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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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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好痛啊。
为什么这么痛?
白鸟的身体变得透明的那瞬间,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变成一团上升的气体,她穿越了混沌的时间线,去到很久之前。
很久之前,在冬鹞这个名字还不曾被人知晓的时候。
“为什么我叫冬鹞?”一个四、五岁的黑头发小女孩问。
“冬是季节,下雪了,很冷,那就是冬。”
“那鹞呢?鹞是鸟?”
“鹞是鸟,是一种非常凶猛厉害的鸟,当寒冬来临,所有动物都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的时候,鹞会翱翔在天地间,那是它的世界。”
女孩坐在女人的膝盖上,被轻轻摇着,稚气的小脸陷入沉思。
片刻,她仰起头说:“妈妈,我喜欢当鸟!”
“嗯?为什么?”女人柔声问。
“鸟可以飞!我也想飞到天上!”
“你想要自由吗,冬鹞?”女人语气温柔,“不可以哦。”
尽管不知道母亲说的自由是什么,被拒绝总会让人沮丧。
小女孩昂起的头垂下了,闷闷不乐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她抬头又问:“自由是什么?不能给我吗?”
“自由啊,”女人笑了声,左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自由是毒药。”
“吃了会死吗?”小女孩歪着头问。
“会让你比死还难受,”女人说,“那些人嘴里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美梦,让你永远渴望,却又永远得不到。”
女人的声音又轻又慢,小女孩听得昏昏欲睡,女人抱她到床上,临走前,留下一个额头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妈妈的声音:“你会得到比自由更好的东西,你会变成最强大的人,冬鹞,你会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如她所言,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她变得越来越强了。
可是,妈妈,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成长是这么痛的事,它会拔掉我每一根旧的羽毛。
白鸟的羽毛一根根脱落,如同落下一场雪,如果要形容这种疼痛,那是无数的空洞,她听见风从中间穿过的声音。
多么可怖的风,带走一切,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如此后知后觉,十年了,如今黑塔再度卷土重来,那冬鹞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一生,不过是这座帝国滚滚向前的车辙上的一个注脚。
值得吗,冬鹞?
你要再次为帝国而死吗?
茫然无际的精神海里,白鸟漂浮着,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是为了帝国的任务而死的吗?
——不,是为了我在乎的人。
——她们已经忘记了你。
——不,绝对不会。
那个出发前的早晨,她和星野辰并肩站在营地的门口,清晨的营地,还笼罩在蒙蒙的雾气里。
星野辰顶着一头狂野的金色鸡窝头对她说:“冬鹞,我很庆幸和你做了朋友。”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她咬着营养剂疑惑回头:“?”
星野辰看起来有点害羞,挠挠后脑勺,左顾右盼,不敢看她:“哎呀,就是想起来跟你说一下。”
“你精神力错乱了?”她摆出一个合不上下巴的震惊表情。
她和星野辰向来相爱相杀,两人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少不得嘴贱两把。
出人意料,星野辰这回居然没生气,十分正经地看着她:“我问你一件事。如果这次任务我死了,过个十年你会不会忘记我?”
这个问题完全不用想,她说:“大概十天就忘了吧。”
“你!”星野辰被她气死。
“我有那么多事要做,为什么要浪费力气来记住一个死掉的人?我又不是傻子。”
她将面包片塞进嘴里大嚼。
星野辰委屈地说:“可是我想要你们记得我!”
“我不要。”
“那我会很难过。”
“那就不要死,”她纳了闷,“谁让你没出任务就说这么丧气的话,不是还有我在吗?要死轮得到你?”
星野辰急了:“你也不准死!”
她懒得理这人,抬腿往前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们都要活下来啊!”星野辰在后面大喊。
“行了行了,小点声,丢不丢脸。”
好在现在大家都还没起床,四周只有她们两个人。
星野辰跟上来搂住她脖子,喋喋不休:“你答应我。”
“这种事还用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厉害。”
两个年轻哨兵勾着肩膀的背影逐渐远去,雾气渐浓,她上升,再次上升。
她们还记得她吗?
她出生入死的伙伴们,苏蒂、星野辰、她的老师,还有那些欢呼她名字的陌生人们。
她们还记得她吗?
黑塔中,白鸟再次睁开眼睛,此刻她已经完全透明。
这是极度危险的时刻,心念百转,也许一念之间,她会消散成黑塔核心中的一个念头,又或者,她会吞噬掉所有。
所有,这座黑塔所有的全部不过是依赖哨兵精神力形成的幻境,人会在幻境中迷失,因为那些幻境是所有人最在意、最切肤的东西。
你所产生的念头,你被扰动的情绪,你膨胀的精神力在精神领域无从安放,你的精神海掀起滔天巨浪,你的精神图景岌岌可危。
所有的一切,不过起源一个不确定的念头。
她会被记得吗?
她怀疑、悲伤、遗憾、愤怒,是了,她愤怒,一只手叫嚣着要从她身体里挣扎出来,揪住那个人繁复的衣领。
她要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然后责问他。
我亲爱的陛下,您欺骗了我,您欺骗了整个帝国对您最忠诚的战士。
您要辩解什么吗?
或者,你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白鸟的第一根新羽毛是纯黑色的,和黑塔一样的颜色。
黑塔的力量流淌过白鸟的身体,想要冲破她,却没有办法,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领域,广阔到让任何力量都望而生畏。
我会吞掉你。白鸟说。你没什么可怕的。
——你不怕被忘记吗?
——死去的人理应被遗忘。
——你不会觉得痛苦吗?
——哈。你很吵。闭嘴。
她捏碎那只在精神海中蹦哒的海虱。
这些声音都太吵了,她要做只是完成今天的任务,毕竟她的队友们还在等她。
第一根羽毛长出来之后,剩下的羽毛长得越来越快,很快,白鸟长出了一只新的结实的翅膀,另一只翅膀也很快长了出来。
白鸟的身体越来越牢固,黑塔核心中的幻境却变得岌岌可危。
终于,白鸟的身体长成了,抖抖羽翼,在黑暗中环绕一圈,看似深不可测的黑暗随着白鸟翅尖的弧度撕开一道口子。
黑暗蜕皮,白光涌入。
N999号黑塔核心碎裂了。
教堂里,温莲和丁炫来不及带人撤离,黑塔抖得快要塌了,温莲先扑到了安妮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安妮。
丁炫将另外三个人拖到一起,并没有惊慌。她也看到了那只白鸟的翅膀。
她成功了。她居然成功了。
丁炫觉得好像在做梦。
轰的一声,教堂的穹顶掉了下来,丁炫挡到躺在地上的三个向导身上。
巨大的透明穹顶落至半空,解体成漫天尘埃,浩浩荡荡,一场尘埃雨落。
透明的尘埃折射着室外最后的天光,原来天已经快黑了,有人背着光走来,手里提着什么。
直到那只手伸到她面前,再一次将她拉起来。
“发什么呆?结束了,走了。”林曜说。
丁炫有好多问题,但是不知道从哪个问起,只问出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曜走到旁边,同样把温莲拉起来,说:“黑塔核心已经被毁掉了,赶紧送这些人去医院了,她们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丁炫很崩溃:“你一个E级哨兵怎么做到的啊?这可是高级黑塔!”
林曜没力气跟她解释太多,对温莲说:“我来背她,你俩背其余几个人,还有她。”余光往一旁瞥去,“失了点血晕过去了,腿摔断了跑不了,先放在这里等人来吧。”
她刚从黑塔核心里出来就看见西亚摔晕在地上,两条手臂还都割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黑塔已经塌了,从四周墙高判断,失去幻境遮蔽的黑塔,实际大概只有两层楼高,从二楼跳下来,想死也死不了。
林曜背安妮,温莲背韩旭,丁炫负责背瘦弱一些的夏芝和叶翎,三个人就这么拖家带口朝黑塔丛林的出口走去。
天完全黑了,黑塔丛林只剩一片焦土,温莲惊讶,林曜抽空说:“别担心,是我和丁炫烧的。”
丁炫背着两个人哼哧哼哧走在后面没吭声。
走到一半,饶是体力好如林曜也觉得累了,就在这时,几道手电筒光照过来。
接应的人来了?林曜心头一喜,正要加快步子,就听见一声枪响。
这发子弹是朝着天空打的,目的是威慑。
N999号黑塔丛林附近巡守的哨兵刚收到命令,说要把黑塔丛林里活着的人都抓去哨所。
丛林被迅速包围,领队哨兵带小队进去黑塔丛林抓人。
这座高级黑塔迅速复活,又飞快死去,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午戒严的危机感还在,领队哨兵把这个任务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抓捕指令。
于是,伴随枪响的是一声厉喝:“前面的人,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林曜往前迈出的步子一停,身后丁炫问:“怎么回事?”
“是哨所的人。”她说。
她听从命令,解下腰上的光枪丢了过去,丁炫照做。
对面还在喊:“再重复一遍,前面的人,举手投降!”
被手电筒的光晃到眼睛,林曜很不爽地别过头。
她没有举手,更不需要投降。
对面的人见她们没有反应,还要再喊,她不耐烦道:“别喊了 ,带我去见你们哨所的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