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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女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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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两人在外待了多久,她不大记得了,只是第二天起来觉得喉咙隐隐的有些疼。对镜换好衣服,她到厨房拿了几片面包匆匆出门,并不是去学校报到而是坐公车回自己家。
家在肮脏破旧的老街,沿街满是烧烤小吃和名字恶俗的理发店,附近住的也基本是外地民工和一些职高学生。
见到沈筱玫的时候她正在悠闲的涂指甲,看到女儿她先诧异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我怕你拿了钱不知浪到哪儿去,我有事想和你说。”
“傻瓜,我怎么会丢下你走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最近我找了个对象应该马上会结婚。”
“随便你,反正有那些钱也够你用上好久,如果结婚的话也不要乱花钱。”
“哎哎哎,够了啊,我是你妈被你教训算怎么回事!算了,还是说说他们对你好不好啊?”
“我是他女儿,他能对我不好么。”
“那他老婆呢?有没有为难你?”
“我都挺好。”
“那你来是要说什么啊?”
话就在嘴边听到她要结婚,还是犹豫了。
“我上学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就这样?”眼见她走,沈筱玫丢开指甲油,过一会儿从床底拖出行李箱……
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午后放课回到岑家,那间令人欣喜的书房里面没有别人,暮色把它晕染得一室通黄,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间房,古董书桌后透薄的纱帘被风吹起,敞开的落地窗外远远可见一个人工湖周遭山峦叠翠,碧蓝的湖面上有白帆停泊。
她正看的出神。
“才四点,你下课了?”
她闻声回头,看到岑子堃走下台阶。
“你?你怎么这么早回家?”
“我回来给你上课。”
“我也是回来上课。”
“说谎,逃课就逃课,下次不要了。”
“……以后你都要回来给我上课,不会妨碍到你?”
“不会,反正我有空。”
“说谎,因为他说让你教我,所以你才没办法吧。”
看他笑起来,她跟着牵牵嘴角。
“开始吧,我先看看你的画功。”他不知道她有美术功底,油画和素描都很出色。
“你要我画什么?”
“随便,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她拿起铅笔,熟练地打起轮廓,房间里笔声沙沙。她画着画,他在沙发上看着书,或许是暮色的缘故,这安宁和谐让人产生一种时间悄然凝固,此刻天长地久的错觉。
许久后,他合拢书来到她身旁:“你画的谁?”以为她会画窗外风景然而她画的是个人。
“太阳神阿波罗。”
他低头笑。
“不像?”
“我以为你在画我。”
她放下笔抬眼看他:“岑子堃,别自作多情。”
“你叫我什么?”他笑意深浓。
“不然呢,不叫你名字,叫你什么?”
“说得好,就这样叫。”他一脸满意,手伸向画,“阿波罗画得挺好,给我吧。”
她一下拿住画纸,犹豫了片刻:“你觉得我画的好?他呢?如果他发现我画画一般也没有什么设计天赋,会不会因为失望不再需要我,让我离开岑家?”
“不会,我会教好你。”他手落在画纸上。她伸手去推他拿画的手,岑子堃的手一松,指臂转扣上她手背,说:“算了,画我不要了。”
她看子堃,目光忽然瞟向上方,子堃跟着回头去看——弘毅站在门口台阶上,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朝弘毅一笑,拇指滑过她掌心,握住她手说:“弘毅,你来了。”
“大哥。”弘毅毫不避讳坦然自若地与他们四目相视。
“恩,进来吧。”子堃放开她手,“我去拿下东西。”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弘毅居高临视她,而她向来勇于对视。
这个黑发柔软的男孩有着说不出的清秀,又高又瘦却给人一种极度有力的感觉。他推了一下黑框眼镜,透过没有镜片的镜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双狡黠慧捷的眼睛。
“我有吓到你么,唯姐?”
“怎么会。”
“我好像来太早了。”他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栏,“手里的东西要握紧,别又掉了。”
她眉头微微一蹙,手里拿着的是那张画。刚才子堃说画不要了,画便掉在了地上。趁他上楼去时她捡了起来。
“一幅画而已。”
“画的是大哥?”
“不是。”她走上楼,“你有窥视别人的嗜好?”
“对不起,一不小心看到的。都怪我的眼睛,怎么办呢戳瞎它吧。啊?嘴巴怎么办?缝起来?”他笑嘻嘻,一脸孩子气。
“那么管好它们,它们会去看别人的私事也会无意间泄露出主人的心事,泄露给我就不好了。”
弘毅带着稚甜笑容:“这个时间子咲要来了。”
“如果他回来,你告诉他,我今天不想上课了。”
“都怪我。”
她朝他脑门一指,他伸手去握她的手指被她拍开,两人相视一笑。这之后没多久子咲来到书房,子堃也回来了,里面尽是他们的笑语声。
她默默折回背靠在门外,听他们说笑。
夜里修饰着那张画,忽然觉得留在岑家也不见得是件难熬的事。
她做了打算准备一个月回去看一次沈筱玫,但实际上功课烦重加上岑恪苓要求严格,她把回去的时间一拖再拖,久了便抛在了脑后再回去已经是年底。
从房东那得知沈筱玫搬走已经半年多。隔着铁窗看到家中杂物堆积灰尘布满,她猜想到上一回自己来,应该正是沈筱玫准备要走的时候,若不是自己贸然前来两人撞上,她早不知去向。
虽然心里明知沈筱玫的为人,她还是借了钥匙进屋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口信留给自己。目光在屋中、角落各处静静搜索——用旧的口红,粉扑,背心裙,一只带绒毛的拖鞋什么乱七八杂的东西都有但就是没有她想要的!愤恨中她把挡路的碍眼的统统扔摔到身后,不管不顾大肆翻找起来,仿佛她要找的不再是一张纸一封信而是能够填补内心空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无力坐倒窗口,冬季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轻柔地从空中飘落……她空洞地看着,惘然意识到如果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那又怎么找得到。
“你是什么人?”楼道里传来人声,“这又是找谁啊?”
那脚步匆匆走在过道,每到一扇门口便望上一眼,经过一间又一间的门,终于找到她。
她闻声回头,见岑子堃站在门外。
“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你,这是你原来住的地方?”
“你跟踪我?!!”她怒目而视。
“你为什么哭?”
“关你什么事!!轮的到你管我么!你以为你是谁?”
“有什么事,回去说。”
她甩开他手:“岑子堃,你别以为我留在你家无亲无故就认为我好骗!随便给点关怀,露出一点好意就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真以为我很稀罕留在岑家?放心!你们岑家在我身上花的钱,一分一厘外加利息我会统统还上的!我不会一辈子时运不滞流落你家!”
她把岑恪苓送的表掷在地上,她对岑家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也无爱惜之情。
他眉头紧锁,面色并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你很生气是不是,那就露出你的真面目啊!”她冷笑,“有什么不满怨愤你讲出来啊!在那儿假惺惺地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装着对我好无非是为了突显你自己!以什么都不缺的上等人姿态来同情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下等人,你玩得很开心很满足吧!觉得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大好人,大善人!可惜我没有被你骗住!!”
“滚!”她狠力推搡他,“你给我滚!!”
他知她以激怒别人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恨,他愿意做她可以无所顾忌发泄的对象。
“子唯,”他用力抱紧她,直到她在怀中平静下来,“跟我回家!”
“……回家?”她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我们回家。”
她仰头看子堃。
他依然抱着她,一手托抚她面颊,拇指帮她拭去脸上泪痕:“我们回家。”说着牵过她手往外走。她梦癔般跟他走出旧屋,迎面劲风吹来,一下怔醒!在风雪里她撇下他,恁大衣敞开不顾寒凉顾自往前而去。
他快步跟上去脱下大衣披到她身上:“你去哪儿?车在那。”
“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因为沈筱玫?她……”
“她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冻得殷红的嘴唇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咬牙切齿的,“我被彻底欺骗,遗弃在岑家了。”
“如果你想要找她,我、我们可以帮你去找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她走了我绝不会去找她。”她扔还大衣。
他没接,生气地望她一眼独自往前去。
她也掉头就走,没走出几步,回头看掉在雪地上的衣服……还是回去将它拾了起来。边走边掸落着衣上雪花,走了好长一段路,一回头见他仍远远驱车跟着,心软了。
岑子堃的车开到她身旁,他从车上下来看见衣服在她臂弯里。
“扔了干嘛还捡起来?”
“方便再扔一次。”
“扔吧。”他打开车门。她把衣服扔了进去,坐到车中问:“为什么无缘无故容忍我?”
“还真是很少见像你脾气那么坏的。”
“岑子堃……”
“你不是想把设计拿去参赛么,等下回去我帮你看一下。”
“我没心情。”
“你能获胜的话,爸他一定很高兴。”
“他高不高兴,我一点不在乎。”
“有时胜利带来的荣誉是可以弥补一时低落的。”他看她,“如果你能获胜,我也会送你份礼物。”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要求……”她看向窗外顿了顿说,“一直和我一起,不要让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和你一起,我会陪着你。”
“一直一起?不分开?”
“恩!”他紧握她手。
他手心的温度,那感觉在睡梦中异常清晰宛如真实,以至于她在梦外笑起。后来的确像子堃所说设计的获胜暂时弥补了被母亲抛弃的伤痛。那时虽然寄人篱下可是另有一种感情替代了困苦孤寂。
他们回到家时弘毅正陪子咲在花园里堆雪人。
现在的窗外夏日炎炎明阳高照,子咲梦里却是大雪纷飞一片白茫茫。弘毅陪她在堆雪人玩,她手里捧着一团雪,看到哥哥的车在门外停下,子唯从车上下来。她自言自语:“姐姐回来了。”
“你很关心这个姐姐?”
“是啊,她是我姐姐啊。平时她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
“子咲,你是童话公主。”
“呵呵,什么啊?你是说我像公主?那谁是王子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现任一下骑士,公主殿下。”
她心想:你为什么不做王子呢,你不是王子那我还做什么公主呀。
他的眼睛似看进她心里,含笑注视着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她转身去捡树枝,他目光倏然转向书房,话锋一转:“他们多像一对情侣。”
“什么?”她把树枝插进雪球中疑惑的问:“谁啊?”一抬头房子没了,雪人塌了,弘毅也不见了!!她的世界在溶解在扭曲,她听到哥哥的声音……
哥!她叫起来!
子堃揽过妹妹:我保证,不会了……
哥!!!她一叠声地叫着。
子咲,你看,这张报纸,这报纸上的女人是岑子唯哎!
她忽然看到蒋叮捡起了她揉成一团扔掉的报纸。她跑去拿却跑进了公车里,看到弘毅她吁出一口气:“原来你在这里。”
“你看他们多像一对情侣。”
弘毅!
她从梦里转醒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从前她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弘毅一早就发现了……
“弘毅……”她轻吐这名字,转眼见台灯旁的闹钟——八点半。她长叹一声,头重重倒在枕上。上班迟到是要扣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