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沉釜

84、海上篇（4）

　　四人冲出舱门时，甲板上已乱作一团。天上乌云密布，照理说，海上应该一片漆黑……
　　可偏偏不，月亮似乎掉到海里去了。
　　一个巨大的光团正在缓缓升起，修士们知道这不同寻常，纷纷祭出法器攻击，虽然造成多大的效果，但凭借着法器飞过零零散散的光痕迹，大家总算看清了这深海巨兽的模样：

　　——那是一只直径超过三十丈的巨型水母，伞盖如透明的纯白和田玉，内部却闪烁着银河般璀璨的蓝色光点。数十条触须都有桅杆粗细，如同女妖的长发，在海中伸展，恣意张狂。

　　九成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怪物，一时被吓得怔在了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时，一名老者的声音从天而降。
　　“大家小心！那是四阶妖兽银水母！”

　　李良玉认得他，那位秘密集会的主持人，结丹期的修士。
　　不过，此时此刻，他不再是昨晚那副佝偻瘦弱的模样，须发怒张如狮，光是说话携带的灵压就震得甲板上的普通人纷纷跪倒。

　　仿佛是为了响应这位结丹期阵师所言：
　　“轰！”
　　几十丈高的巨浪拔地而起，似乎要吞没船体，但船周围的结界即时生效，表面泛起蛛网般的金光，瞬间将大部分冲击化解。
　　但由于水面不平引发的动荡，仍让“南越号”倾斜的更加厉害。船舱里传来家具翻倒的闷响，甲板上的人们也只得抓住缆绳才能站稳。

　　“尔等不要在此逗留，速速回舱，否则战斗波及，就别怪我没提醒你！”结丹老者急忙厉喝道。他盘坐在主桅杆顶端，双手结印，全力维持着笼罩全船的防御结界。
　　而另外两位结丹修士早飞出阵外，寄出法宝和符箓和四阶妖兽正面对抗起来。

　　姚檀香拽住李良玉的袖子：“良玉，快进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他们炼气期能掺和的事。

　　话音刚落，第二道巨浪就接踵而至。这次浪头更高，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负责结阵的修士脸色也一时惨白，只希望他们的两位同伴能够尽快结束战斗。
　　并不完全清楚此事严峻程度的乘客们，一心仰赖着所谓的结丹期大能，你推我赶地回到了船舱里去，甚至坐下来，还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

　　毕竟看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也有人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甚至还推开窗子的一条缝隙，偷看外面的战况。
　　脸色难看，小声商量对策的人也有。李良玉更是注意到，有一些筑基期修士，悄然无息地消失了，看来他们是信不过结丹期修士的能力，或者说为了更加保险，打算直接使用法器，借机偷溜着离开战场。

　　“我可是出了大价钱给你们的，你们可一定得保我平安啊！”被吓得连无血色的慕容老板，边用帕子擦着汗，边喘着气走了过来。
　　现在五个保镖在旁，他放心不少，随即坐下来，在他们身边瘫成了一滩肉泥。

　　姚檀香刚收了他的礼物，此时即刻信誓旦旦地答道：“你放心，慕容老板，我们一定会像想法设法护你周全的。”
　　夏回轩只是皮笑肉不笑，没做保证，毕竟真到了拿一天，用三千两买他的命，他自认还是划不来的。
　　李良玉和徐文元此时，都在思索外面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斗，或者“南越号”是否真的有倾覆的风险，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守在慕容老板身边的归珂，把他们的沉默都当作了心中有鬼的印证，冷哼了一声后，便不再看他们了，只是小心戒备在慕容老板周围。

　　这时，旁边有人在讨论此时妖兽的来袭。
　　“这也不是南越号第一次出事了，我听说，正是因为前往南赡部洲的船，经常会遭到妖兽袭击，所以老板才斥巨资请了结丹期的修士看顾。”

　　李良玉听了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怪“南越号”的船票卖这么贵了，这么多人出钱，本应该赚得盆满钵满，但大头都给了雇佣的保镖，实际进帐的也就没有想象得那么多了。
　　此外，她又想到，难怪慕容老板，要请他们五人，前往南赡部洲百花谷的路途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危险，这种预感也是遇见活生生的现实后，才变成切身体会。

　　“我们要赢了！赢了！”突然，在窗子边的人有人惊呼道，大家都凑过去看。
　　原来，是结界外的两名修士，一人负责牵制，一人祭出金钵法宝，给予致命一击，宛如万重山压下。

　　巨大透明的水母身体，遭受重压，一点点破碎，光芒大盛后，细小的光点全部在海面炸开来。
　　部分落入漆黑的海水里，部分喷射在“南越号”周身的结界上，那深蓝发着光的物体，粘附在结界上，好像活物一样扭动不已。
　　不一会，竟然让固若金汤的结界出现破洞，一个，两个，三个……

　　高坐在主桅杆之上的结丹老者，眼见结界被破，灵府受损，吐出一口鲜血，又急忙服下丹药止损。
　　船舱的人对此一无所知，一方面觉得战斗已然获胜，水母已经死亡，他们安全了没什么可害怕的。
　　然而那些对灵力波动敏感的修士，却不然，在某一瞬间，他们共同地感觉到了危险，喊出了“不妙”一字。

　　船下有东西在涌动！或者是别的妖兽，或许是那只银傀水母压根就没死。

　　舱内的人就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随着倾斜的屋子侧倒，则是“南越号”要倾覆的前兆。
　　先反应过来的人，赶紧离开这个下坠的房间，跑向出口，更高的地方，被抬起的一角。
　　霎时，屋里乱作一乱，人们自顾不暇，疯了一样往门口挤去，奔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木板也在巨力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姚檀香和徐文元等人还算尽责，把慌张不已的慕容老板围了起来，护送着他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李良玉却和他们走散。

　　以她的预感，那四级妖兽应该没死，那么也无非两个结果，自己逃跑放任别人去死，或者出面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选择后者，破窗而出，御剑飞到高空。

　　这下，世界在她面前清楚多了。
　　结界一破，水下一片星星点点的蔚蓝光芒。
　　桅杆上的结丹老者认出了她：“那银傀水母会分裂重生，你帮我争取一些时间，我把结界补起来！”
　　李良玉即刻对他肃然起敬，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便操控“海市剑”，挥舞起太华剑法中的“阵列分光”，因为这不是她主修，使出来的效果只有两三成，但将一柄剑分出千万剑影，直射水底，对那些水母分身也能起来一定的干扰作用。
　　刹那间，剑雨如下，无数白色的光芒涌入海底，和那些浮游的蓝色生物来了一个直接的碰撞，虽然也有不少水木分身逃过一劫，但光芒对光芒也产生了无数小的碰撞，爆发了无数个小型灵力冲击波。

　　导致侧翻的“南越号”更加危险了。
　　李良玉赶忙使用灵力去拖拽，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
　　下一秒，援助及时赶到。

　　另一位使用符箓的结丹修士，扔下来一堆冰封符，以“南越号”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的海面瞬间结冰。
　　千钧一发之际，结阵老者此时也完成了对破损结界的修复。

　　而后，抬起头对李良玉道：“你是太华的弟子吧，看来今晚还需要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原来两位结丹期修士迟迟结束不了战斗，一方面是因为顾及“南越号”船上的人，其次是因为海水里蕴含的丰富灵力，能够供银傀水母多次分裂重生，除非找准它的弱点，否则绝无可能将它杀死。
　　“小友，我们两个使用的都是远攻武器，不适合近战，你有太华剑法傍身，倒可一试，当然危急关头我们也会回护你的。”

　　李良玉想想他们两个结丹期，也不至于骗她一个筑基期的小姑娘，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但是心中也有一个疑问，“这妖兽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使用金钵作为法宝的那位结丹修士，外表虽然是一个中年男人，但说话自带一副棺材板的陈旧之气：“人想从妖兽身上获利，妖兽同样如此，有利益就有冲突。”

　　夜风掠过，海面上的“月亮”再次升起，缩小的银傀水母伞盖仍有十余丈宽，内部蓝光流转如星河倒悬。
　　那位年轻符师立刻警惕起来：“准备好了吗？要来了。”
　　李良玉握紧海市剑，深吸一口气，飞身上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银傀水母。距离拉近的刹那，她终于看清那些蓝光的真面目——竟是无数细小的毒囊在伞盖内规律脉动。

　　“小心触须！”符师在身后提醒。
　　三条桅杆粗的触须已破空袭来。
　　李良玉身形急转，海市剑划出三道弧形剑气。“嗤”的声响中，有些费劲地将触须斩成两半，断口处即喷出荧蓝毒液。

　　金钵修士适时降下一道金光，好似飞流星将毒液舀走，避免它沾到李良玉身上。另一位符修，大袖翻飞，数十道火爆符环绕身侧，接连对着水母的触须发出，就是要吸引它的攻击和防守的动作。
　　如此，李良玉才有机会，观察银傀水母的其他部位。

　　火符燃烧，水母被烧伤的触手顿时黑如焦炭，它收起受伤部分，调动其他灵活的触手向外进攻，李良玉左看右看，又绕到水母所在的另一边，发现伞盖边缘有节律性收缩的褶皱。
　　“两位前辈，它伞缘三寸处有异状！”

　　金钵修士点点头：“你留意着，让我们探探它的虚实！”金钵骤然袭来，攻向水母的左侧。
　　正用触手将对抗火符的银傀水母，无暇反应，只得用身躯硬生生抗下，两者撞在一起，随即发出沉闷的响声。

　　左右开弓。
　　李良玉再充当捣乱者，携带着茂密的剑势，逼近银傀水面，迫使它暴露更多伞盖边缘的情况。
　　这下真的看到了：
　　——那些褶皱中心藏着核桃大小的晶状体，正随着蓝光闪烁明灭。

　　“应该是这厮的灵核所在了！”符师接连甩出一沓火爆符，“看我用用火符逼它收缩伞盖！”
　　烈焰腾空而起，水母果然本能地蜷缩伞缘。
　　金钵修士等的就是这一刻，群山虚影轰然砸向暴露的灵核。似乎知道这一击可能产生的危险，那银傀水母竟然开始发出幼儿般可怜的啼哭。

　　然而只有李良玉的剑势一顿，金钵修士和符师都奋力使出全力一击。
　　“此时手软，一切就将功亏一篑！”
　　在持续的灵力穿透和火焰灼烧下，水母的伞盖终于如如撕碎的花瓣一样绽开裂纹。

　　然而，银傀水母里的灵力里大量流出。
　　集中而可怕的灵压在海面，一层又一层地扩散出去。
　　李良玉突然寒毛倒竖。
　　两位前辈也做出了和她一起的判断：“快退！它要自爆！”
　　她收剑后退，两位结丹修士反应也不慢，一位金钵倒扣挡在身前，一位瞬间结成三道冰墙。

　　“轰——”
　　冲击波将冰层炸得粉碎。
　　仓促飞离的李良玉也被气浪掀飞数十丈，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她勉强稳住身形时，只见海面上碎冰和火海并存。
　　而受此影响，“南越号”的结界再次瓦解，一头高高翘起，一头几乎向海面靠近，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不少船上的物品纷纷滑向海底，还有一些靠近倾斜船尾的人，尖叫着落水。

　　李良玉想也不想，运起海市剑插进高扬的船头，企图保持平衡，但她只是一把小剑，刺入甲板里，直接轰出一个大洞，但仍不足以让船的两端平衡。
　　幸好，稍稍恢复灵力的符师，祭出一张强风符，从海面的另一面刮来，使得“南越号”有慢慢调整过来的时间。

　　李良玉正要感谢他，就听到一句“救人！”
　　是啊，现在海面有浮冰，有烈火，有银傀水母爆体后残留的剧毒，那么多落水者，在这茫茫的大海中，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的确不是能够闲聊的时候。

　　金钵修士叫住她，分给她一枚避毒丹，李良玉便屏住呼吸，想也没想地下了水。
　　当然，她不会知道。

　　下一刻，金钵修士就飞回到了银傀水母自爆的地方，戴上千银手套，往水里一捞，就得到了一枚四级妖兽的妖丹。
　　随即，露出心满意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