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沉釜

86、南赡篇（1）

　　东胜神洲中的朱雀国和西陵国，因为位置更靠南方，所以天气更加炎热。
　　但比起南赡部洲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李良玉他们在“南越号”的时候并不觉得，那是因为当时还在海上，海风带来的湿气，也带来了凉爽。
　　当真涉足到陆地的时候，感觉就为之一变。

　　走在浓密的树林中，所有清新亮丽的绿色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加之炎热的影响，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烦躁。
　　加上他们还有行李。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无论人开始携带的行李有多么少，一路走下去，最后总会越来越多。
　　说是收获也好，说是负担也罢。

　　因为南赡部洲，虽偶有商队经过，开辟出了一条道路，但沿途的补给相当于零。
　　充分的准备就显得很重要了，尤其是那些不会御剑飞行，也无法进入森林深处直面妖兽的普通人。

　　慕容老板有一车的行李，虽然没用沉重的木箱去装，但包裹堆起来也成为一座小山。
　　而且还要准备牲畜去拉，不能选速度最快的马，因为它在南赡部洲这复杂的环境里最易逃跑，像骡子骆驼这种聪明的生物呢，则会选择寸步不行。

　　最后竟然选择了牛这种行驶缓慢的生物，来拉动车上的货物。大大拖慢了他们赶路的进程。
　　一边走路，一边擦汗的姚檀香便抱怨道，“现在已经是修仙者可以飞天遁地、炼器师可以移山填海的时代，怎么我们还在这里，拖着一堆东西，苦逼地慢行。”
　　夏回轩笑她修为太低。

　　徐文元则谈论得更远，“修仙者说到底还是对天地灵气的吸收和运用，使天崩地裂听上去虽然夸张，但还有实现的可能。移山填海，则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包裹调动，非大罗金仙，无法实现。至于收缩变幻，改变事物大小和性质，就更是只在话本里听过了。”
　　李良玉听后也有些吃惊，“我以为炼器师是无所不能的，竟造不出一个海纳百川的储物袋吗？”

　　徐文元笑道：“这涉及到空间的移动，和事物根本性质的改变，炼器师要造出这样的物件，就必须突破神灵规则的限制。真有那天，也是我们买不起的贵重法宝。”
　　众人感叹一番，也就不再说了。

　　而他们在这里闲谈之时，身宽体胖的慕容老板，就气喘吁吁的坐在牛车上，在他旁边驾车的则是归珂。
　　她可真厉害。

　　大家一开始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未料她很懂得牲畜的脾气，摸摸它的头就能将它驯服，控制它行动时也能不偏不倚。
　　休息途中，她还展现了做料理的手段。

　　说是做料理，其实也就是生火，在锅里放上一些小米，以及蘑菇，腊肉，腐竹，鱼干一类的干货。
　　但放上一些调料之后，味道极为鲜美，除此之外她还会放面，做热辣汤，味道刺激爽口，让人欲罢不决。

　　开始对她颇有微词的姚檀香，也很快被美食俘虏了。毕竟没有人能拒绝美食，做一个吃货有何不可呢？
　　秉持着对厨子保持尊重的精神，姚檀香特意在归珂煮蘑菇汤时，给她扇扇子，又递去清水给她解渴。

　　没想到归珂，看都不看一眼，煮完汤后，就去跟吃草的牛说话了，一点也没有理睬姚檀香的意思。
　　姚檀香多少觉得有些不忿，原地跺了好几下脚，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地喝汤。
　　夏回轩还戏谑，她是热脸贴别人冷屁股。他的脸色就更差了。

　　徐文元调和道：“也许归珂姑娘的性情就是如此，并不代表她对你有什么意见。”
　　遥望星月夜的慕容老板，也为归珂开脱，“小珂自小就是这种孤狼性质，我在路边第一天捡到她时，她才六七岁，眼睛已经是如死水一样无波澜。当时西陵国内出现旱灾，然后就是饥荒，很多小孩都像她一样，四处漂泊，最后被父母抛弃，我的个孤身一人的下场。”

　　众人听了归珂的遭遇，都感叹同情，远看她摸着牛的头，低头时，神色也显得柔和。
　　姚檀香心念一动，似乎也忘记了那些不快，“这么说，是慕容老板你救了她，在那之后她就守在你身边，当你的护卫是吗？难怪她对你如此忠心，船难发生之时，自顾不暇，奋不顾身地也要保护你。”

　　徐文元隐约对这坚强的女子起了敬佩之意，只是把话藏在心中，明面上并不说开来。
　　慕容老板叹息了一声，“我和小珂名为主仆，实际上说父女也不过份，多年的记忆，多年的情分。”
　　说着她往归珂望了一眼，眼带羡慕：

　　“不过那孩子比我幸运得多，她有修仙的天赋，我却没有。”
　　话说到最后，有幽怨苦涩之意。
　　姚檀香几人也默然，修仙世界就是如此，有人生来天赋卓绝，有人则一生无法窥见修仙的门道，但像他们这样的，纵使一只脚踏进了修仙的门道，然而天赋不够，也只能望洋兴叹却又无能为力。
　　和慕容老板的处境相比，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听他们话语之中流露这些意思，慕容老板却不以为然：“能入门自然还是入门的好，额间有一点灵根，万事都会不同，再争取一下，谁又能说清楚命定如何？”
　　李良玉想起很久之前，太微书院的湛平师叔给她看灵根，也是空空荡荡，毫无一物，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有没有变化，还真不好说。
　　终究是人生际遇难料。

　　又听徐文元劝道：“慕容老板也不需要说这些话，伤自己的心，我观你眉宇之间，天庭饱满，略有福气，能成为一方富商，享受人生，也是一种圆满。”
　　慕容老板叹息道：“就算我富甲一方，坐拥娇妻美妾，可是百年之后，还是难逃□□死亡腐烂的命运。”

　　他对着众人苦笑，“况且就凭我这副皮囊，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有权有势，有金有银，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说着，他的眼神再度流露倾羡之意，甚至过度得有些贪婪了，如饥似渴地看着这些年轻，身体里充满灵气的孩子：
　　“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才是真正享受这个世界的人。”

　　面对长辈兼主顾的恭维，年轻的少年少女显得很不好意思，姚檀香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慕容老板，你只身来南赡部洲看罗天大醮，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吗？你的妻儿他们不担心你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慕容老板眼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更加成熟的气质掩盖：
　　“世俗的日子我已经享受够了，再过几天娇妻在怀的日子，也不过是这样。”

　　他顿一顿道：“至于我女儿，她三岁的时候，全身发了许多水痘，高烧了几个月就去了。”
　　未料一下子聊到这么沉重的话题，大家都有些沉默。
　　慕容老板强撑着笑容道：“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强悍的身躯，长久的寿命，才会成为众人所追求的东西。”

　　夏回轩点点头，“不过，多少人趋之若鹜，多少人得偿所愿，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算追梦不成，享受旅途也好。”
　　他说得有些轻松了，此时应该有酒，但没有，有风，有星，有虫鸣和流水也已足够。

　　结束这个复杂的话题，大家又开始商量起明日的路线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老板展现出对南赡部洲超乎寻常的了解。
　　“南赡部洲这条商路的开辟，我也有出一份力，那时为了赚钱，跟着商队，在丛林中披荆斩棘，每到夜晚，靠在货车旁睡觉就心惊胆颤，但太累了，又必须睡。”

　　姚檀香想听慕容老板讲旅途中的历险故事，她那天真的样子，真让慕容老板想起自己夭折的小女儿，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得柔和。
　　他讲的那些故事，有一觉醒来发现，所有的马匹都被咬死的的悲剧，还有行进过程中，有巨大的飞禽袭击车队的惊险，也有到达终点收获重金的喜悦……

　　末了，精神十足的姚檀香，终于听困了。
　　她也没对冷眼的归珂释放敌意，而是对她甜甜一笑，然后拉着李良玉一起睡觉。

　　丛林湿热，必须燃烧特制的驱虫香，可靠近火就会热，离开火又有虫。
　　李良玉看姚檀香烦恼不已，便从怀里掏出冰符来用，灵气波动开来，一下子就驱散了炎热，带来了清凉。

　　姚檀香看着那张变灰变暗的冰符，心疼不已：“这这也太浪费了吧。你也没有多少符咒，以后想要用时就没有了。”
　　李良玉虽然对符道感兴趣，但速战速决的战斗中，她所凭借的是剑，故而竟不觉得可惜。
　　“没事，现在能发挥作用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现在还热吗？”

　　身心俱静的姚檀香，感动至极，“不热了，等会我们一定会睡得很好的。”
　　她睡觉时，喜欢握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最近是听海石。随着他们离海边越来越远，海的声音变小，也变得更加温柔了。
　　就好像夏夜里心跳的声音。

　　她也让李良玉去听。
　　“嗯？”
　　姚檀香绽放笑容，指着一个方向道，“这边的声音比较大，海风是从这边过来的。”
　　“嗯。”

　　感受着若有若无的海风，夏日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