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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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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丘山,尽苍寨。
夜色静寂,携着丝丝凉意的山风穿堂而过,晴日里的云丝融化成了滴滴雨珠,尽数倾洒在洒在了怀盟厅后头的屋檐上,恍若富丽堂皇的银制瓦片,与暗绿的密林一道隔成了世外的一景。
院子里的一间屋子却如外头一般无声,一张木制的长桌边,端坐着不言不语的两人,也都不动,屋内唯有一盏明灯摇摇曳曳,晃得人的神情变幻莫测,都难以探究起来。
荀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打破这僵持已久的局面,更不好盯着面前人的红眸,生怕少年察觉到了她已然知晓旗兰人的身份,便只将目光瞄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心中却另有难以言说的痛处,不好向温昉元直言。
毕竟,方才这人问她关于箭伤何来的事,荀霜自然不能将遇上旗兰人的事和盘托出。
况且,这些天连日奔波,她都差点将那两个贼人如何闯入大周的奇怪之处撇开了。
若说是永州城失守,那更是万万不可能,不然哪只会是两个闯进来,必定是成军成伍地踏破大周的铁骑了。
而眼前的温昉元也是旗兰人,或许是他使了什么奸计放进来的?
可还有一事不通,为什么旗兰人要拐走大周的孩童?
与楚州城中的拐卖一案,是否是同为旗兰人所为呢?
思及此,荀霜不免思绪纷杂,就着窗外的丝丝雨滴,尽数撩拨着乱音四起的心弦,连身上的伤口都有些阵痛,便忙用手捂住肩头,好缓解一二。
对坐的少年见状,也出声询问:“六姐的伤可是又复发了?”
说着又从袖口中摸出一个褐色的瓷瓶:“我今日早上特意回了相平县一趟,正遇上采药而出的明大夫,便托他制了些能治标制本的药,好给六姐用。”
借着仅有一盏灯明,少女微眯着眼,试图看清温昉元眼中的关切或真或假,但屋中还是太暗,只能瞧见他手中的褐色药瓶。
荀霜迟疑了片刻,方接过温昉元的好意,也才回了他刚刚问的话:“之前离寨多日,实在是无心之失。七弟也该知道,孔层将陆决的死因嫁祸给了陆进扬,我又同陆进扬有些面子上的交情,便帮他逃出了楚州城。”
闻言,少年方才还不甚好的脸色立即回转不少,说话的语气也更缓和了:“原是如此,是我过于担心了,还以为陆三公子将六姐劫了去呢。”
一席话听得荀霜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笑了笑,掩去脸上的难堪,又道:“正巧又遇上陆进扬的表弟,那人又是…”
“表弟?”
还未说完,温昉元忽地出言打断,神情颇有些不可置信,俱是愕然失色的样子。荀霜便解释:“皇帝下令,派绪国公世子领兵剿匪,而这绪国公世子便是陆进扬的表弟,其军北进之时,正遇上南逃的陆进扬,才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听见将有京军剿灭尽苍寨一事,温昉元脸上却未有动容之色,仿佛早已知晓。
不过也对,魏珵书口中的那位殿下乃是皇室宗亲,早些时候透露消息,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这般镇定,想必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或许正如她所料,那个什么绪国公世子也是殿下的人,说要来剿灭尽苍寨,不过是做做样子,戏言耳。
思及此,荀霜心中也较之方才,安定了几分,又道:“但那些京兵又不识我,这才射箭误伤的。”
一番话却也说得通,温昉元就不再多做计较,这便要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不叨扰六姐歇息了。”
说着就要走到门边,荀霜却叫住了他,劝道:“外头雨大,我给七弟找一把伞吧。”
闻言,温昉元忙摆了摆手,连连推辞:“不用了,六姐,我等会儿还要巡寨,若是撑了把伞,必定要被手底下的人笑话的。”
一席话说得甚有道理,可荀霜还未来得及收手,在长桌上四处搜寻的手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当地一声落了下来,恰巧滚到了温昉元的脚边。
少年听到响动,便弯下腰相看,在黑茫茫的地上忽地摸到了一个圆状的盘。
是吃饭用的家伙什吗?
怎么这般硬,掉在地上都没碎啊。
温昉元低头去瞧,右手触到了这圆盘甚是厚实,不由更是好奇。
他到要看看这是个什么稀奇物件,竟是这般怪。
于是,少年慢慢站起,将这圆盘递近至烛光边,却被一道刺目的白光闪了眼睛。
这不是什么圆盘,而是镜子!
温昉元微眯了会儿眼,方缓过神来,渐渐将目光定在了手中的铜镜上,待看清了,不由愕然失色。
他的眼睛怎么还是红色的!
少年一贯平静的面容顿时大惊,握着铜镜的手也微微颤抖。
对了,傅矜今日送来的草药被不慎烧没了,他前几日服下的药现在已然失了效,所以眼睛才恢复了原样。
旁人也就算了,若是被眼前的这个荀霜看见,更是不得信任了!
所以,她到底察觉了没有…
温昉元抿了抿唇,竭力压下心中起伏的思绪,只将手中的铜镜缓缓放回了长桌,又扯着抽动的嘴角,勉强说了一句:“六姐怎么将铜镜放在这儿,难免磕着碰着的,却真是不好摆在这儿。”
可荀霜仿佛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一把接过小巧的铜镜,满脸欣喜的模样:“金九安果然给我带了这面镜子,我就知道他惯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又将一把青色的伞递给他:“巡寨时穿着铁制的战甲,自然不用担心雨淋,可如今还是一身布衣布衫的,还是撑着伞好。”
说罢,见面前的少年仍旧怔怔,不肯接伞,就硬塞给了他,又送温昉元出了屋子,方合上屋门,长舒了一口气。
他刚刚是在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了吧,所以神色才这般慌张。
思及此,荀霜不禁嗤笑,眉宇间尽是嘲讽之意。
那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接着装瞎,陪他演呗。
不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还如何能在尽苍寨中保全自身,把那个什么殿下揪出来呢。
况且,她总算是知道那一大箱的草药是为何用了。
而这么多的草药,不可能只供温昉元一人所用,必然还有其他的什么人。
尽苍寨中,绝对不止一个旗兰人。
又或许,魏珵书口中所说的殿下,也是旗兰人吧。
思及此,荀霜寒光般的眸子霎时变得凌厉,又后退几步,在长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思绪也变得杂乱起来,连素日里埋头翻阅的帐本都不甚在意了。
只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额角,好舒缓一下难平的意,而望着眼前的账本,荀霜的目光不由有些涣散。
若说万隆兴耗费了她一番心血,那这掌柜廖恒又在其中起着什么样的用处呢?
要不是她将此人从相平县调到了楚州城,她都没有发觉廖恒竟有如此的能耐,伙同魏珵书一道诓骗了问自己。
荀霜一想到这事,便像是被堵住了心口,好生难受。
那眼前的这些帐册,想必就是廖恒随意做来耍她的吧。
想来也是,万隆兴那么大的一个商号,哪里用得着她事事亲为呢?
所以这些合着骗她的东西,她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看?
魏珵书竟还叫金九安专程送了过来!
思罢,荀霜心中不免恨恨,将长桌上的帐册尽数扫落于地,又愤愤踩了几脚,还想提起烛灯,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烧了,谁知刚把烛灯递近,便见散落一地的帐册中,骤然出现了一张有着墨迹的纸来。
是信吗?
方才还是怒容的少女顿时怔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捡起了那封信来。
这是金九安写给她的吗?
荀霜立刻拆开了信纸,细细察看了一番,却见上面端秀挺拔的字。
是四姐写的!
上面寥寥数语,只道:“温昉元杀曾起,逃!”
一时之间,荀霜有些承受不住这封意料之外的信,瘫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她先前也做过此种猜测,但仅仅是猜测而已,如今一下子得到应验,还是有些吃惊。
这是坐实了,不是猜测!
外头雨势更急了,有如豆大线细的珠玉,猛然敲落院中叮哩叮当的屋檐,瓦片似如应和而语的桐琴,一落一拨之间,尽显难以言说的愁绪,也压得屋内的少女闷气难舒。
如今既然已经明了,那温昉元便是杀害二哥一家三口的真凶,她万万不能袖手旁观,顾这顾那的,反而将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了。
思及此,荀霜慢慢走至木榻前,抽出了盖在素被下的长剑,又将其紧紧握住,眼神也愈发坚决可怖。
杀害皎若的人,她必定不会放过!
少女心中的决断越发坚定,任是外头雨势敲打窗棂正急,闹得屋中唯余此声,但这个念头却在她脑海中不住地响起,连狂放的雨声都听不到了。
忽地,外头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又有人道:“六姐。”
哦?
这温昉元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荀霜挑眉,面上再未有所动容,只将一双冷淡漠然的眸子看向门口处,持着剑的手更是紧了,但不一会儿,又将剑收回鞘中,另别在腰间,勉强自己扯着嘴角笑了笑,显得脸上更是和善了些,方去开门。
外头的人却撑了一把黑伞,另将一把青色的递还给了她,笑着说道:“原想穿了铁甲,再把伞还给六姐的,可大哥说今日免了我巡寨,就先送还过来了。”
闻言,荀霜点了点头,接过少年递来的青伞,不再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反而浮上几丝真切的欣喜。
呵,不枉费她素日里扮些兄妹情重的戏码,日日嘘寒问暖地做戏,方得了今日这般的好时机。
“廖掌柜呢?”
听面前的少女这样问了,温昉元的脸上却露出些许悲切的神色:“廖掌柜说六姐身上的伤还需用上许多名贵药材,便回了一趟楚州城去取来。”
又顿了顿:“楚州城宵禁甚严,今夜是回不来了。”
那敢情好,真是天赐良机。
荀霜便顺势而道:“名贵药材吗?其中可需要灵芝?”
“灵芝?”深沉的雨夜中,温昉元的面容显得越发惨白了,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思绪,似乎只有嘴在动,“应该是有的吧?”
“我之前在后山见过一株,七弟若没什么事的话,不如陪我一道去后山去摘吧?”
少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裂出一丝迟疑:“现在?”
荀霜点了点头,很是坚持的样子:“我瞧这雨是越来越大了,若是将灵芝冲走了,可是得不偿失啊。”
温昉元闻言,也觉有理,更何况,采药不过顺手的事,去去就回来了,便立刻应下了她的话。
雨中的山路却是难走,又是泥泞污鞋,又是视线被挡的,才行了不到两刻,一时之间竟被雨帘晃得不清楚何南何北了。
温昉元也有些踌躇不前,劝道:“这么大的雨,想必六姐也难寻到灵芝,不如先回去吧?”
走在前面的少女却恍若未闻,只埋头朝前冲着,似是一门心思在那灵芝身上。
这可真是难办,可这雨天也是险天,他哪里能就此丢下这荀霜,自己走了呢。
温昉元轻叹一口气,连忙加快了步子,跟上了荀霜,又拍了拍她的肩,喊了一声:“六姐!”
荀霜自然早就听到了,先一步将藏在袖口的迷药握在手里,待温昉元走近,立即转身挥去,又将青伞丢开,拔剑出鞘,直接刺向了面前的少年。
一剑便入了心口的要害处,温昉元随即倒地,残留着一口气,只在口中涌出鲜血。
荀霜见状,在将死之人身旁蹲下,森然问道:“曾叔,是你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