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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变故(二) ...

  •   惊蛰,一声炸雷。

      沈清梧跪在蒲团上,指尖摩挲着孝衣粗粝的麻边,黏腻的空气里纸钱的味道冲得她双眼通红。

      供案上两盏长明灯被穿堂风撕扯,将牌位上“沈氏制扇第七代传人沈德昌”几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那日,沈德昌额头本就有伤,再被他不成器的弟弟一气,竟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清梧,节哀罢!”族中前辈听闻后,各自从不同地方赶来。

      湿润昏暗的祠堂里,每个人的叹息长短不一。

      这时,沈德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走到众人之前,瞪大那双针缝一般大小的眼睛:“各位,各位长辈!听我一言!如今大哥不幸离去,可怜我大嫂早逝,大哥膝下无子,只留下我这个不懂事的侄女。”

      “目前沈家内忧外患,五日后宫里人又要来清点今年的贡品,现在紧急时刻,沈家上下更应该同心同力,共渡难关!”

      “德康这话说得不错,是该如此!”一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站出来道,“目前沈家最迫切的就是需要一个当家人,于情于理,我看,你来最合适不过。”

      其他几人听罢也皆出来应和。

      “多谢各位叔伯长辈。德康以前自在日子过惯了,本并无此意。但是眼下确实是没办法,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

      “若是……清梧,若是清梧是男子该多好……沈家便可以交给她了!”

      说到此,沈德康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沈清梧瞥去。

      沈清梧听罢怒极反笑,没想到她这二叔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沈家大大小小事务一向由沈父和她打理,他一直是甩手掌柜,从不过问。

      现在倒好,沈父没了,他想来捡现成了,门儿都没有。

      沈清梧起身,掸去衣服下摆处的纸灰,走到沈德康面前:“二叔,扪心自问,沈家如今的局面,是谁造成的?”

      沈清梧身体颀长,一只手负在背后,走过去的几步,颇有气势。

      沈德康不禁后退:“谁?”

      “是你。”

      “是你,在醉仙楼债台高筑,沈家每年利润的三分之一竟然是在给你还债;是你,偷偷拿沈家还未上市的扇子出去典当,使得对家偷学到了我们的技法,导致我们新出的扇子不得不重做;还是你……偷走了地窖的那批老梅鹿竹料,以至于成为压死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你竟敢在爹的牌位前说接管沈家。二叔,你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祠堂之中的叹息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沈德康退无可退,缩在角落,脸涨得通红:“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净说瞎话编排我!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证据?沈家的工人、丫鬟、小厮,哪一个不能作证?”沈清梧环顾四周,缓缓道。

      这时,一个在沈家才待了一年的长工想站出来说话,却被族中长辈打断。

      “罢了,罢了。德康之前确实是贪玩了一点,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现在愿意为沈家出一份力,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那白发老者拿起拐杖,指向沈清梧:“清梧,你一介女流,又是晚辈,这里本没有你说话的份。但你既然说了,大家也听到了,几分真,几分假,大家自有决断,也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只不过今后沈家的生意还是应当交由你二叔掌管,你继续做你的沈家大小姐便是。”

      沈清梧望向族中长辈,看到他们与沈父、沈德康相似的面容,这才恍然大悟。

      沈德康做得这些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他们今天仍要坚持让沈德康接管沈家。

      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沈家被一个女子掌权而已。

      穿越以来,她自以为掌握了古代女子的生存法则,对于沈德昌的训斥不以为然,实际上她不过是在沈德昌这棵大树庇护下的大小姐。

      如今大树坍塌,她孤身一人,已然无法抵抗这所谓的宗族祠堂。

      接连的变故让她感觉一阵眩晕,再加之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沈父的后事没有合眼,沈清梧感到她的身体正如枯叶般飘摇。

      她双手禁攥衣袖,不让自己倒下:“好,既然族中长辈就是如此明辨是非,那我这这沈家的大小姐不做也罢。”

      这句话一出,祠堂前的那些长辈面面相觑。

      “这小丫头,脾气怎么这么倔?”

      “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便要和沈家脱离关系?”

      “离开了沈家,她一个女子能干什么?”

      沈清梧听到族中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没有理会,只径直走到案台,拿起祭文用的狼毫笔,俯身在一张未燃烬的纸钱上写下——“自今日起沈清梧自愿除籍于沈族宗谱”。

      接着,咬破指尖,鲜红的手印盖在“沈清梧”三个字上。

      “二叔。”她拿起那张纸,“这断亲书,你也签了吧。今日在沈家长辈的见证下,从此以后,清梧便与沈家没有关系。”

      沈德康神情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虽然看不惯这小姑娘,但并没有想过要她离开沈家。

      “对了,关于沈氏祖产这一块,我也想和二叔谈谈。”

      “你……休想拿走一分!”沈德康立马回过神。

      “呵。二叔放心。”沈清梧冷声道,“沈家的账目,想必二叔还未来得及翻阅。清梧只是想提醒您一句,今日这断亲书一签,往后沈家那些算不清的烂账还请不要再找我。”

      “哼!说得像沈家离了你就不能过了一样。”

      沈清梧并未理睬,继续道:“沈家的财产我分毫不要,只是我母亲在清河坊的那间铺子,是她的嫁妆,我有权拿走。”

      原身的母亲崔氏曾是个制扇能手,只是嫁到沈家后,便不再被允许碰扇子。

      那间铺子也因地处偏僻,无人经营,逐渐荒废。

      沈德康看着这个侄女,突然觉得十分陌生。

      明明三年前,她还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平日里连“二叔”两个字都说不利索,今日却胆敢在厅堂之上和他谈判条件,断绝关系。

      都是大哥过于溺爱她,让她无法无天!

      沈德康闭上眼睛,恨恨道:“好,清河坊的铺子就给你,我倒要看看离开了沈家,你就靠那个破铺子能如何生存!”

      “多谢二叔。五日后,望二叔能在族中长辈的庇佑下保全沈家的招牌。”

      这块她曾经引以为傲,如今在沈父死后被揭下遮羞布露出丑恶面目的招牌。

      -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

      沈清梧雇了一辆马车,只身一人,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离开了沈府。

      清河坊的铺子位于栖霞山脚下,是一个早已荒废的小扇坊,距离沈府过去有两个时辰的车程。

      此次离开沈家,沈清梧打算以这个小铺子为营生,做一些新鲜的竹刻制品和折扇。

      下沉市场加上专业定制,如果顺利,几年后她就能扩大产业,打造出自己的品牌。

      沈清梧这样想着,突然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幽香。

      干净、甜美、像是三月的桃花。

      不大不小的车厢内,这样的味道恰当好处。

      沈清梧猛吸了几口,兴许是累了,不一会儿便在在马车的颠簸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糊之中,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嘈杂热闹的叫卖声,接着便是无止境的沉默的马蹄的“哒哒”声。

      声音很长,长到沈清梧只当是在做梦。

      直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钻进鼻腔,沈清梧才猛地睁开眼睛。

      醒来的一瞬间,她便发觉事情不对。

      她仍然在这辆马车上,可是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嘴里也被塞上东西,发不出声音。

      沈清梧瞳孔骤缩,巨大的恐怖涌上心头——她被绑架了!

      透过车帘缝隙,她隐约看到外面是一片黑漆漆的林地。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赵二,你可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这一路上,都多少次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明天辰时之前把这丫头送到鸣翠坊了!再说了,这药效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要是人醒了,就没这么方便了。”

      “林哥,你放心。就她这个小身板,我这祖传的迷魂香,保管用!哎哟,可能是昨天酒喝多了,今天这尿啊,就不停歇。”淅沥淅沥的声音结束后,赵二吹着口哨,突然猥琐地笑起来,“不过,你别说,这个小妮子长得着实标致,我一路上总是心痒痒,你说要不咱哥俩先……”

      粗麻绳把腕骨勒得生疼,沈清梧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我总感觉这丫头面熟……还是先算了吧。那群京城的老爷们是要验货的,到时候货不对,我们收不到钱,从那个什么二爷手上买她的五百两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害!真扫兴!走!”

      沈清梧听完后,耳边嗡鸣炸开,指甲生生掐进掌心,几乎快要渗出血。

      二叔……竟然干出这种事情。

      好……好得很。

      她绝不会如他的愿。

      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要逃出去,再一笔一笔和沈家人算清这些账。

      强烈的求生意愿让沈清梧逐渐找回了理智。

      她回忆起刚刚二人的对话,他们要给她送往鸣翠坊,那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她曾经陪沈父来京城做生意时路过。

      如果她没记错,鸣翠坊位于京城的繁华地带,人多地杂,到时候她可以趁乱引起注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沈清梧心里这么盘算着,马车突然颠簸得厉害,一把迷你的刻刀从衣袖中掉了出来。

      看到这把小刀,沈清梧的眼睛突然亮了——这是她穿越过来后改良过的刻刀,十分小巧便于携带。只是她一直放在衣袖中,时间久了就忘了这回事,还好现在被她看到了。

      沈清梧利用马车颠簸的瞬间,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靠近那把刻刀。

      刀刃贴着麻绳最细的结扣处,她屏息用拇指抵住刀背,以雕竹刻纹的巧劲来回拉锯——粗粝的麻丝一根根断裂。

      “欸,林哥,你有没有听到马车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赵二突然问道。

      “没有啊,是不是山里小虫子的声音。”被叫林哥的男人不以为意道。

      “是吗?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儿,我进去看看。”那赵二刚想进马车,突然肚子一阵翻涌,“哎哟——不行,我这怎么又肚子疼了!”

      “林哥,麻烦你看一眼车里吧!别真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倒霉的是咱哥俩!”

      说着,捂着肚子一溜烟小跑到小树林里了。

      剩下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见他掀开车帘,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沈清梧听着外面的动静,赶在车帘被掀开之前,连忙把那把刻刀压在了身下。

      那人四处检查了一番,最后,将视线定格到沈清梧身上。

      似乎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他起身走了进来。

      沈清梧闭着眼睛,却能清晰的感觉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如同像一座高山即将压过来。

      她眉头紧缩,几乎快无法喘息。

      “林哥,里面什么情况呀?”这时,赵二蔫蔫地回来了,有气无力地问道。

      “没事,一切正常,抓紧时间赶路吧。”男人躬身钻出马车,鞭子狠狠一抽,马车便在山路上奔驰而去。

      沈清梧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趁刚刚那人不注意,沈清梧看清了那个林哥的样貌——一个极高大的男人,身穿绛蓝色短衫,脸上灰扑扑的,左脸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起来就不好对付。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已有天光。

      沈清梧听到耳边逐渐响起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便知道已经到了集市,到了集市也就意味着离鸣翠坊不远了。

      她可以见机行事了。

      “马上到了,不过前面会经过永安侯府,你稳当点,别被门口的守卫盘查。”那叫林哥的男人又开口了。

      永安侯府?

      沈清梧有所耳闻。

      侯爷骁勇善战,战功赫赫,侯府夫人更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两人都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

      沈清梧顿时心生一计。

      “你放心,我都打点过了,保证没问题。”

      “谨慎为上,我听说最近永安侯府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不就是他们府上世子妃嫌弃世子不行,偷偷跑了呗!永安府以为把这桩丑闻瞒住了,实际上消息早就……”

      …………

      马车经过永安侯府,那赵二话还未说完,只听“咚”地一声。

      一个女人从马车上跳出来,连滚带爬地拽住侯府门口的侍卫,大喊:“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侍卫先是一惊,接着突然看清眼前这个狼狈女人的脸,连忙把她扶起:“恭迎世子妃回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变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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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榜随榜更,无榜一周两更加修文。 喜欢的宝贝可以点个收藏,求求了! 作者笨笨的,打字慢慢的,容易猪脑过载,希望你们千万不要放过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