹩脚的中文说展星隅母校的名字，“我听说那是个很美丽的高中，很多有情人在那里修成正果。”

　　展星隅顿悟一定是洛声那家伙在Ethan教授面前乱说。
　　他失笑：“还好，我们那时管得严，谈恋爱的情侣更多以分手收尾。”

　　Ethan教授笑问：“Zing你呢，在南宜一中有没有遇到属于自己的crush？”
　　“您被Loo带歪了。”展星隅淡淡说。

　　“Loo确实教会了我很多有趣的表达，比如‘crush’这个单词，你们国家好像很常用来表示喜欢的人？”
　　展星隅简单一笑：“maybe。”

　　Ethan教授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答案不满意：“Zing，我记得你说，曾喜欢过一个女生？”
　　展星隅的动作一顿：“那是酒后胡言。”

　　Ethan教授转换为蹩脚的中文：“Loo跟我说过，中国有句真理，叫做……酒后吐真言？”
　　展星隅无声笑了下。

　　“这位孤独的星星，你找到心中的‘starquake’了吗？”
　　展星隅就笑笑，没说找没找到。

　　Ethan教授递拍了拍展星隅：“相信‘相信’的力量，你所仰望的宇宙会带给你答案。”
　　展星隅浅笑调侃：“Ethan你的中文水平越来越好了。”

　　“有你和Loo的功劳。”Ethan教授笑道，“want a coffee？”
　　“不了，冰箱里有绿豆冰沙。”
　　那是昨晚展星隅参加完学术会议回来后做的，问就是米天嘴馋，嚷着要喝。

　　Ethan教授好奇：“你们国家的绿豆冰沙，真的那么好喝？”
　　“有时间带你品尝。”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Ethan教授走后，展星隅继续忙着录入数据。
　　“Zing！Loo！我们的研究成果成功发表了！还登上了国内的报道！”米天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打破了场面的平静。

　　刚从厕所回来的洛声惊呼：“Rice！你要不要那么惊讶？”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好奇地凑过去瞧米天的平板，自夸道：“能把星震周期和恒星自转速率的相关性论证得如此透彻，确实非常值得我们仨去喝庆功酒！”

　　展星隅敲动键盘录入最后的一组数据，随后淡定道：“那好，谁请客？”
　　洛声和米天噤声。

　　“我请？行吧，不过要趁早，等我回国你们就无福消受了。”展星隅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目光掠过纸质报道末尾标注的“研究团队将于本周返回国内接受采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洛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Zing，你是要真的决心留在国内发展了？”
　　“我已经超额完成任务，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米天是混血华裔，说起中文有种独特的腔调：“Zing，你就不能留在这里不走吗，我和Loo都很舍不得你啊！再过几年，等Loo也完成任务回去了，还有谁能陪我玩啊？”
　　洛声损他：“你跟实验数据过一辈子不美啊。”

　　米天瞪大眼：“Loo你——”随后拉展星隅过来，怒狠狠地指着洛声，“Zing！你来评评理！”
　　展星隅像是没在意两人的话，他把报纸放回桌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也有舍不得的东西。”

　　米天怒气没了，瞬间变得欣喜：“那不就好了，Zing你既然舍不得，那就跟Ethan教授说一声，继续安排你在这，他也不想放你走的！”
　　洛声无语地捶了下米天：“笨蛋！Zing舍不得的东西在中国。”

　　“啊？”米天不可置信，“那会是什么啊？”
　　“小孩子别这么八卦。”
　　“Loo你知道？快快跟我说！”
　　“不说，自个儿猜去吧！”
　　“我这脑子猜得出来还用求你？！”

　　……

　　展星隅忽略打闹犟嘴的两人，留了句话：“Rice，等下把资料送到楼上会议室。”
　　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带着风离开了。

　　看着展星隅“无情”的背影，米天喃喃自语：“Zing真是一刻不会怠慢，不愧是Ethan教授最心水的学生。”
　　洛声附和：“他是这样的，我大学认识他就这么拼命，本身就是天赋怪还特努力，恋爱都不见得他谈。”

　　米天感叹：“如果让研究院的年轻少女们得知Zing以后要回国发展，肯定哭倒一片吧。”
　　洛声低喃：“别说，Zing其实有个白月光。”

　　米天皱眉，随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地问：“难道这个白月光就是Zing刚刚所说的‘舍不得的东西’？”
　　“不清楚，”洛声摊手，“但我猜测，十有八九就是！”

　　洛声其实不太能百分百笃定，他跟展星隅是在恒大天文社认识的，但当时仅限于能对上脸和名字，没有正经聊过天。那时的他对这位天文系的风云人物跟其他同学一样，好奇且崇拜。

　　展星隅是个很强的人，各方面的强，以致于那时很多人都说——他是个没有经历过失意的人。

　　展星隅所展现给外人的一面，太过耀眼，而他身上不易被察觉的疏离感，又让他不屑且不畏外人的质疑。

　　只是，这样的印象止于一次迎新聚会。
　　洛声和展星隅都是学生会的，他们大二那年，学生会举办了个迎新会，他们作为干部都出席了。

　　展星隅那次喝了不少酒，有好几位女生趁着人醉了疯狂试探他的理想型。不过展星隅也是嘴硬得出奇，愣是一点信息也不透露。
　　这也恰恰为后面的游戏形成反差。

　　本来展星隅醉得要死，但拗不过大家一定要他玩真心话大冒险。
　　醉鬼选择了真心话——“年少时期在感情方面做过的蠢事”。

　　本来大家还一脸遗憾，按展星隅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会为感情折腰。
　　正当众人不抱期待，以为这个惩罚的机会就这么浪费时，展星隅说出了震惊全场的真心话——
　　“我因为保送没有参加高考，本来准备高考最后那天向喜欢的女生表白，结果发现她早就有了男朋友。”

　　因为这个爆料是本人亲口诉说，加上谁也不敢相信条件如此优越的展星隅会在感情上吃那么大的跟头，所以这段单方面的“孽缘”在当时恒大的校园贴吧热议了一段时间。
　　直到展星隅被特邀出国做研究，这个话题才淡漠出众人的话题当中。

　　不过，展星隅是否已经忘掉了那个令他沦为“小丑”的白月光，洛声就无从知晓了。

　　-

　　这次回国的团队主要是以展星隅为首的恒升大学的几个特派生，外加Ethan等几位高校物理学教授。
　　在进入飞机后，展星隅脱下了西装外套。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人还没有来。

　　“Lynn小姐，前面就是您的位置。”
　　“谢谢！”
　　展星隅觉得这声音很耳熟，闻声抬头，未认得来人，来人先把他认出。

　　“展星隅？！”
　　郁璆琳藏在墨镜里的眼神满是惊讶，语气也有些惊喜。

　　展星隅想不起来面前的人，毕竟带着墨镜，看不到样子。他蹙起眉，竭力找寻着能辨认这位女生的信息。

　　郁璆琳见自己的座位就是坐他旁边，顺势坐下来，把墨镜抬高箍住头发：“不会忘记我了吧，高中跟你同过班的，郁璆琳。”
　　——她的好朋友。

　　展星隅记起来了，他象征性点下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真是巧了，在飞机上跟你碰到！”
　　“嗯，”展星隅回忆起高中的片缕回忆，忆起来郁璆琳后面出国了，“你也是回国？”
　　“我前些月就正式回国了，这次是出差完回国。”

　　“那还是要跟你说声，欢迎回国，“展星隅接过空姐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语气自然，“你跟高中朋友还有联系？”
　　“很多不联系了，”郁璆琳语气有些遗憾，“但享缘是一直联系的！你还记得她吗，京享缘，就曾经你物理部拿第一，她历史部拿第一的那个夏城生。”

　　“记得。”展星隅淡淡的，“她现在还好吧。”
　　“可好了，”郁璆琳语气满是骄傲，“现在是自由文字工作者，挺悠闲的，她自己也很喜欢这样的工作模式。”
　　“嗯。”

　　“你呢？展大学霸现在是干什么？”
　　“就做些小研究。”
　　郁璆琳十分捧场地竖起大拇指：“我懂，小即是大，肯定不是尔等凡人能参透的！”
　　展星隅淡淡一笑。

　　两人也就闲聊几句，毕竟关系也不是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飞机起飞后，两人就各忙各事了。

　　展星隅昨天熬夜分析了星震脉冲波形的异常峰值波动，几乎是熬到出发时间就直接跟着大部队来机场了。这会儿戴上了眼罩，一直对睡眠有很高要求的他竟然睡得昏沉——
　　以致于，他梦到了很多。

　　他梦回了高中那会，那时候的他异常喜欢喝绿豆冰沙，夏天爱喝，冬天爱喝，这个习惯到了国外也没变，只是国外很少有能媲美南宜那边的绿豆冰沙，所以他开始自己学着做。

　　不过，他觉得绿豆冰沙最好喝的，还要数他在夏城喝过的那一次。
　　只是从那以后，他就没机会再喝了。

　　记忆碎片重组，时光定格在某一次的校运会。
　　他拿到了男女混合接力的冠军。只是因为竞赛的临时调整，他没能跟一个女生拍上一张领奖的照片。只好委婉地拜托容敏芳拍了照发给他，照片上女生的笑容腼腆，却十分吸引人。

　　情景融化成水，而后流淌进时间的长河，融汇成他上大学的琐碎记忆。
　　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充实，本该是席不暇暖的日子，但他在出国之前，仍抽出了一点时间，从京北回到南宜。
　　幸运红绳不显灵，见不到想见的人。

　　没过多久，他就要作为恒大的特派生前往国外进行学习与研究。
　　当时系里派了好几个学生过去，所以欢送宴是办了一场又来下场。很多人的祝福接踵而至，他那时一一回复，并未对那些祝福的话语太过在意。

　　这次睡眠不知为何，竟让他想到了那时收到的其中一条短信，是个不具名号码发来的，没有署名——
　　“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
　　的确，他很多的愿望都已经提前实现，既定的人生轨迹正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只是在某些片刻，他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炽热的夏天，以及年少至今仍会挂念的不可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