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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梨园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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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吃喝玩闹到近丑时才散场,李承华为图方便,便干脆歇息在金碧玉轩堂特供的小院里。
醒来之际,耳边隐约传来咿呀的唱戏声,听不真切,想来是小院所临近酒楼听曲之处已然开张。
从床上撑起身子向外探,她望见一挺拔身影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手随着鼓点敲打窗沿。
“真是稀客。”
翻身下床,无人上前服侍,定然是被挥退下去。李承华倒也不矫情,准备自己收拾衣物。
“殿下金枝玉叶,彻夜不归,奴才自是要忧心。”徐哲成主动起身,说这话时手已经搭上她腰间的衣物。
“远山同我一起,自是无需多虑。更何况比起本殿下的行踪,我觉得掌印更应当把精力放在宫中。”
徐哲成并未答话,正在束腰带的手却突然加大力度,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显然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防卫之事确实是我疏忽,也是我要刻意瞒你。”
李承华默默听着,并无动作。
“殿下可还记得那年围猎?”
李承华自记事起,就只参加过一次皇家围猎。
那时被休回宫的二公主颜面扫地,常拿她出气。在亲生女儿和各类钱权比较面前,罗皇后对她的恩宠不再,所谓的紫阳公主地位一落千丈。
那天是个骄阳日,二公主的拥护者们设计将她逼到深林。
他们骑着良马高高在上,手里的箭簇轮番射入泥地,每一根都插在她脚边,笑得张扬放肆,看她如待宰羔羊,步步紧逼,无处可逃。
还只是区区司设监总理的徐哲成策马奔来,双箭齐发,毫不犹豫地射穿李氏世子的肩胛,威慑住所有人,将满身泥泞与伤痕的李承华紧紧护在怀中,安全送回营帐。
夜间时分,他顶着一身鞭伤,捏着李承华要寄给李承吉的书信,第一次强硬地提出拒绝。
李承华的本意,是不愿让徐哲成总因她而受罚,故而想让李承吉挑选一名得力助手,顶替两头跑的徐哲成在她身边服侍。
但这些话放在徐哲成眼里,却变了味道。
常运筹帷幄的人,竟显露慌乱。
“奴才自知人微言轻,尚不能护殿下周全,全是奴才的过错。”
“但殿下之于奴才,有如日月之于苍穹。”
“剜心之痛不及此也。”
“奴才,只愿一直守在殿下身边。”
少年头一次用那样炽热的眼神望向她,直白简短之言比三伏暑气还要让李承华坐立难耐。
“那年我的话,也是如今心中所想,我实在是害怕殿下心生厌弃。”
话毕,徐哲成便揽过纤腰,二人拥吻,这些时日的隔阂好似在汪汪春水中消磨殆尽,化作柔情蜜意。
窗外戏台唱曲声不断,霍长云与祁放落座其间。
他在前堂稍加打听,便得知昨夜的姑娘是此处的常客,夜里兴致高了多喝几杯,便会歇在梨园后边的小院里。
霍长云环顾四周,只瞧见了秦远山与一陌生女子坐在斜前方,并不见昨夜之人身影,便也没有主动上前。
台上锣鼓突然变换节奏,顿时叫人聚精会神。
一声唢呐彻云霄,场上出现一老一少两名武将打扮之人。
“西川城门大破,你我父子二人乘胜追击,必叫那些扰我边境安宁的贼子有来无回!”
头两字蹦出,台下便知晓这是在演什么剧目。
霍长云与祁放也颇有兴致地听起这鲜少看过的玩意。
只是这戏,越听越觉怪异。
这戏台上的人居然平白捏造起军中之事,三言两语便将破西川立功的霍长云描绘成一个残暴、粗鄙之人,将他们西北男儿塑造得野蛮粗俗无比。
“天,殿下这嫁过去得过什么样的日子啊。”蔺晓兰瞬时觉得手上的糕点不再香甜。
台下看客登时议论纷纷,总归是觉得这样的粗人是怎么也配不上尊贵娇弱的紫阳长公主。
“殿下本就为奸臣所挟,此时还要再嫁给这样一个粗鄙武夫,当真是苦命。”
“虽说殿下平日里有些风言风语,但她在大众面前的举止行为还没有让人挑出过错的地方,比起这动不动就大吼大叫、行事风风火火不讲规矩的人来说好太多了。”
“这出戏先前倒从未听过。”
李承华刚走出院门便瞧见这一幕,她瞥向用面具遮住半边脸的徐哲成,后者只是回望她浅笑。
“哐——”
巨响与吃痛声传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被霍长云反摁在桌上的男子。
徐哲成嘴角藏不住笑意,果然正如薛巍所言,霍长云是个容易冲动的。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老子又没说错,那群西北人就是群匹夫。只不过是破了个西川国,就自视高人一等,欺男霸女……诶诶诶,疼疼疼!”
“你少在这放屁!”霍长云手上力度猛然加大,疼得那人龇牙咧嘴。
“我哪里是胡说,这可是我那常在天度城做买卖的叔叔亲眼所见!”
天度城离汉京十万八千里,这男人就算是胡说八道,在座的人也不会去为这些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的事情去专门考证。
但天度城那些因战事而牺牲的人,每一个于他霍长云而言,都是珍贵的存在。
他双手拎起男人的衣领,将他又翻个面脸朝自己,鹰眸锐利紧盯,语气激动:“你叔叔姓甚名谁,是何人士?凡是天度城的常驻人士,就没有一个是我不知晓姓名的。你且报上名来,让老子验验真假!”
话毕,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自他鞋中抽出,狠狠扎在男人脸边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大有这个男人的话有半个假字,他就让其命丧当场的势头。
秦远山自然认出了霍长云,但他可不想惹一身腥,便拦着要看热闹的蔺晓兰,继续坐在位置上装瞎,哪怕他明显感觉到祁放投来的眼神。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又没说你……”
很快便有人站起身来鸣不平,只不过很快就被霍长云狠狠瞪了回去。
被拎住衣领的那人不敢回答霍长云的问题,支支吾吾地想拿身份压人:“你这是要作甚?你……你算什么东西,可知道我是谁?”
“霍小将军息怒。”薛巍人还未到,呼喊声便传来。
他今日穿上了锦衣卫务公服饰,领着人匆匆赶了进来,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
“还请您息怒,以今日晚宴为重。至于此人对皇家驸马出言不逊,薛某这就押下去。”
“薛百户且慢。”
祁放抬手拦住薛巍:“此人所犯罪行并非冒犯皇室。他真正所犯之罪,应当是平白无故造谣忠心耿耿的边疆将士,却拿不出实证。”
“西北男儿在前线浴血杀敌,只为护家国平安,难免会有不拘小节之处。但如若仅因此便让他们受尽指摘,甚至不惜编造虚妄之事折损将士形象,顾小节而失大义,传扬出去未免叫人寒心。”
“镇西联军所建功绩整个大雍都将铭记,这些口出狂言之辈也将得到应有的惩处。”
听到这话,霍长云才将男人松开,环视一圈,那些看客眼里的惊恐、畏惧反倒坐实了他传言中的狂暴。
目光触及角落里与徐哲成并肩转身离去的李承华,他有些怔愣,却还来不及上前便被薛巍拦下:“小将军,皇宫晚宴通常要提前一个时辰进宫,您还要去陛下那边述职,让薛某领您回去梳洗整理吧。”
接风宴不仅是要对镇西联军进行嘉奖,更是要由他霍氏父子二人述职汇报边疆事宜,这对他们而言是第一次,早些准备免得出差错。
回宫的马车上,徐哲成看起来心情甚好,捧起李承华的一缕头发,把玩在手。
“你今日来找我,就为看这场戏?”
“此话怎讲?”
“昨日秦远山接我出宫时并未瞒你,你自是知晓我要做什么。用一盏醉琼枝试探他回京是否有其他意图,还能顺带让他的名声打些折扣,这样划算的买卖,你可不会错过。”
作为准长公主驸马,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因倾心女色而贸然在这汉京城里找欢喜对象。
千金一掷,豪情相助,非富即贵。
若非想要尽快在这里站稳脚跟,又何须紧赶着今日上门寻人?
“谢怀枝和薛巍办事很叫人放心,哪里需要我亲自来盯?殿下可不能错怪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