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沉釜

64、镜湖篇（1）

　　剑。
　　一柄好剑。
　　对于一个剑修能有多大的吸引力？

　　那是会令孟玄感也抬起头，骤然亮起眼眸的瞬间。
　　那是能教重伤的左乘风，原地复活，精神抖擞的灵丹妙药。
　　“师兄，是镜湖！我们凌云峰的弟子也能进镜湖选剑了。”

　　他的师兄钟宁自然也很高兴，但还不免板着脸提点他：“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镜湖向来都是名剑择主，你能不能选到剑还不好说。”
　　但左乘风还是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

　　别说他了，就算是犹如丧家之犬的天字组弟子，也因听到了这个消息，士气振奋不少。
　　围观的浩荡人群，更是喜不自胜，虽然他们也知道，拿不拿得到剑全凭天意，但现在至少有一份上天送到门前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等着他。

　　每个人都在想，万一呢？
　　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
　　得到一把名剑，不仅对修行战斗大有帮助，要是万一能得到掌门的青睐，成为亲传弟子，那前途更是无可限量。

　　虞紫碰了碰李良玉，“你想要镜湖里的剑吗？”那口气完全是你想要锅里的豆子吗？我捞一把给你的那种感觉。
　　李良玉道：“看缘分吧。”
　　虞紫便有些鄙夷，“你这人真酸不溜秋，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还说什么看缘分吧，把决定权攥在自己手中不好吗？”

　　“这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难道我想要的东西就都能实现吗？”李良玉这样问。
　　虞紫想了想，也没有做肯定回答，只是说：“你要是有看得上的剑，我替你去拿一把。”
　　听这意思，似乎要送自己剑。虽然两人此时已经来往不少，但：“为什么送我剑？”
　　“想送你了呗，难道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原因吗。”虞紫的回答也是出乎意外地洒脱。

　　大概这就是剑修和剑修之间的友谊，第一件想到的礼物总是送剑。
　　李良玉突然想起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杨辛夷来，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次日，四师姐洛自心也不知道和五大长老商议了什么，最后长老们同意开启镜湖。
　　在此之前，这是仅允许太华天下行走弟子，通过特殊法阵进来的地方。

　　但现在却是要对所有弟子开放，门派里一时热闹了许多，每个人都兴致冲冲地谈及着关于镜湖的往事，想当年谁又在镜湖拿到了哪一把剑，谁又成为了掌门的亲传弟子。
　　“太华剑派是最重剑的门派，大部分弟子会以根据自己的剑起道号。比如微雨真人的微雨剑，紫宸掌门的紫宸剑。”
　　虞紫继续给李良玉讲解道。
　　“天下有名的剑修，谁没有一把好剑傍身。就算是紫宸掌门的亲传弟子，他们的剑也几乎出自镜湖，比如四师姐洛自心在镜湖取得了百会剑，而后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六师姐俞瑶迦拿到了伏兔剑……就好像亲传弟子就和镜湖里的名剑绑定了，或说只有在镜湖里取得了剑，才有资格成为紫宸掌门的亲传弟子。”

　　李良玉边听边点头，“虞紫，你知道的可真多呀。”
　　虞紫骄傲得有些傲慢，“要不然我整天泡在藏书阁干嘛。”
　　说来也奇怪，虞紫的确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了藏书阁，嫌少有人见到她去静修塔或者演武场的，可就算这样，她的修为也没落下多少。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才了吧。

　　李良玉道：“……我看你倒不像是剑修，倒像是书修。”
　　虞紫笑得前倾了半个身子，“谁说不是呢，书修似乎还从未有过，我倒觉得甚是不错，至少极合我的胃口。”
　　李良玉没想她当了真，便问：“如果你对书有兴趣，应该去书院，怎么会来太华剑派呢？”
　　没想到虞紫神秘兮兮道：“你猜，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正说着，打开镜湖的仪式开始了。
　　若是传送一两个弟子，或可通过简单的传送法阵解决。可现在的情况较为复杂，竟然需要动用五大长老同时出手。
　　时值冬日，大雪纷纷，镜湖冰封，所有沉睡的故事都在水面之下。
　　岸边、天上的弟子全都屏息凝神，不知道五大长老要怎么样解决此事。

　　“启阵！”鸿烈长老一声高喊，五道灵力同时冲天而起，在冰蓝色的镜湖上空，交织化作一张巨网笼罩冰面。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从冰层深处传来，紧接着迅速蔓延。裂纹如活物般游走，转眼间布满了整个湖面。

　　冰下的湖水开始沸腾，轰轰隆隆，轰轰隆隆，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突然只听道震耳欲聋的爆响声。沸腾的湖水竟然冲破了冰面，整个冰层像是一面镜子破碎掉入水中，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更惊人的是，冰水持续沸腾，很快化作巨浪，向着天边涌去，越堆越高，没有停止的趋势，完全是自地上升起的壮观瀑布。
　　不一会儿，天上之水，地下来，湖面的水位越来越低，只是速度减慢了，下面仍是浅淡的蓝色，并不因此而枯竭，看不见宝剑，甚至连剑影都没有。

　　突然，五位长老向下一按，世界为之停滞，那凭空飞起的湖水，竟然完全被冻结似的停留在半空，宛如一道冰蓝色的环形城墙。
　　这就是五大长老的实力吗？
　　听说元婴等级的修真者，能够自创境界，眼前这个冰蓝色的世界，就好像完全是他们五人合创。

　　站在一旁洛自心师姐道：“镜湖世界，里外颠倒，且越靠近中心，灵压越高。各人入湖之后，各凭机缘，量力而行。六个时辰之后，无论得剑与否，都必须返回。”
　　“准备颠倒了，站稳罢！”

　　“转！”
　　五大长老双手一拍，手心扭动。
　　许多弟子还没有领会过来，师姐是何意，下一秒就感觉天旋地转，原本自己的脚牢牢的抓住地面，下一秒自己竟完全失去了抓力，往天空掉去。

　　“啊！！————”
　　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弟子们，瞬间哀鸿遍野，也有少数的筑基弟子，稳住了心神，调转身体，停在半空，重新适应了这个颠倒的世界。
　　而更多的弟子，控制不住地下坠，直到脱离镜湖平面，而进入空中停滞区域，被卡在了空中。

　　这就已经开始淘汰了吗？
　　站稳下来的人，开始思考周遭的环境，他们现在脚踩着天，头顶着地，眼前的一切景物都让它产生一种生理不适的眩晕，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去顾及自己的身体。

　　因为已经有不少打头阵的人，往镜湖底部飞去了，时间有限，夺剑要紧，他们再也耽搁不起了。
　　便忍着这股恶心，硬着头皮往前飞。

　　照理说，李良玉的修行水平炼气九阶，应该是最早被淘汰的那一批人之一，可偏偏虞紫拉住了她，又因为昨天两人共乘一剑的体验，李良玉不一会儿就找准了平衡点，稳住了身体。
　　虞紫笑嘻嘻地看着她：“好点了不，走，我们也进这个水下探探！”

　　便说笑似的牵着她，成为最后几个往镜湖底部飞的人。
　　也是触到那薄如仙子浣纱的湖面，才知道这其实不是水，而是结界。
　　身体一传过去，激起无形的灵力波纹，再睁眼就是一个同样冰天雪地的世界。
　　虽然不用憋气，但果真应了洛师姐那句镜湖世界，里外颠倒，雪自地上往“天上”飘去，而他们明明在干涸水底，却仿佛站在白雪覆盖的陆地上，水底坑坑洼洼的地方，反而一跃成为高耸的雪山。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剑了。
　　不是一把，而是漫山遍野，插满了整片平野和整座山峰的剑，尤其是山峰上，灵气之充沛，不断产生着微小的爆炸。
　　但光是她们身边的剑，就足够看得了。

　　而所有进入此地的弟子，像是在沙漠迷路缺水的旅客，饥荒中饿疯了的人，强盗来到了皇宫宝库。
　　他们像是着了魔失了智似的，拼命拔着雪地上的剑。
　　一拔不出来，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哭闹。

　　虞紫边取笑着他们，边拉着李良玉闲庭漫步。
　　和他们一同往里面走的人也有不少，看似是想找到更好的宝剑。

　　可每走出一个范围，只感觉自山风而下，从高处到低处，从远处到近处，零压一层一层地覆盖。
　　不少人往前再走会儿，就开始有了头痛、想吐的症状，再加之冰天雪地之中，寒冷非常。
　　几乎是裹着衣服，咬牙切齿般地前进。

　　虞紫随随便便就拔出了路边的一把剑，连观察的时间也没，便说：“看来这把剑还没有成精，至少它还没有剑灵，只不过是把普通的剑。”
　　李良玉也没有见过所谓的剑灵，遑论有剑灵的剑了。
　　“你想找把有剑灵的剑吗？”

　　虞紫将剑插回原处，她不要的剑，却是别人无比渴求之物。她们走之后，便有人争先恐后地去拔那把剑，却怎么样都拔不出来了。
　　而虞紫和李良玉却已经走远了。

　　“这我倒没有想好，不过有一把有剑灵的剑，应该也挺威风的。”虞紫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这剑灵也得要合我的胃口……”
　　“……”李良玉听后不免愕然，别人都是剑灵选剑主，她却是剑主选剑灵，好大的口气，不过她也的确有这个实力说这样的话。

　　虞紫这样说并不是完全是骄纵自恃，“听说剑灵的诞生多有缘故，或是天地灵材所造，或是涂炭生灵而生，一般侍奉过不止一代主人，所以眼光格外挑剔，天资平庸者不取，志趣相悖者不取……”
　　李良玉留心听着，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越说越像是人了？”

　　“剑灵本身沾染了人的情绪和记忆所化，只不过它依附在剑上，叫做剑灵，若是寄托在活物身上，则有机会生成魇。”
　　魇，这其实也是李良玉后面才知道的一个术语。
　　她年少时乘坐望海潮所遇到的水怪，实则就是魇的一种，还有桐山村的那只蚕魇，只是修道人很少跟平民百姓，解释它的具体来源和名字，统称为妖魔鬼怪罢了。

　　“我还听说，一些厉害的剑修陨落之后，肉身消亡，但使剑手中的剑骨不灭，是最适合造出神兵，也是最容易诞生剑灵的器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这样的剑。”
　　李良玉在一块冰堆前停下脚步，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虞紫却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她讨论，“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两个身陨，不知道我们身上的剑骨，会不会被拿去做剑呢？”

　　李良玉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用剑的手，她的手上已有了因练剑而生的老茧，这是表面可以看到的，但见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剑骨，并且有没有机会做成一把剑。
　　不过，谈这些死后的事情，实在是洒脱极了，她不免微笑。
　　“你笑什么？”虞紫莫名其妙。

　　李良玉很诚实道：“我走不动了。”她得很小心地控制自己，才不会让身体和雪花一样往天上飘去。
　　虞紫自然有些扫兴，“让你平时不好好修炼，连个筑基的水平都没有。”她抱怨得多了又问，“可别告诉你要止步于此，然后半途而废。”
　　“四师姐不是说了量力而行吗？”
　　虞紫不满地哼哼：“这个时候倒拿洛师姐来压我了，我就问你，想不想要好剑，想不想看好剑？”
　　“想啊。”
　　“那还说什么废话，走呗！”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提着鱼篓的蓑笠翁，看上去好像是个渔夫，但在此处出现实在太不寻常，他也只是慢悠悠地走着，只在经过的时候来了一句：
　　“这里的环境，对于炼气九阶还是有些勉强了，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老头子可以送你回到水面上。”
　　不待李良玉和虞紫回答，蓑笠翁就这么慢悠悠地走远了。

　　虞紫先前并未察觉那老头的靠近，“看来这个老头，修为不低啊。”
　　李良玉也同意，毕竟他能一眼看出自己的修为，“应该是五大长大派下来的人吧。”
　　守护剑冢，照看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