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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每年冬季的2月10号至13号,是北京某院校表演类专业面试的日子。
      这会儿,古之城刚签完到,一边揉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一边局促不安地来到抽取号牌的地方,心里默念着能分到今日的场次。
      “你的号码牌,请收好——”,面前这位套着红马甲,满脸笑盈盈的女生将号牌递到古之城手上,同时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小同学,不曾有人说过你生得可爱啊?”
      古之城立马抽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开,但细想略有不妥,又回过来拘谨地对她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外面是零下十度的天气,他希冀这场面试可以早点结束,然后回到南方蹚水过河的温暖的住所,但又担心它过早的到来。
      “多想无益。”他忽的撕开了号牌上遮挡日期的黏条,却还是用手掌挡住了上面的数字,只能靠着信念感一次一次试图翻开另一层黏条,就像在对彩票一样。
      “2月1……是11,行吧,我还有一日的富余,那么是在早上吗,最好别是夜晚,啊……”好容易见着光亮的号牌上,书写着冰冷的“19”和“15”。数字本身不传递情感,但总能结合场合让人一颤,就像明日夜晚七点十五的面试,意味着离校最晚的巴士半小时前就开走了。
      “希望结束后,他们不会把我像屑子一样丢弃,不然我真不知该去哪。”
      经过引导,古之城被安排到校内的招待所。这里曾是北京陆军第一部队的战士营房,二十年过去,原来的部队早就打散后分到了各个军区,只有少部分连队还驻扎在六环以外;这座建筑也同样空闲了十几个年头,只是最近才被某院校连同地皮一起租赁下来,改建成了招待所,其他还有些军队用房和家属楼则变成了学生宿舍、体育馆、食堂等,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所学校旨在教导学生“先有生活后成戏”的理念,只是要加钱罢了。
      不过,相对艰苦的环境对像古之城这样家境平庸的学生倒是好事。当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招待所后,发现此地灯光昏沉,走廊老旧的拼花地砖上布满了黑色污渍,显然仅有几位考生愿意安顿于此,大部分的房间都是空闲着的,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住宿的问题是不用愁了。
      古之城的一日同窗是一位报考戏剧表演专业的燕北大鼓书演员,同时也会些评戏和武生的花架子,只比古之城大上两岁,却已有多年登台演出的经验。问及原因,他一开始还含糊其辞,说些场面话,但当古之城询问起他师从何人,在哪些剧团待过后,那人便打开了话匣子,甚至还想操起鼓板现场来上一篇。
      “自打我姥爷那辈儿起,我们家就在干这个”,他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当时,他还只是戏班里的小演员,很少有正经上台机会,看过老舍的《茶馆》没……”
      “只略读过一二,还请您细讲讲。”古之城捧着说道。
      “那你真得多看看,毕竟你虽然要考影视表演,本质上还是斯坦尼那一套逻辑。不过”,他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凭借您的样貌,在如今的娱乐影视圈,哪怕一点演技也没有,也能过得顺风顺水。”
      话头结束后,那人可能感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于是又立马找补道:“您别多想啊,我可不是在说你如何如何,我只是在陈述一种现象,就打个比方说长得像您这样的明星大腕即便不会演戏……诚然,我们都知道您将来肯定不属于那一茬人里面,我是说……”
      古之城觉得又好气又想笑,对方是带着何种情绪说的上述这一大套话,亦或是出于某种目的,他都无从知晓,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现在是一场开演了的戏,对方就是个嬲的、突然发癫的演员,而他古之城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故事拉回来,俗称救场,如果这时候没有接住,让观众出了戏,那么整台演出就垮了,而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还请您就着《茶馆》往下叙吧。”
      “啊,当然”,那人瞬间就冷静了下来,然后微笑道,“我接着往下讲。”
      “要说起茶馆呀,在旧时代的北京遍地都是,或官或民,大家都好到茶馆里聚会喝茶,再听个戏。再考你一下,《霸王别姬》总观摩学习过吧?”
      “看过。”古之城不再多说什么,虽然因为题材问题,他只愿意看到袁四爷第一次上场的片段。
      “那就简单明了了,”很明显,面前这个人觉得古之城是个配得上的倾听者,于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旧时的北京有多少茶馆就有多少戏班子。趁着门面的茶馆老板一般会花大价钱争抢几位名角来他们这演一出戏,可是直接说是没用的,只能托关系与名角所在的戏班老板去商议,现在也称作联系经纪人。而十几二十几桌小茶馆的老板只请得到小园子,兴许是多家戏班子通过压价的方式获得一次演出机会,而表演形式也是五花八门:有唱戏的,有说评书的,练杂耍的,说相声的……而我姥爷当时因为年纪尚幼,只能扮丑相上台说两句过场白话或是武打戏里翻跟头的士兵甲,有时也会被抓去充当弦师,其余时间就搬搬场具、行头,伺候茶点啥的,做些个杂事儿。”
      “然后呢。”
      “后来,不是战争打响了嘛,原来的戏班儿玩完了……那时好多名角能跑得都跑了,逃不掉的就被大军阀拿枪口抵着脑门,让你唱戏;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我姥爷这才有机会结缘一位唱燕北大鼓书的名角,并在三年后正式拜入其门下。又过了十载,因我姥爷嗓音低沉、唱法婉转,完全不同于他的师傅,已然自成一体,被世人唤作齐派。”齐同学一边说着话一边骄傲地保持身段,其中一个动作像是要拎起长袖擦拭眼泪,这时一只看着略有年代感的手表漏了出来。
      “哎呦,都这个点儿了”,他匆忙把袖口蹬了回去,并沉下身子,“可再不能耽搁练习了,虽然我就是在瞎折腾。”
      说罢,便开始自顾自地朗诵起艺考生常用篇目,是《老人与海》的结尾部分。
      “老人赢了。他战胜了自己,战胜了那条鱼,那条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的大鱼……”虽然他声音高亮,情感丰富,但还是能听出一点念白的韵味,包括独特的发声位置,做派也是改不了的。
      齐同学专注的样子让古之城不忍再打扰,也是因为这人既然选择在此寂静的招待所突然大声吟诵,就像主人在催促客人快点离开一样。
      于是,古之城只好礼貌地挥手告了别,接着便穿上棉衣走出这栋建筑,外面还是那么冷,他需得赶快找一个人少又温暖的处所,好准备明日的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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