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削权抱得美人归,温柔骏马难驯服【1】 ...
-
自兵部走出,敖丙瞅着鞋面上的几丝清淡的血迹,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迅速往东宫的方向走去,换身衣服,再去看看师父。
今日,确实没有料到,师父颇有些脆弱。
还未走到东宫,一海马前来禀报:“启禀太子,王上邀您共进晚餐。”
敖丙心下一转。
难道是师父来了,父王打算做个小型宴请?
他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么?
还特意来说一句?
面上却是应下。
更是加快了回东宫的脚步。
招来侍从,梳洗更衣。
穿了常服。
也正好问起他的贴身侍从一海星——蓝玉:“师父那边,情况如何?”
蓝玉回道:“确实伤了骨节,不过鲍太医已经处理好了。申道长的内体经鲍太医诊断,有不少的暗伤,但有人提供良药,也恢复了不少。只是可能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来达到康复的目的。”
敖丙略略颔首,稍加准备就往水晶宫而去。
一路之上,敖丙发现水晶宫的守卫减少了至少有四分之一。
但现在禁军也在他手上。
禁军专司他和父王的护卫。
怎么会...
难道是父王的意思么?
敖丙心下有些打鼓。
进入内庭之后,回廊上多了发出幽蓝色光芒的海星。
让水晶宫颇为梦幻。
此番,根据宫人的指引,他完全确定,不是去餐厅的路。
他还在想,是不是父王觉得师父来了,还是应该有趣些才是。
然而,师父不一直都是个没趣的么?
敖丙定了定神,没再胡思乱想,跟随宫人而去。
完全没料到,父王竟然在御花园等他。
御花园中,还特意放了流萤似的小灯。
颇像人界放花灯的模样。
餐桌被摆在花园中。
饭菜热气腾腾。
还放了酒。
但只有父王一个人在,连服侍的宫人都没有。
敖丙心中,没来由的有一丝紧张。
面上却是去见了礼:“儿臣拜见父王。”
敖光往他的对面抬了下眼:“去坐下吧~”
敖丙收了礼,来到位置上坐下。
敖光首先动筷。
敖丙也跟着动筷。
饭菜一入口,敖丙蓝紫色的睫毛轻颤几许。
竟...是父王亲手做的?
师父也没来...
是特意做给他的么?
但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父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之前,也只有在他人界生日的时候,父王会亲自下厨。
虽然他也很珍惜父王能够亲自下厨,也知道父王的厨艺其实很好,但...君子远庖厨。
这...
一时之间,饭菜的味道都丧失了一些。
敖光一边吃,一边也在观察着敖丙的每一丝变化。
确实发觉,他这个儿子和甲儿乙儿不一样。
甲儿乙儿出生在龙族繁盛的时期。
茁壮成长。
享受着他和姜氏给的所有爱。
一路向前,从不瞻前顾后。
而丙儿,就是这么简单的一顿饭,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思虑重重的?
如此,还怎么好好长大?
曾经,他也是被父亲带大的。
父亲给了他许多关怀,虽然是个喜欢背着手走来走去的老头儿。
但也没有影响到母亲缺席这件事。
丙儿的心结应该很深重。
如此...
敖光发觉,或许他之前对于事情的预计乐观了些。
本想索性挪到敖丙身边去,给敖丙夹菜,父子俩也靠得近些。
但一顿简单的饭菜都要让敖丙思虑重重,不难猜测,他一旦这么做了,估计敖丙更是食不下咽。
还记得定居伊始,他们父子俩在一起吃饭,就是这样。
总是相对而坐。
他本觉得,这似乎有些疏远了。
又想到,他的体型高大,丙儿还那么小,若丙儿坐在他身边,应该会感觉到很压抑,这才稍微接受这样的坐法。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坐法竟保留到现在。
敖光在心头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暂且先好好吃饭。
这些事情,需要有计划的徐徐图之。
餐后,敖丙站起身来,冲敖光一揖:“若是父王没有吩咐,儿臣告退。”
当然,用餐也肯定是敖光先罢筷,敖丙才会罢筷。
此时,不知为何,敖光听着敖丙的自称,觉得相当的刺耳。
曾经,甲儿乙儿也这样喊他,三兄弟几乎同样的冷淡模样。
但这个时候,就仿佛他们之间确实隔了这张桌子。
敖丙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等着他的决断。
他忽而觉得,封神登天也没什么好的。
几乎是个绝情弃爱的模样。
跟那些水晶砖一样。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倒也难怪,昊天到他这里来,总是一副痞痞的样子。
大概也是在天界被关疯了。
他其实很想再看看,曾经有了哪吒这个朋友之时,敖丙那副鲜活的模样。
很想再感受一下,丙儿扑在他怀里痛哭的模样。
那才是丙儿应该有的模样。
现在这个,仙界礼节一丝不苟的,是灵珠啊~
他当初,为何要选申公豹做丙儿的师父呢?
一板一眼。
现在想来,还是太乙有趣些。
只是太乙过于能够脱线,有时也挺令人头疼的。
心思几转,敖光问道:“今日的饭菜,可合胃口?”
敖丙愣了一下,回道:“劳父王挂心,甚好。”
略略一顿,又道:“圣人曰,君子远庖厨。此事,交予宫人去做便好。父王无需为此小事操劳。”
敖光顿时感到,他似乎词穷了。
他面前的,确定是丙儿?
龙族年龄还不到一岁的丙儿?
这也...
敖光沉下一口气,问道:“今晚可有安排?”
敖丙想了想,道:“没有。”
敖光站起身来:“那随...孤逛逛。”
敖丙一怔。
父王竟然自称——孤?
这...
不是一直都自称本王的吗?
该不会是哪吒戏弄他的吧?
可...若是哪吒,也根本不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敖丙心下复杂了很多,但面上还是应下:“是,儿臣遵命。”
敖光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紫金冠,真的在想,这就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遵什么命?
这又不是军令。
敖光心中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绵绵密密地挤压着胸腔,仿佛要把胸中的最后一口气都挤出胸腔一样。
最终还是往花园深处而去。
花园的最深处,就是他的寝宫。
他现在竟然没有把握可以把人给留下来。
还真是有些狼狈。
敖丙跟上去,但始终都低着头,与敖光之间隔了三步距离。
就这么走着,不说些什么,也过于奇怪。
敖光想了想,还是捡了申公豹说:“今日,与你师父见面了?”
敖丙回道:“是。”
敖光继续问道:“他情况如何?”
敖丙平实回道:“经鲍太医诊断,怀有内伤,但已经服下良药,基本痊愈,只是需要时间去养伤。今日演武造成的,鲍太医已经处理。”
顿了一顿,又道:“儿臣今日见得师父归来,过于高兴。儿臣曾以为师父已去,却因演武不知轻重,伤了师父。”
端起揖礼:“此乃欺师灭祖,还望父王降罪。”
敖光停下脚步。
他不用回过头去看就知道,敖丙是个什么模样。
实在想不通,敖丙怎么那么喜欢揽罪。
刀剑无眼。
演武之时,被伤了,只能说明技不如人。
还能说明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就是世间法则。
欺师灭祖...
又是人界仙界那些迂腐的东西?
所以...敖丙当初不能化龙,到底是因为灵珠,还是因为过于迂腐?
这也过于荒诞。
敖光在心头深层地叹了口气,道:“此事,你无需担责。刀剑本无眼,演武靠本事。”
敖丙总觉得这不对:“可...”
敖光往前走去,直接盖棺定论:“没什么好可是的。”
敖丙抿了抿唇,只得收起揖礼:“是,谨遵父王教诲。”
敖光置于腹前的手,瞬间捏握成拳。
骨节都跟着泛白。
这到底...
申公豹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如此迂腐,哪里有一点龙神和龙魂?
龙族是兽!
是百鳞之长!
不是懦夫!
这简直...
敖光的手,渐渐松开。
此时,两者已经走到了寝宫门口。
敖丙一瞧,对敖光一揖:“若是父王没有吩咐,儿臣告退。父王早些休息。”
敖光的眼忽而暗了一瞬:“把兵符拿来。”
敖丙一愣,睁大了眼。
什么!
父王竟然要让他交出兵权?!
这...
这怎么...
缓了缓心绪,敖丙道:“不知父王有何安排?是要攻打他处吗?”
敖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敖丙,冷冷淡淡:“只是想来修书一事已然接近结束,当初本王是为专心修书,才让丙儿担此重任。现在,本王也希望丙儿能够轻松些。”
敖丙抿了抿唇。
兵符...
一旦交出兵符,将意味着东宫的权力几乎丧失。
到时候,朝堂上的兵权全都会归到父王手中。
就连禁军的调派等,权力也会回到父王手中。
他最多有点亲兵。
且兵中的调任之权,再与他无关。
可不交出来,父王这边,该如何交代?
略加考虑之后,敖丙一揖:“儿臣多谢父王关怀。儿臣去去就来。”
敖光颔首:“本王等你。”
转身,往寝殿而去。
敖丙再是一揖,后退三步,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水晶宫,敖丙的脚步就放慢了。
敖丙在心中计量着,兵权一事。
整个朝堂能够立足,王族的权力能够立足,本质上是靠军队,监狱,大理寺这三大暴力机构。
军权,当然才是这三大暴力机构的重中之重。
目前,军权四权分立。
一部分归属于内廷之首——国相。
一部分归属于外廷之首——左右丞相。
一部分归属于兵部——大司马,专司用兵,与尚书平职。
一部分归属于敖氏。
无论对外发动怎样的战事,那肯定是要四方权力的认可,这么一件事才能得到执行。
毕竟,无意义的战争,消耗的是民众的血汗。
除非收入大于支出,这才是发动的根本意义。
当然,这也必须除开,奋起反抗一事。
这属于被迫。
往往这种时候,也会几乎集中所有的力量去做这么一件事。
也基本上是不计后果的。
天元鼎一事之后,几乎整体的海族都在休养生息。
为了扩充族群,这些海族愿意多生孩子的,都会有奖励。
生得越多,奖励越多。
虽然不过才人界的几十年,现在海洋里,可热闹多了。
只是龙族确实也面临着这孕育子嗣艰难的难题。
倒是幸好鲨太医配出了育子丹。
行事前服下一颗,生育能力强的,那是一定能够怀上。
生育能力如龙族般的,则会至少提升五成的概率。
他也不再是龙族里年纪最小的了。
龙族的势力得到扩展,自然整个海洋的实力也得到提升。
只是,现在...好端端的,父王真的是因为修书一事即将结束,为了给他减轻负担,才要让他把兵符拿去的吗?
他相信,这个时候,他的父王应该不会有什么要发兵的想法。
纵使海族各种努力,现目前的情形,比之几千年前,还是弱了很多。
海洋的资源,无穷无尽。
其实也没有什么抢地盘儿的意义。
尤其,现在整体海族的数量,都构不成抢夺地盘儿的基本条件。
唯一的解释便是,父王想要收回权力了。
可...
他是哪里没做好?
让父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收回的,还是最重要的权力?
东宫这边的权力,随着父王的不断放权,其实已经和紫薇宫的权力持平。
只要父王不说什么,他的决定就是父王的决定。
整体的权力,基本分为文权和武权。
文权,吏部,礼部,户部。
武权,兵部,刑部,工部。
纵使父王不放权,东宫的权力结构也和紫薇宫一样。
只是大小的差别。
以及绝对性的差别。
文权,确立礼仪制度,理顺上下关系,确立权力分配,理顺权责关系,确立户籍管理,理顺海族情况。
这些权力,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却是整个权力大厦的基石,整个海洋运转的规则。
一旦确定,也最多是随着世殊时异而有所变迁。
此番权力,被父王收走,也不影响什么。
武权,确定兵制,理顺武力结构,确定刑法,理顺情理关系,确定工制,保证各类工事。
兵权,刑权,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缺了一个,都独木难支。
工权,则相对外围一些。
被收走,也只是没了督造的职责。
刑权被收走,也不影响什么。
他也没有那严刑峻法的想法,更没有看别人受苦受罪就觉得快意的感觉。
公正即可。
兵权...
掌握着全海洋的军队。
甚至不止。
海洋中的军种构成很复杂。
光是王城这一块,就有八到九个兵种。
能够调派这些的,就是兵符。
四块兵符合为一体,才能调动大军。
他手上的那一块从父王手中接过的兵符,若单独使用,则可调用王城所有的兵,甚至包括了在王城外驻扎的换防兵。
相当于,王城这处,兵符在谁手里,谁才是王城的主人。
兵符,是父王最后交给他的。
这也意味着兵权是最重要的。
现在...
父王竟要收回去,这是为什么?
回到东宫御书房的一路上,敖丙满脑子都在想着,兵权一事。
甚至来说,直到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开暗格,都把兵符拿在手里了,敖丙还是没有想通这件事。
直到兵符那温热的温度都将手掌红润,敖丙才缓缓回过神来。
目光投向这么一块五彩如玉如意般的兵符。
心都好像被掏空。
他真的在想,是不是父王知道了什么,不信任他了,才要把兵符收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
几乎叫做对整个海洋呕心沥血。
还是...权力本身就会引发猜忌,导致他们父子离心?
敖丙紧紧攥着兵符,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即使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心这个东西。
他是藕粉做的。
无皮无骨无筋。
但为什么就是那么难受呢?
敖丙几乎是脱力地瘫在了椅子上。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几乎全然笼罩着他。
拇指摩挲着兵符上的龙纹,却好像无知无觉。
哪怕手指都因用力而泛白。
另一只手,顺着衣襟探入。
摸索到对侧后肩的位置,指尖一按。
龙鳞缓缓浮现。
摸上昨日的那处伤口,用力揉按。
阵阵痛楚袭来。
却有着快意沾满脑海。
邪肆的笑浮现在敖丙的嘴角。
就这样下去吧~
就这样下去吧~
你不过是龙族的背叛者。
明知道是父王把你隐藏了千年,就是为了给龙族留下最后一个火种。
可你,又干了什么呢?
明知道是师父冒着背叛元始天尊的风险,冒着背叛玉虚宫的风险,冒着可能根本没有善终的风险,偷取了灵珠,让你获得了别人难以企及的神通,能够一日千里的进步。还费心竭力地给你机会,让你可以有封神登天的机会。一旦你封神登天,师父也将成为功臣。
可你,又干了什么呢?
明知道父王和师父的一切筹划,还得到珍贵的万龙甲。
可你,又干了什么呢?
你...
在一个陌生的小孩面前暴露龙族的身份。
但凡哪吒哪怕多一句话,整个龙族都要遭遇万劫不复。
哪吒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哪吒的生日与你何干?
明知道陈塘关的百姓都要去李府,竟然还要冒着被揭穿身份的风险前去。
哪吒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孤注一掷的?
纵然那天是该有天雷降临,你也只需要找个地方静候机会就是。
何必抛头露面,让一切走上与预计背道而驰的道路?
师父说的哪里有错呢?
分明就是死四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又干了什么呢?
天雷劫,本就是为魔丸准备的。
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就那么信任哪吒吗?
还毁去万龙甲?!
你凭什么代替族人做下决定?
保住魔丸,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将龙族的计划毁于一旦!!!
哪吒重塑是否成功,与你何干?
因为天雷,把你毁得什么都不剩。
就是一缕魂儿。
师伯为你重塑身躯,真是看你还小,觉得可怜么?
陈塘关的百姓明知你要活埋他们,还当真以德报怨,为你做藕粉吗?
你不过是得了他们李府在陈塘关百姓那里的面子。
你不过是因为灵珠,师伯才有个捎带。
真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你明知,重塑一事,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甚至来说,是上天送给你的封神登天的机会。
可你为何不用盘龙冰锤,将结界兽一捶了结,给师父毁了魔丸的机会呢?
结界兽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不过就是一锤子的事儿啊~
可你又干了什么?
看着师父气喘吁吁,还为魔丸说话?
脑子进水了?
是谁将你带大?
是谁待你视如己出?
是谁待你毫无私心?
你...
当真不是个东西!
明知道叔叔和姑姑比你大了几千岁,其攻击威力无比,还跑去阻拦?
就这么自不量力?
荒唐!
害得父王心碎,害得龙族计划毁于一旦,害得师父满盘皆输。
这就是你要的?
你就是龙族的千古罪人!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
但你也不能死了啊~
你需要赎罪啊~
指尖慢慢变作龙爪状,抓住下一块鳞片,慢悠悠地扯。
好生体会你的族人当初到底对你的父王是有多信任,才能心甘情愿地贡献最坚硬的鳞片,为你制作万龙甲。
哈哈哈~
敖丙一边撕扯着鳞片,一边笑得癫狂。
若是让敖光看到这样的敖丙,恐怕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孩子。
扯下的鳞片,早已不带金黄色的血液。
敖丙痴痴地看着,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蓝紫色的鳞片。
瞧瞧~
真美啊~
真美的罪证啊~
欣赏了一会儿,敖丙将兵符往怀里一揣,理了理衣衫,前去御书房的密室中,打开一个蚌壳,将鳞片放进去。
看着那一堆鳞片,敖丙又痴痴地笑了。
真好~
等着集齐一万片的时候,就去归墟。
纪念龙族的前辈。
在龙族的前辈面前,俯首认罪。
合上蚌壳,敖丙暂且把兵符放在了密室中。
打开蚌壳背对着的一扇门,顺着暗道离去。
此处暗道,正是直通那处神秘海眼的。
如此,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来到海眼,敖丙也没有什么犹豫地站在海眼边上,张开双臂,任由飞鸢跌落。
海眼只是冒了几个泡泡出来。
安静极了。
一炷香的功夫,敖丙从海眼中爬了出来。
一张玉雕的脸,只余冷清。
回了密室,拿走兵符,换身正服,却没戴冠冕,往水晶宫而去。
但到了水晶宫却被告知需要前去紫薇宫。
敖光在紫薇宫的御书房——北书房等他。
平日里,南书房是会客用的。
东西书房,则是堆放各类文书的。
北书房...是下发命令的。
敖丙心下略有疑虑,但还是去了。
远远地,敖丙就看见北书房几乎亮如白昼。
将屋中的身影投射而出。
他的父王坐在东侧的龙椅上。
没戴冠冕。
好像穿的还是轻薄的睡衣?!
屋中不只有他的父王,还有其他人。
一个,站在父王身侧的,身材纤细,头发葱茏,应该是在父王跟前儿伺候的那位——一水母——殷丽。
另外几个,应该穿的是朝服。
看样子,应该是六部的尚书,左右丞相,国相。
这...意思就是需要有人见证这么一件事么?
所以...是正式要下诏的收回?
这...
敖丙心下一滞,顿觉浑身寒冷彻骨。
甚至比那海眼还要寒冷。
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走向北书房。
守卫瞧着敖丙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心疼。
倒也不知道为何大王忽然之间就要废黜太子监国之权。
这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只是,相对来讲,没有下宗人府,没有圈禁,没有入狱,都是好的。
守卫原本应该在敖丙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就把门打开。
但看着敖丙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也怕敖丙得罪了大王。
只得等到敖丙都要走到门口了,才急急忙忙地过来。
两个守卫都是明眼人,趁着开门的那一刹,都猛然拽了敖丙的袖子一下。
敖丙一怔,回过神来。
对两位守卫点头示意之后,沉下心,走进北书房。
见人来了,屋中的朝臣按照平日上朝的习惯,分列于敖光所坐龙椅的左右两侧,双手交叠腹前,手执玉板。
殷丽也上前一步,更加靠近敖光一些。
敖丙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这样的气氛让他感到紧张胸闷。
他总感觉,今晚要发生什么大事。
但事已至此,他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是不是权力真的让他膨胀至此?
就连不过是兵符交还一事,都觉得像挖去了一团肉。
可他此身此心此权不都是父王给的吗?
父王可以给,当然也有可以收回去的道理。
他到底在难受什么呢?
心情复杂的敖丙,走到书桌前三步距离停下。
双膝跪地,俯首而拜:“儿臣叩见父王。”
敖光看向殷丽。
殷丽福了福身子,来到敖丙身旁,又福了福身子:“还请太子上呈兵符。”
敖丙一愣。
竟然...父王对他...
连一句平身都不愿意给吗?
敖丙痛苦地闭了闭眼,还是从怀中拿出兵符,双手呈上。
殷丽亦是双手接过,先呈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确认是兵符真品后,殷丽又分别给左右丞相和国相看了一眼,最后才呈到敖光面前。
敖光拿过,细细看了看。
目光一凛。
这兵符上...
怎么会...
如此说来,太乙说的的确是真的。
那么,他的决定也肯定是正确的。
敖光将兵符放在书桌上,仿佛眼睛没有交点地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一团:“殷丽拟诏。”
殷丽立刻铺开卷轴,提笔预备。
敖光的声音里,仿佛淬了冰:“太子顶撞师长,重伤太傅,是为欺师灭祖。今本王收回兵权及太子监国之权,废太子朝堂席次,缴太子印,以儆效尤。”
敖光说得很慢。
但更像是一字一钉,要钉穿敖丙的每一丝血肉。
敖丙煞白着一张脸,脑中耳中嗡鸣。
殷丽上呈写好的诏书。
敖光看后,根本没有一丝犹豫地玉玺一印。
轻微的声响,宣告着诏书的起效。
敖丙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然而,这还没有完。
屋外进来一群宫人。
来到敖丙身边,领头的轻道:“世子,得罪了。”
也不管敖丙应是不应,就有人架起敖丙的胳膊,将人给提起来。
有条不紊的,拆解腰带上的挂饰。
取下腰带。
脱去外袍中衣。
拆下紫金冠。
为敖丙换上一件冰蓝色的水藻纹长衫。
一条白色的三指宽腰带。
腰带上,只有一块黄白相间的龙纹玉牌。
头发全然放下。
只取了一半,用一只白玉簪子一挽。
齐活儿。
宫人们退了出去。
众朝臣,连带着殷丽也离开了。
将房间留给父子俩。
敖光把兵符收进书桌的暗格里,看着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的敖丙,暗暗品尝着心碎到没有办法拼合的滋味。
他当然不愿意这样对待敖丙。
敖丙是他的唯一。
是他的珍宝。
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天道,他没有办法改变。
上层的那些神仙斗法,以天下苍生为棋盘,以他们的性命为棋子,比之蝼蚁都不如。
他们微弱的反抗,都仿佛是罪加一等。
这几千年的变迁,他也逐渐认清了许多。
他从来知道,他手上有什么,在一场博弈中,他该放弃什么,该获取什么。
但这是对于别的。
对于敖丙...
他...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拿不起,放不下。
心下柔软成一片。
连对敖丙说一句重话,都仿佛将他千刀万剐。
他要怎么办?
才能留住敖丙?
当初,敖丙去而复返,他心中就有一层疑虑。
他也年轻过,也知道热血是种什么模样,还知道敖丙太过孤单。
他几乎是全盘考虑过了,才敢放手。
哪怕在那时的环境下,有一丝对敖丙的威胁,他都不可能放手。
当初,他就是想着先把族人以及海妖安顿之后,才去找昊天谈谈。
在天元鼎里时,他又没有疯。
说解开锁链就解开锁链。
那不过是完全确认了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认识的无量仙翁就是假的,才敢如此作为。
否则,就像敖闰表面对他实际对那些海妖说的,龙族窃取灵珠,那是万劫不复之罪。
天界的权力集团有四个。
玉虚宫是目前最大的话事人。
元始天尊掌握天道轮转,其前身就是盘古大神。
八景宫,是太上老君的道场。
碧游宫,则是通天教主的道场。
玉虚宫收徒,讲求出身能力地位。
碧游宫收徒,讲求有教无类。
八景宫,坐山观虎斗。
接着,才是天庭。
三宫之权,皆高于天庭。
但圣人弟子,却可以被昊天所辖。
只是,这其中又有更多的纠葛。
鸿钧老祖为三清之师。
出师之后,三清分别建立自己的道场收徒。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庭建立的同时,三宫之间的权力平衡也在渐渐被打破。
八景宫收徒最少,对所有事都是一副看着的态度。
玉虚宫收徒严格,考教等也相当复杂,但整体的战力和能力以及法宝的威力和能力都几乎顶天。
碧游宫收徒最多,妖族为主。
因碧游宫的弟子数量太多,基本上也影响到了玉虚宫和八景宫的地位。
玉虚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三宫斗法归斗法,还没有放到明面上来。
三宫之势力,显得昊天这个玉帝更像是个光杆司令。
除了本身属于天庭的一部分神将,昊天根本指使不了三宫的门徒。
原本来说,昊天有这个支配的权力。
然而,却尴尬地被拒绝了也只能客气一句。
且天庭无论出具任何决定,三宫的这些圣人们非但不听,还要横插一脚。
天庭毫无威严。
昊天也只能想办法,看能不能自行去解决这个问题。
但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因为就连他都拒绝了。
无法,再这么下去,昊天这个玉帝定然是不当也罢。
受了各种夹板气,都只能忍气吞声。
昊天索性拟了一份天庭的需求,求见鸿钧老祖。
然而,老祖闭关。
昊天也只能等。
而后,老祖现身。
昊天上呈奏报,也秉明情况,望老祖圣裁。
对此,老祖只是收了奏报,告诉昊天,此事一定会得到解决,但还得暂且忍耐,天机未到。
得了老祖的承诺,昊天也就安下心来。
与此同时,老祖也对三宫训话。
许多明里暗里的情形,也安静下来。
太乙是最得到元始天尊宠爱的徒弟。
十二金仙的内定人选。
当阴差阳错灵珠与魔丸错置之时,便是十二金仙正好最后一个红尘之厄。
封神榜一事,正式开启。
无量仙翁本为元始天尊之弟子。
因有雅量,做事条理清晰,能力卓越,便拥有了管理玉虚宫之权。
最初,昊天带他见到天元鼎之时的那个无量仙翁,是谁都没发现的,竟是无量仙翁需要闭关,便索性赋予其拐杖一道仙气,助其化形,替其做事。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拐杖,掀起如此之多的风浪。
那拐杖也是极其的聪慧,竟然以喝昆仑甘露来掩盖魔化。
这是十二金仙第一个红尘之厄。
封神榜一事,不仅仅关乎人界的运数,也关乎天界的斗法,还关乎他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
他当然是完全确定不会有什么能够影响到敖丙的性命,才放手让敖丙可以毫无负担地回去找哪吒。
族中之事,早已如手到擒来。
但这孩子分明舍不得得很,却寻迹而来。
他又不是才几十岁,会为了这种事而高兴到找不到方向。
虽然知道敖丙心思重,有这种选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始终的,觉得在他身边的,到底是灵珠,还是敖丙。
幸得当年他的当机立断,龙族的确保有生息。
许多曾经和他打天下的,都安安稳稳地活着。
他也能放心地将事情交给他信任的这些功臣。
恢复昔日荣光,有这些人在,当然不是问题。
把大致的方向规划好后,他就去了那块礁石。
幸得那样的大战,还没有把礁石崩坏。
他拿出平安扣,再次搓揉那颗珠子。
昊天现了身。
一现身,便是一句抱歉,对不起,是其眼拙,否则龙族也不会有这么一场灾祸。
也不知道他那时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情,竟平静地看着昊天,其也是棋手之一。
昊天脸色一下变了。
诧异。
痛苦。
难过。
愤怒。
一一滑过那张脸。
昊天忽然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按在礁石之上,还一条腿别在他的大腿之上,几乎是将他全然压制着,大声嘶吼着,敖光,朕见过浑蛋的,朕没见过像他这么浑蛋的!他有青云之志,他有悲天悯人,他是仁君,但天道容不下仁君!因为他的统一,海底的妖族早就成为了天界的心腹大患。更或者说,那是玉虚宫的心腹大患。若不分封,不制造矛盾,不让这样的矛盾裹挟,他就是屠龙刀之下的亡魂!朕承认,是棋手,推动了很多人妖魔之间的对立。但那就是为了制造下发诏书的机会。这样,他才是拯救天下的英雄。但哪里知道玉虚宫的那一帮浑蛋,太想要龙族的命了。甚至是死亡名单都已经拟好了。若不是朕得到消息,早日转移敖丙,他敖光就是被剥了皮碎了心的好材料!朕费心竭力,冒着背刺的风险,保全他们敖家,竟然还要怪朕?他敖光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浑蛋!
吼着吼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仿佛压抑了千万年的苦,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他当时恐怕应该是睁大了眼。
果然和他当年猜测的一样吗?
所以...他才是真正杀死亲人的那个人吗?
他缓缓闭上眼,觉得这个世道过于玄幻。
果然,为了权力,这些仙神从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昊天恶狠狠地磨着牙,要不是真喜欢他,早知道就应该投靠玉虚宫,整出点‘蟠龙钉’来,给他钉在天宫之中,让其天天看着,也解气!
他猛然间睁开眼。
大概对天元鼎一事,也的确心有余悸,竟然一下按住昊天的肩,却说不出话来。
昊天拎着他的下巴,仔细看着他的眼,怕啦?
意识到,昊天这是生气了,他捏了捏昊天的肩,语气诚恳,他没有怪其。相反,他很感激其。上层斗法,非他们能够控制。能够从其那里偷得一份生机,他绝不会忘恩负义。在整件事上,他也有责任。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是此消彼长。海族强盛,无论玉虚宫作何想法,这些海族也是通天教主的选项。然而,这却是踩了玉虚宫的红线。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灭族的问题上来。战争,不过是不同利益的碰撞。胜者,活该活着。败者,活该死去。生死,有命,也有运。他现在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