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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他的二十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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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发情,是十三岁。我的父母都是beta,所有人都没想过我会分化成Omega,可就是这么巧,我们家就是中了彩票……和邓许杭父母一样,我爸妈也视我为传宗接代的儿子,所以我分化之后,他们根本不能接受。一开始,他们怕影响我,还关起门来吵架,后来就当着我的面吵,指责对方基因有问题,才会生出我这个怪物……”
怪物……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把自己的孩子称为怪物?简直难以想象。
“后来,他们又怀疑对方出轨,吵得砸东西,家里鸡飞狗跳。过了几天,又说我在医院抱错了,可是我和爸爸长得很像,大家都说不会抱错的。他们无视所有人的劝阻,偷偷拿了我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就是亲生的……”
钟铭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抒发胸口的窒闷。
“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这件事之前,我成绩好,性格好,朋友很多,但连续不断的打击让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性格也变得自卑敏感。班主任找我父母谈,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他们的孩子,只要好好培养,Omega也未必比alpha差。如果再闹下去,我可能就考不上重点了。我的英语老师,她是我第一次发情时的恩人,也是个Omega。她也劝我爸妈,说我以后是要进最好的大学的,可不能因为性别歧视毁了。我父母都是读书人,一听这话就消停了,虽然对我不冷不热的,但好歹没再吵架。初中同学对我还是挺好的,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偶尔有人笑话我,他们都会帮我骂回去。后来我擦线保送重点,他们还给我开庆祝会……”
项栖棠抓住重点,适时开了个玩笑:“能考进A大医学部的人,重点还是擦线进的?我不信。”
钟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垂下眼,说:“保送考试那天,我身体不舒服。你还得在巷子里救我那天,我的发情症状特别严重吗?其实这不算最严重的。因为我爸妈不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Omega,每次我发情,他们都会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买抑制贴,他们会冷言冷语地说,这种东西别拿出来丢人现眼。所以我一直有发情羞耻。小时候不懂事,为了让爸妈不那么讨厌我,就一直不摘抑制贴。生理课老师虽然说过不能连续贴六个月,但我就是要抱侥幸心理。我记得是初二下半学期,我连续贴抑制贴的第七个月,突然觉得很不舒服,腺体剧痛,呼吸困难,四肢麻痹,心脏跳得很快,像是快死了,连手都没举起来就晕倒在课堂上。那次医生说,如果不是送医及时,我的腺体就废了,命也可能保不住。我在ICU呆了半个月,保住一条小命,但腺体受了很重的伤,每次发情,从脖子到后背一大片都会痛得僵硬。保送考试那天,恰好是发情期的第一天,我痛得想哭,好多题目都没办法细想。现在想想,能擦边考上还是挺幸运的。”
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的心都要碎了。
“到了高中,熟悉的朋友都散了。我没了可以说话的人,更加沉默寡言。班上的Omega都是女生,除了学习,我也聊不上几句,交情都很一般。一开始,我的成绩不拔尖,大家也只会无视我,偶尔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上几句。后来,我的腺体逐渐恢复,有精力学习了,成绩慢慢就上去了。原本的第一名都是alpha,在我第一次考第一名时,他们聚在一起议论,猜我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提前看到了卷子。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明目张胆,再后来,他们再也考不过我了,就开始散播谣言,说我是靠和别人……上床……才考的第一名。有时候说我和第一名的alpha上床,影响他们的状态,有时候又说我和出卷老师上床,提前拿到考卷……”他停顿了几秒,深深呼出一口气,泪如雨下,“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他们不是我的同龄人吗?那时候我连上床是什么都不太懂……他们怎么可以……”
项栖棠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抱着他亲吻额头,“好了不说了,恶人自有天收,他们会有报应的!”
钟铭哽得不成样子,捉住项栖棠的手胡乱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下去:“一开始我接受不了他们造谣,去和老师反应,可是我的班主任重A轻O,只是装样子批评了几句。我又求助父母,他们却说……说他们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我好几次想去死……我活着让所有人都不开心……如果我死了,父母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一定不会变成Omega了,他们就能开心了……”
项栖棠心惊肉跳地呵斥他:“胡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造谣的人没教养!你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不……不是的……”钟铭似乎沉浸在了过去,回到了谣言满天飞的灰暗时光,他的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眼里有痛苦和恨,“都是我的错,是我变成了Omega……”
“钟铭!”项栖棠厉声一喝,钟铭才猛地回过神,想起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高中生。
“不是你的错,知道吗?不是你的错!是你的父母不够有担当,他们对你不负责任!你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钟铭有性别认知障碍……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她有点信了。与其说是认知障碍,不如说是拒绝接纳自己的第二性别。他曾经陷在怎样的深渊里?有没有窒息过?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她不敢想,心会剧痛。
钟铭好一会儿没说话,侧过身攀上项栖棠的肩,沉默地流泪。
“在我最想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他又讲述起来,“我的初中英语老师,一直鼓励我勇敢向前走的Omega老师,因为难产去世了。她才二十七岁……前几天她还在安慰我,只是几天而已……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在那些人又一次嘲笑侮辱我的时候,挥拳揍了上去。然后就是通报,叫家长……他们当然不会为我说话,但是我突然想通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龌龊的人,我要学医,救很多很多本可以活下去的人……”
“所以你放弃了最好的学院,选择了医学院?”
“嗯……我想把老师救回来,哪怕是梦里。”
项栖棠吸了吸鼻子,有些感慨。她学医是为了专业背景,钟铭这样的人,才是有信念的医生,她自愧不如。
“到了大学,我认识了很多人,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男O都被嫌弃,也不是所有alpha都傲慢无礼。相反,他们很包容,很善良。我遇到最好的人,就是临川。他改变了我很多,从他身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男O也可以闪闪发光,可以指着鼻子骂别人傻X,可以有特别高的配得感。原来不是所有男O都不被爱,只是我恰好不被爱而已。”
项栖棠心如刀绞,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干巴巴说了一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钟铭摇了摇头:“离开家之后就不辛苦了。外面很好,大家都很尊重我,照顾我,老师也很重视我,我每天都很开心。”他忽然收紧了怀抱,小心翼翼地说:“有件事,你别生气……”
项栖棠呼吸一窒,“你说。”
“我当初答应和你在一起,其实是因为临川。他太好太好了,我就想,他的妹妹一定也很好很好,我不想错过。”
她的呼吸又顺畅起来,无形的尾巴疯狂乱翘,“那当然了!我可是Omega之友!”
钟铭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眉心微蹙:“Omega之友?你有多少Omega朋友?”
项栖棠被他盯得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男的你都见过了,女的很多都不联系了……是因为我哥啊!我从小就照顾他,很多事情都了解,也不像有些大脑通直肠的家伙一样贬低羞辱Omega,他们就很喜欢我……咳……就是很单纯的那种喜欢,你别误会。”
钟铭的眉头蹙得更紧,在项栖棠以为他要发一通邪火的时候,突然压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唔?”
钟铭气息不稳地问:“有我喜欢你吗?”
项栖棠眼神一亮,弯起眼睛回吻:“没有,我最喜欢你。”
回答好像不对……但钟铭来不及细想,沉溺进爱人的温柔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