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恩将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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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行夜间揣着一包盐花生回到了客栈，一推门，方怀和句号姑娘正在屋里等他，王远行把花生放在桌上，勉强笑了一笑。
往常王远行虽然不是满嘴跑马的人，但也不至于沉默，今天却格外话少。
句号看王远行兴致不高，于是夹起嗓子，状似柔弱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远行只是摇摇头，开口道：“没什么，紧张而已。”
这话糊弄过去句号，没糊弄过方怀，他没戳破王远行，只是捻起盐花生嚼着。
方怀知道，王远行有话要说。
从前常青章也是这个样子，有话说也藏着掖着。
这花生火候极佳，油脂炒出三分，还有七分留在里面，若是掰开，就能看见花生边缘半透，是炒出的油脂又沁回去，呈现着温的光泽。
虽然盐花生是无趣的食物，出了摊子闻着不香，嚼起来却是脆的，“咯嘣”一声咬成两截，断在嘴里，再经由大牙碾碎，花生的油脂才卷着那独特的味儿散出来，一呼气才能后知后觉花生香，于是一口一个，吃到一半时，又觉得香的单调，渣子无趣，油脂腻人，只好追个口感，百无聊赖之间听那声只响在自己骨头间的“咯嘣”声。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沉默。
“句号。”方怀难得叫了句号的大名，“去看看马喂好了没有？”
句号不明所以，刚想张嘴，就看见方怀瞪了她一眼，顾及着王远行在场，于是一瘪嘴，跑了出去。
方怀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师侄，有什么事想说？”
王远行神色复杂，张了张嘴，最后问了一句：“师叔，你会帮我吗？”
方怀的眉头在灯火下折起来，两道皱痕格外深，他确实上年纪了。
他沉思片刻，还是劝道：“师侄，现在反悔回广厦，安稳一世，未尝不是圆你师父的遗愿，没有人逼你一定要做成什么，何苦走这条辛苦路？”
“师叔，我与山长从来不在一条路上。”王远行笑了笑，神情轻松的吐出了一场惊天的谋划，“我不肖，借着山长挣得了同门支持，若要走他的老路，何须如此费力整合。”
方怀悚然，他一生豁达也愚钝，此刻仍然能闻到惊天阴谋。
“你……”方怀一时哑声。
那些酷似常青章的画面在灯花爆开的瞬间在他脑中闪过。
王远行的脸映着烛火，眉骨深深地压着眼眶，唇角那丝与常青章一模一样的弧度也变得格外阴森。
“我学山长，像不像？”王远行张嘴之间，露出森森白牙，“师叔，我要这天下倾覆，替来人去者，向帝王讨公道。”
方怀吓得往后一仰，竹凳猛然翻倒，一声巨响，方怀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往后撤。
王远行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微微低下头，烛火映亮了晦暗的眼，又显得格外澄澈。
“盛世是踩着百姓尸骨建立的史书功绩，自古以来，外强者内必民苦，内强者外必来犯，内外皆强者必不长久，师叔，广厦为什么叫广厦？”王远行的声音很轻，落在方怀耳畔却如惊雷炸响，“秦统一六国，乃是商鞅变法的根基，据今已经千余年，难道，不该再出一位‘商鞅’吗？”
方怀汗毛倒竖，吓得连滚带爬往屋外去，手刚刚碰到门，王远行的衣角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远行关上门板，一脚踩住了方怀的手，方怀吃痛，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张嘴想喊，却被王远行手疾眼快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嘴，方怀一抽气抽不上来，下意识咽了。
“师叔，这是青省的一种民间药，青省靠海，多的是虾蟹，将虾蟹晒干碾磨成粉，提出纯液，加蜂蜜制丹，原是治小儿中毒的药引子，可是与花生同服，就是毒。”王远行眉目低垂，看着方怀，“这毒会让你腹痛，随后侵蚀你的五脏，骨头，最后血肉融尽，只剩下一层皮囊。”
王远行蹲下来，凑在方怀的耳边：“师叔，解药在我这，一月一服便可压制毒性。”
他松开脚，方怀将手抽出来，兜脸给了王远行一个巴掌，脆响，打的王远行侧过头。
“你这个狼子野心……”方怀骂人的词语匮乏，王远行却替他补上了下半段。
“狼子野心的逆徒，天地不容的野种。”王远行站起身，“师叔，对不起。”
王远行将发抖的手拢起来，低下头。
“您一路劝我回广厦，您的侄子只要推脱，您必然不会替我争取，可我做到这步，经不起一点意外，所以只能对不起师叔了。”
方怀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师侄了，他那样冷漠，立在门边，垂下的颈项里面以为是一把竹子，结果却是钢针串起来的铁鞭，突出的部分要钉穿皮肉。
“你就不怕我一死也要戳穿你吗？”方怀反而冷静下来，然而冷汗还是顺着额头往下滴。
“哼。”王远行轻轻笑了一声，“师叔，广厦里有那么多人，临行前我放在水井里的毒，两个月后便可发作，那是道医奇毒，解药只在我手中。”
方怀目眦欲裂，顾不上伤了的手，翻身起来，一把拽住王远行的领子。
没等他问，敲门声响了起来。
句号的声音在外响起。
“这门怎么关上了？”
句号推门进来的时候，一切如常，只是方怀的脸色难看。
“这是怎么了？”句号嗅到气氛奇怪，不明所以的嘟囔了一句。
方怀强颜欢笑，好说歹说，把句号糊弄回了自己的房间。
王远行仅仅是坐在那里，句号走时回望，只觉得烛火灯影里，也许是最后一面。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心里就闷闷的，但没多想，步子已经垮了出去。
等隔壁门声响起，方怀的笑脸才垮了下来。
“你会后悔的。”方怀闭眼，王远行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沉静的望着桌面，用目光描摹桌上的划痕。
“我且问你一句，句号……”方怀不忍用中毒两个字，只好含糊过去，问了一句，“有没有？”
王远行未置一词，方怀深吸一口气。
“我帮你。”方怀憋着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哀求，“句号年纪还小，她爹临终之前把她托付给我，夫妻俩没有个全尸，你……高抬贵手。”
王远行仍然没说话，身子微微晃了晃，眉眼压下来。
“我知道，你是不肯罢休，放过她一个又能怎样？我为了广厦也会全力以赴。”方怀说着，老泪纵横，“师叔求你，我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她还年轻，我一生无子，就牵挂这么一个姑娘，盼着她安安稳稳……”
“师叔，句号姑娘一定平安。”王远行打断了他。
方怀一时间居然冒出了一点感激。
王远行的后半句话，现在不能吐出来。
你们也一定平安。
说着话的功夫，方怀已经开始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不由得溜下椅子，跪在地上捂着腹部躬身贴地。
王远行冷眼看了一会，好像那么回事一样丢出一颗药丸子，弹指让其飞进了方怀嘴里。
不到一盏茶，方怀腹中真的渐渐平静下来。
今日王远行的坦白不过是半成的鹰隼即将翱翔天际前的振翅，展露的恶也仅仅是预告，从前他尽力抓住一切，然而那些人都如手中沙流逝，等一切崩溃后再次重组，王远行自觉自愿的顺从了命运，亲手打破这一切。
不过，人生不如意事常□□，也许不是坏事。
王远行知道自己要踏上一条怎样的路，他要欺骗很多人，这条路，有牵挂的人走不成，方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他痛得老泪纵横，却不忘向王远行确认。
“你说的，要做到。”方怀说。
王远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手拢在阴影里，一直在抖，只是烛火摇晃，看不清楚。
方怀没等到回复。
他看着王远行，想起来多年前的常青章。
那是常青章身在朝堂，难得万众一心，每个人都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民间志士也好，三公九卿也罢，贪官蛀虫都宁愿散尽家财，只为了前线能打赢那场硬仗。
常青章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方怀突然觉得自己是老了，要回想好一阵才能想起来师兄说了什么。
“师弟，有教无类，天下人都读得懂圣贤书的时候，所谓富贵，也不会存在了。”
后来那场仗打赢了，不过几年的时间，缓过来，他们活在盛世里。
方怀那时候不明白常青章在说什么，到现在也是似懂非懂，只是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师徒俩还是如出一辙。
方怀看着这个孩子，五味杂陈。
他不信常青章会教出这种不择手段的人，可是不论王远行有着什么样的苦衷，方怀没办法再像当初一样看待他。
引狼入室，农夫与蛇。
方怀说不清楚那些，一切都太乱了。
直到烛火燃尽，王远行才悄悄的发出一声叹息。
与其说是叹息，不如说他呵出了一口气，动静之轻微，飘不过一步就散了。
方怀也是一夜未眠，他跟王远行面对面沉默的坐了一宿，直到天微亮。
他们都没话可说，又都有无数的话想说。
句号醒的早，隔壁渐渐响起些叮叮咣咣的声音，方怀才嘱咐了一句：“别让她知道。”
王远行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他不确定这件事会到什么程度，因此不能答应方怀，但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太热了，像是炙烤。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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