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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阶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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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五六个士兵为一组拆着营帐。
西川告破,他们也将回到后方的天度城中韬光养晦。戈壁上的月光总是清清冷冷,士兵们望着这片断断续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现在好不容易可以长久归家,反倒有些不舍。
四个青年坐在军营前一小洼水塘前,望着水中的倒影。
四个人,五坛酒。
“娶长公主你还不愿意?这可是多少人挣破脑袋都想求得的恩典。”率先开口的是陈祺善,看样子对霍长云企图拒接圣旨的想法表示不理解。
陈祺善身边的壮硕男人猛地推他一下,显然是要他住嘴。
霍长云提起身边的酒坛往嘴中灌,不语半字。
“饶是再不情愿,霍元帅被那群人监视着,他怎么敢不接。”
说这话的是最左边的男子,他没有穿着与其他三人一样的带甲服饰,而是一席白衣,玉冠在头,生得也是白净文雅,用小碟品着美酒,看模样并不像武将。
“等我明天出发去京城,军中事务就全交由祁放处置。”
“凭啥?他又不会打架。”开口的还是陈祺善,不过这次很快便有人反驳他。
“咱们这里谁还能比祁放聪明?”
高世金的话说得很对,陈祺善心服口服。
毕竟作为镇西军的现任军师,镇西军“小状元”祁放的脑子可比他们这些粗人要好得多。
霍长云听到这话,突然咧嘴一笑,调笑道:“可不是嘛,人家可是咱们这的小状元呢。”
此话一出,一阵哄笑。
祁放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随后为自己斟满酒:“我会同你一起去京城。”
“不行!”
霍长云自然是飞快拒绝,祁放虽不能武,却足智多谋,有他坐镇在此他们霍氏父子才可安心,如若只留高世金与陈祺善在这,必定鸡飞狗跳。
像是料定他会拒绝得如此之快,祁放淡定道:“镇西联军是西北九座边城的汉子组成的军队,足足有二十万士兵,对哪方来说驯服都要比强夺来得划算。若想收回兵权,那必定是从你们这些领头羊处开刀。京城多尔虞我诈,你长久在这撒野习惯了,去京中必定多被挑刺,行差踏错一步,整个镇西军可就能被他们顺理成章地送给别人了。”
“他们两个平日里再闹腾也分得清孰轻孰重,让霍元帅身旁有威信的老将共理军务,再请贺夫人过来,不怕管不住。”
“我娘?!万万不可!”陈祺善瞬间坐不住了,立马起身抗议。
霍长云瞧他这反应乐了,望向高世金道:“哟,看来还真是良策。”
“别啊,霍将军,小霍将军,这军营重地,我娘一个闲散妇人进来,不好吧……”
陈祺善谄媚地贴近霍长云,献出自己的酒坛,然而霍长云并不领情,一把将其推开:“明日便封你母亲为副将监军,专门盯着你俩。”
“别啊。”
陈祺善还在不乐意,却没有人打算继续听,霍长云再度开口:“紫阳长公主的名号我也听说过。狄元帅经常用来挽发的那根木簪就是从她那要的,据说儿时也是个苦命之人。如今兄长登基,她成了唯一的长公主,那定然是有权有势,我正好可以借这层关系探查下当年之事。”
提起狄荣桂的往事,四人皆是目含悲戚,气氛瞬时压抑到连祁放都不由得举起酒坛灌了一口。
当年,狄元帅独自一人深夜带着精兵悄悄离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去做什么,李将军也不容他们多问,再后来,便是李将军命霍远代为处理军务,自己仓皇带兵赶赴京城。
最后,是圣旨昭告天下,说狄元帅逼宫谋反,而李将军忠心救驾,斩首反贼,最后受封郡王,再也没回过西北。
当年因这件事,军中还出过好几次矛盾,有抨击狄荣桂的,也有埋怨李得民的,最后皆因那首临终前所作的《烟雨楼》逐渐平息。
在他们这四个人心里,堪称西北守护神的狄荣桂绝不可能会谋反。因为她就只是一个全身心都投在西北安宁的人,什么权什么利,在这个生在江南却长在西北的女人眼中都比不过此地的祥和。
霍长云沉沉地盯着水中月影,狄元帅死在京城,师父死在京城,那话本里的繁华天地好似镇西军将士们的坟冢,皆是去之不返。
而如今,他与父亲也将奔赴其中,不知往后是生或死。
不过他并不因此心生退意,反而感到兴奋。离那诡秘玄乎之处越近,他似乎离狄荣桂也越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不能在西川战场上死去,既然早晚要去汉京城里走一遭,那就要走得值当些。
彼时京中并无月光笼罩,星点烛火的庆春宫内,李承华忽然惊坐起,满额大汗。
睡在小榻上的刘佩珊慌忙起身掀开纱帘,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白日那被砍死的百姓身影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刘佩珊焦急的目光和轻拍在她背后小而温暖的手。
“我没事。”
李承华平复下心情后冷静地说着,转念发现殿中并无汇芳的身影,蹙眉道:“我记得今日是汇芳当值,她人呢?”
刘佩珊闻言面露难色:“殿下入睡后,汇芳便由徐掌印派人请去了。”
“你速速差人去一趟拥春堂。”
禁城西北角一处朴素且矮小的院落中,书房大门紧闭。
徐哲成散漫地坐在榻上,手中玩弄着李承华的那支素钗:“是你撺掇殿下去给余尚书戴孝、主持葬礼的?刘佩珊可没那个胆子。”
汇芳衣冠整齐地跪在地上,并不做答,背脊挺直,很是不卑不亢。
“余尚书怎么死的又因何而死,那些人谁不知晓?你还叫她大张旗鼓地去为那老头哭丧,是觉得她被人骂得还不够多吗?”
“殿下是余尚书的孙媳,是大雍的长公主,尚书为三代朝臣,于公于私殿下都应当做出表率,为陛下夺利。”
“孙媳?”徐哲成望着正义凛然的汇芳,嗤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余尚书的孙子是谋逆之罪,可诛九族,你是要拉着殿下和余家一起死?亦或是想让殿下背负罪臣亲族的名号度过一生?”
“想让殿下声名俱毁的人可不是奴婢。”汇芳的眼神锐利无比,直勾勾的盯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徐哲成再无耐心,汇芳犀利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愤恼涌上心头,他蹲下身子,目光凶狠冷寒如幽夜中的毒蛇,伸手死死掐住汇芳的脖子:“你懂什么?”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音:“掌印,长公主殿下那边派人来了。说是殿下在宫中没瞧见汇芳,寝不能安。”
听到这话,徐哲成手上力度不减,汇芳的脸涨得满脸通红,纵是如此她也不反抗、不求饶。
他最终还是松了手,起身用湿毛巾仔细擦拭着自己方才掐人的右手。
徐哲成望向大口吸气的汇芳,淡淡道:“你倒是有恃无恐。这种事若再有下回,你与刘佩珊我是奈何不了,但是庆春宫里的其他丫鬟我可有的是法子对付。陛下心智如孩童,宫中又寂寞苦寒,不如就让她们与小宦官们结为对食。若问起来,就说全是你汇芳姑娘为她们求的恩典,好成全你那为他人着想的心。”
汇芳并不搭理他,调整好气息后向门口走去,只是低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凸起的青筋足以彰显她的愤怒。
临门之际,徐哲成沉沉地声音自书案后方传来:“殿下聪颖机敏,她若真想去和余尚书的拥趸接触,自然不需要旁人来提醒暗示。你作为她身边的侍女,做好本分之事便够了。”
汇芳回来之后没有说告诉旁人在拥春堂发生的事,只说是徐哲成吩咐见长公主最近爱吃辛辣,叫她们注意殿下的膳食需荤素搭配,辛辣之物不可过多。
李承华自是看到了汇芳脖子上被掐出来的红印,也知晓她在说谎,但也只当做没瞧见,免了她值守,转过身沉入梦乡。
“汇芳姐姐,这是殿下叫我拿来的药。”
更衣洗漱间,刘佩珊推门而入,她俩因着自幼陪伴长公主的缘故,被特许住在另一处偏殿,刘佩珊也不怕这么晚了会打搅到别人。
汇芳接过尚留指温的药瓶,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捧着药瓶小声啜泣着。
刘佩珊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她轻轻拥着汇芳,双手给她顺背以作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