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时光》眷书

1、陌上少年

　　陌路时光

　　我转过头的时候，忘记看莫晓然的目光。
　　事实上，也不必看。
　　我知道陈桥一定站在莫晓然的身边，眉目清冷，偏生眼底一定荡漾温情。

　　【一】
　　我喜欢陈桥的时候，莫晓然还只是不断从我的口中听说这个人。
　　听我说陈桥又缠着西门吹雪去比武了，西门吹雪必胜。
　　听我说陈桥又拒绝了武林世家的千金。
　　听我说陈桥这人真不够义气，喝光了我的雪酿，也没有一句谢谢。
　　听我说陈桥真混蛋啊，做的西红柿炒鸡蛋真好吃。
　　听我说陈桥其实就是个无赖。
　　………
　　………
　　没有重点没有主次。
　　我只是不断的和莫晓然说陈桥这个人。

　　莫晓然后来说，挺有趣的，我昨天见到他了，果然风度翩翩是个好少年。
　　于是我本来想说的话被哽进了喉咙。
　　莫晓然又说，小莫，这几天你就别和陈桥见面了，我去会会他。
　　于是，我像吞进了一只苍蝇，冲着莫晓然嚷：哎哎，莫晓然你怎么这样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喜欢他啊。
　　莫晓然完全不理会我的大呼小叫，只是上挑了精致的眉眼，斜睨我风情万种的一笑：他昨天说喜欢我。
　　于是我吃了苍蝇吐不出来般垂头丧气，说你等着，我去问陈桥。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陈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嗯，小莫，我喜欢晓然。
　　完败。
　　陈桥从来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多么悲催。

　　【二】
　　走回院子的时候，碰见面瘫管家。他的表情很是惊奇，问，少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仰天长叹，表示悲伤：管家，晓然居然和陈桥在在一起了。
　　管家表示很同情，拍拍我肩，十分三八的问：少爷，你喜欢的是莫小姐还是陈少侠？
　　我斜睨，表示对管家的鄙视。
　　管家呵呵直笑，拿出一沓银票，少爷，去肆妖二找个人乐和乐和吧。
　　我笑眯眯的接过，表示管家的安慰很给力。

　　【三】
　　我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肆妖二，那里面的女人太厉害，而且质量也不高，喝酒可以去找她们，没事犯痒也可以去找她们，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找她们，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安慰，还会捧着一颗碎的看不到形状的心渣渣回来。
　　我想找的是西门吹雪。
　　虽然他这个人太闷骚，又有洁癖，不过西门吹雪是个少见的美男，如果不想说话和他安静的呆在一起，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于是，我还没进自己的房门又转身出门，路过馆陶居的时候还顺便拎了两坛竹叶青。
　　西门吹雪喜欢喝竹叶青。

　　【四】
　　西门吹雪的闷骚在于他恋家。
　　只要不是和人比武，他都会在家里没事弹弹琴，擦擦剑，喝喝小酒，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
　　今天也不例外。
　　他坐在红梅树下擦剑。

　　【五】
　　我其实知道西门吹雪不待见我。
　　就像陈桥和莫晓然一样。
　　只是他们都不能拒绝我。
　　莫氏一族权倾天下，只手遮天。
　　莫小公子张扬跋扈，横行无忌，爱美人爱权势，偏生欺善怕恶，渣的不能再渣。

　　【六】
　　西门吹雪看见我，抬起的眼皮很快耷拉下去：“你怎么会来？”
　　我笑眯眯的拍拍手中提着的酒坛，笑道：“找你喝酒？”
　　西门吹雪的动作顿了一顿，漫不经心的撇过来一眼：“竹叶青？”
　　我点头，指指手中的坛子，笑的张扬：“20年陈酿，如何？”
　　西门吹雪极淡漠的点了头，道：“酒倒是好酒。”
　　“人也是好人。”我大笑着把酒抛过去，西门吹雪长剑一指，酒坛就屹立在剑尖，我大笑拍酒坛，西门吹雪睨我一眼，手微动，酒坛顺势滑到他手中手中。
　　“真厉害。”我真心赞扬。
　　西门吹雪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于是我只好摸摸鼻子，从怀中掏出琉璃夜光杯，扔了一只给西门吹雪，他接过，只手震开酒坛盖子，倾酒的动作极其斯文。

　　【七】
　　我并不是不喝酒，相反喝酒还很厉害，但是我很少喝酒。
　　和西门吹雪在一起的时候是个例外。
　　和西门吹雪的见面我们总是离不开酒。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和西门吹雪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心。
　　很……安全。
　　连陈桥也不能带给我的踏实的不必担心受伤害的感觉。
　　西门吹雪是个很好的朋友，虽然，不是我的朋友。

　　【八】
　　喝酒的时候只是沉默的喝酒。
　　西门吹雪从来都不是个话多的人。
　　我常常在无聊的时候来找西门吹雪，有时候话痨的不行，有时候安静的要命，西门吹雪对此从不干涉，当然这也说明了西门吹雪对我的无视。
　　不过，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让一个人陪着喝酒而已。

　　【九】
　　我仰着头看天，天色已经微黑。
　　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西门吹雪看过来。
　　我朝他笑道:“下午我走的时候居然忘记看莫晓然那女人的脸色了。”
　　西门吹雪只是看着我。
　　于是我只好继续解释道：“我喜欢陈桥，结果陈桥和莫晓然那女人在一起了，我今天下午才知道。”
　　西门吹雪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转过头，一脸兴致缺缺的表情。
　　于是两个人继续沉默的喝酒。

　　【十】
　　有些人沉默起来我会觉得有很多故事，比如莫晓然比如陈桥。
　　但是西门吹雪沉默的时候我不会这样觉得。
　　我总觉得西门吹雪是他的洁癖一样干净的人。
　　虽然这比喻看起来就有些病态。
　　我喜欢西门吹雪家很多东西。
　　比如西门吹雪家的红梅树。
　　比如西门吹雪家的白玉棋。
　　比如西门吹雪家的仆人。
　　比如西门吹雪家的气氛。
　　就算，很多人都不喜欢来西门吹雪家，觉得西门吹雪家太安静，太干净，太清冷。
　　可是，我觉得自在。
　　我知道，西门吹雪也觉得自在。
　　也许，这也是西门吹雪不会赶我离开的原因。

　　【十一】
　　我并没有喝很多酒，可是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还是在红梅树下，月已经西沉。
　　西门吹雪已经不在，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极薄的雪，反射出微弱苍白的光。
　　老天，我是睡了多久？
　　身上落满了雪花，冷得有些无知无觉。
　　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全身都是麻木的。
　　伸手抖腿，终于有了一些知觉，鼻子痒痒的，头也有些晕，怕感冒，于是赶紧的施展轻功回去。

　　【十二】
　　管家要笑不笑的站在我床前。
　　我懒得理他，喝完药翻身就睡。
　　过了一会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我想，这一次没人打扰，睡久一点没关系。

　　【十三】
　　于是，我睡了三天三夜。
　　无知无觉。
　　三天后病大好。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我的宰相爹。

　　【十四】
　　他的样子很憔悴，向来严肃不可一世的脸上有担忧也有悲伤。
　　他是我爹。
　　我是他的不孝子。
　　我从出生到现在不知道给他添了多少麻烦，惹了多少祸端，捅出多少篓子，他都不曾丢弃过我。
　　他打过我，骂过我，罚我跪过祖宗祠堂，他对我的严厉向一般的严父。
　　我要的他都给我，我做的他从不曾反对我。
　　就像我那个哥哥和姐姐一样。
　　他们从不曾主动表达过对我的关心。

　　【十五】
　　“我让他们来看你。”
　　我摇头，朝他咧嘴一笑：“不必。”
　　“好些了么？”
　　我点头。
　　“以后别这么不知轻重，身体最重要。”
　　笑眯眯的答应。
　　宰相爹皱了皱眉头：“你就是这么嬉皮笑脸他们才不知道好歹。”
　　我弯眉：“我不在乎。”
　　于是，老爹无言。

　　【十六】

　　莫晓然和陈桥是绝对不屑于进宰相府的。
　　西门吹雪倒是有来过一两次。

　　【十七】

　　所以在我正要出院门的时候遇见莫晓然陈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的。

　　【十八】

　　莫晓然还是进退有据不冷不热大家闺秀的样子。
　　陈桥还是似笑非笑，眉目清冷漫不经心的模样。

　　【十九】

　　莫晓然问：“病了？”
　　我笑眯眯的点头：“担心了？”
　　莫晓然说：“是啊。”
　　十分真诚。
　　陈桥站在旁边不说话，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别扭：“陈桥，你不担心吗？”
　　陈桥说：“怎么会生病？”
　　“没注意。”我耸肩，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会过来？”

　　【二十】

　　我就知道莫晓然和陈桥怎么可能会上宰相府，原来是要找我帮忙。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我能帮到他们。
　　西门吹雪中毒，需要雀灵蛇做药引。

　　【二十一】

　　“西门吹雪已经昏睡了一整日。”陈桥淡淡的说，眼底没有掩饰焦躁。
　　“小莫。”他抬头看我：“求你帮他。”
　　莫晓然看了陈桥一眼，随即把目光撇开。
　　我看不得莫晓然受委屈的模样，更不乐见陈桥为了别人对我低声下气，心里很是无奈：“我为什么要帮他？”
　　“他是我朋友。”

　　【二十三】
　　我其实也想要一个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

　　【二十四】
　　“一定要雀灵蛇么？”
　　陈桥摇头，有些无奈：“吹雪中的是瞬华。”
　　我懂了。
　　瞬华是天下奇毒。
　　雀灵蛇是克百毒的解药。
　　雀灵蛇虽然不能完全解了瞬华。但是也能长时间克制，直到找到瞬华的解药。
　　否则，24个时辰之内，西门吹雪必死。

　　【二十五】
　　宰相府确实有雀灵蛇。
　　只是我不能答应。

　　【二十六】
　　陈桥看我的目光冰冷似铁，满是失望和不可置信。
　　那也是，我从认识陈桥到今天，陈桥要的，从来不需要他开口我便送上去给他、
　　我看着他转身，大踏步向外。
　　看着莫晓然扯扯裙裾，跟上陈桥。

　　【二十七】
　　管家站在我身后，低低叹息：“少爷。”

　　我抬起头，用手捂住眼。不语。

　　【二十八】
　　我去了肆妖二。
　　被鸨妈讹去三千两银子才得以得到想要的消息。
　　乌鸦看着我的目光里有深沉似海的同情。
　　我朝她笑笑：“三万两，你让七七帮我做一件事。”
　　乌鸦看了我好久，终于伸手接过我手中的银票,说了句保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个女人，真的是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啊。

　　【二十九】

　　大概是谁也不会想到，肆妖二那些疯女人背后的势力能力有多大。

　　天下情报第一人的乌鸦，救死不救活的鬼医七七，勾魂摄魄第一美的妩媚，毒人医半命的胡家小玉，古今第一算的梁家小妹。
　　以及，那个，总说着不够宅来死不休现在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让他认识了这样一群人的那个女人。

　　【三十】

　　西门吹雪在三天之后毒奇迹般的被解了。
　　我站在屋顶，看着院子里若有所思的莫晓然，扔了一块小石子下去。
　　莫晓然抬头，矜持的看着我，朝我挥挥手，示意我下去。
　　我摇头，笑眯眯的看着她，用口型问西门吹雪还好么。
　　莫晓然点点头，一直看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可是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开口。
　　头越来越疼，我觉得我有点撑不住了，向下倒下去的时候我看见那个人熟悉的青色身影，以及莫晓然似乎怔愣很久之后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小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三十一】

　　陈桥总是慢一步。
　　闭上眼的时候，我想。
　　听见小眷在我头顶骂我白痴的声音，声音熟悉的慵懒漫不经心，终于安心闭眼。

　　【三十二】

　　这世上总有一些莫晓然知道但是陈桥不知道西门吹雪也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宰相府为什么会有雀灵蛇。
　　比如为什么莫晓然会答应和陈桥在一起。

　　【三十三】

　　我很高兴，至少有一个人能把我做的那些说给陈桥听。

　　【三十四】

　　包括宰相家张扬跋扈的的小少爷17岁就看上了那个目光清冷，眼底偏生温情荡漾的少年。
　　包括张扬的小少爷在一年之前就已经中了瞬华，没有解药，命不久矣。
　　包括陈桥喝的雪酿是张扬的小少爷千辛万苦求得。
　　包括张扬的小少爷最讨厌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
　　包括包括西门吹雪其实很喜欢那个小少爷。

　　【三十五】
　　我想不起莫晓然还有什么需要告诉陈桥的。

　　闭上眼之前，又看见了那日那青衫。

　　【三十六】

　　呐，陈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三十七】

　　三月京城郊外。

　　莫晓然站在那个男人的坟墓面前，旁边站着面容依旧苍白身形却瘦削无比的青衣陈桥。

　　于是回想的时候，对那个人所有的回忆，只是初见他放肆酣畅明媚飞扬的笑脸。
　　忘记了世人眼中宰相家的小少爷，战场之上杀伐果决戾气弥天，朝堂之上机关算尽，党同伐异。
　　忘记了这个眉眼之间似乎总是锁着笑意看似单纯的男人每一步都精心算计。

　　【三十八】
　　于是陈桥想起来，那个人对所有的人说爱他，却从来没对他说过。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微垂头，笑靥如花，光芒耀眼，对他说：一切都依你。
　　那个人说，你有没有听见，累了就回头，我站在你身边。
　　那个人说，世界很大，我们很小，我和你，方寸之间。
　　那个人……

　　【三十九】

　　莫晓然说：“他的墓碑你也看到，现在可以走了吧。”
　　陈桥只是看着那座墓碑，冷笑，：“我知道他没死，下面肯定不是他。”
　　莫晓然嗤笑：“你还想要挖出他的尸骨来看看么？”
　　“我会的。所以你告诉他最好早点出来。”
　　莫晓然瞬间怔忡：“你！？”
　　陈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莫晓然突然大笑出声，太快乐，甚至笑出了眼泪：“陈桥你也有今天！”

　　【四十】
　　至少爱而不得的不是只有我一个。

　　【四十一】

　　我只是在回头的时候看见你，恍然错觉：日薄西山，马放南山，时间在你笑颜里，安然的垂垂老去。

　　从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