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白花》懒刺猬

1、第 1 章

　　这是一场持续了一百年的全球雨季，这场雨季降临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太阳。
　　潮湿的空气蔓延到了所有人的肌肤里，雨水的润泽带来了繁茂的树木，带来了随处可见的青苔杂草，也带来了一些人们始料未及的灾难。
　　这场长久的雨季带走了人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大水淹没了无数百年前荣华的海滨城市，带给站在雨下的众生缠绵的病痛。
　　所谓物竞择天，适者生存。人类经过百年的挫折，还是如同历史长河中千千万万次的生命奇迹一样，人们从阴暗潮湿的沼泽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爬了出来。
　　好吧，这只是一种比喻，你只需要知道人类在这场雨季里活了下来，并且与这场雨季长久的共存。

　　雨停了，这次大约会停半个小时。
　　路上的行人快步走着，韩遮雨听不见路上行人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风吹过大树雨珠落地的声音。
　　因为，他是一位玻璃罩子里的人。
　　玻璃罩子是五十多年前被发明出来的，就在科学家发现雨水开始有毒，淋过雨的人开始生长出青苔之后。
　　韩遮雨的玻璃罩是最新的型号，不止可以遮挡雨水和异物，可以通过技术悬浮移动，还可以屏蔽外界的声音和画面，甚至可以隐身。
　　是的，事实上外面的那些人根本看不见他。
　　就如同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走过了三条街，恰好就是他此次出行的目的地，他平静地看着这座城市最大的商业中心，平静地走向贵宾通道。
　　在他之前还有三个与他一样的玻璃罩子里的人正在电梯前排队，等待进入酒会的宴会厅。
　　他并不想和那些人寒暄，那些人也没有上来搭讪的意思，所以就算他们可以看见彼此，那也和互相看不见没有区别。
　　个人秩序——这是这个世界最奇怪也是最冷漠的规则。

　　韩遮雨走入电梯，脑接蓝牙自动为他匹配目的楼层。
　　“近日，警方在我市东部的一座废弃实验学校里发现一位异变者的尸体，目前警方还在积极寻找遇难者的家属。遇难者为男性，年龄十八至二十三岁之间，左臂和双腿已布满苔藓，但尚未到异变末期，初步断定为他杀。”
　　在等待的三十七秒里，他还听了一则短新闻。

　　韩遮雨闭上眼，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做了一个深呼吸。
　　电梯门缓缓打开，眼前一片暗光，由红变蓝，又由蓝变绿。韩遮雨做好了心理建设，一边从电梯里缓缓走出来，又一边将声音功能开放。
　　他并没有做好把自己“暴露”到大众视野的准备，所以隐身功能还是没有开放。
　　耳边传来轻缓的音乐声，没有变幻的灯光那么尖锐刺激。
　　韩遮雨不讨厌这首乐曲，即使他并不知道这首乐曲叫什么，是什么人创作的，也愿意跟着节奏哼唱一两段。

　　少年时他曾经跟着母亲去听过一次音乐会，后来再也没有去过了。

　　这次的酒会是上级特地为他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接近目标实验对象，取得信任，并且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要让目标对象参与到他们的第三阶段实验。

　　由于长久的雨季，人类开始与一种奇特的植物孢子病毒产生了一种结合病变。
　　一开始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只是正常地生活，即使身上爬满青苔，即使病痛产生，直到有人变成了长满青苔的“雕塑”，直到成为这场大雨之下的一滩烂泥......
　　对于植物孢子病毒，韩遮雨的母亲提出了“异变共生理论”，这也是目前公认的异变论。
　　“异变共生论”将被植物孢子病毒“寄生”的人类分成了三类。
　　第一类是“被寄生者”，目前地球上接近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是被寄生者。这类人的身上有小面积的苔藓寄生，但并没有到失控变异的程度，苔藓的生长进度缓慢，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
　　第二类是“异变者”，大部分是由“被寄生者”异变而来的，异变者身上的苔藓生长速度惊人，当人体表皮全部被寄生，苔藓孢子将会从呼吸系统开始一点一点入侵人体内部器官，直到异变末期，也就是异变者的死期。
　　第三类是“共生者”，目前有登记的共生者只占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二左右，共生者是特殊的被寄生者，在某一刻起，他们身上的苔藓再也不会蔓延了，植物孢子只在特定的皮肤区域生长，通过一些医疗手段还可以将苔藓消除，虽然还会留下痕迹，但由于特殊的抗病基因，共生者的生活一般会过得比其他人方便很多。
　　除了以上三类人，还有一些特殊的人，那就是就像韩遮雨这样的，活在玻璃罩子里的人......

　　韩遮雨的父母，祖父母都是从事植物孢子病毒的研究工作的，研究所是他从小到大生长起来的地方，可以说那里是他的家，在父母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研究所里所有的叔叔阿姨都是他的家长。
　　他们的研究所位于雨林深处的富人区，那里的所有人都是活在玻璃罩子里的人，他们拥有绝大部分的金钱和权利，拥有比绝大部分地球人更高的学识和知情权。
　　当然，永远活在冷漠的玻璃罩子里的富人也会感觉到寂寞和无聊，于是不知道从那一天起，玻璃罩子里的人开始出现在城市里，他们命人建起高楼大厦，寻找漂亮的男孩女孩唱歌演戏，寻找城市里的商机，寻欢作乐。
　　研究所里的人很少会去城里，他们不屑于玻璃罩子外的灯红酒绿，也不屑于交际。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发现了一位对他们的研究非常有价值的特殊样本，他们也不会特地运作组织这场酒会，还让韩遮雨跑这一趟。

　　酒会上大部分都是玻璃罩子里的人，有些人自持地单独坐在玻璃罩子里，喝着自带的酒水，身体偶尔跟着音乐轻轻摇晃，他们似乎沉浸在酒会里，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人忘乎所以地打开了玻璃罩子的一部分，晃着红酒杯，有些微醺地和身边的人交谈，他们的似乎浸在酒会里，又似乎只是沉浸在氛围里；有些人忘我地走出了玻璃罩，将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一边，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了，他们推倒了灯光下的香槟塔，笑着踮起脚尖与陌生人交换一支舞，他们似乎融入在酒会里，又似乎是融化在了酒杯和灯光里。

　　他在人群中用电子眼检索着目标，那是一个美丽的二十多岁的女孩，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身着一件珍珠白的缎面长裙礼服，她的身边没有玻璃罩子，只有一位随行的共生者女孩。
　　资料显示，她是一位被寄生者，名叫黄清黎，是一位被观众称作“小白花”的演员，在城市里小有名气，有不少的粉丝。小白花今年二十三岁，苔藓寄生于她的左手手掌，自十五岁之后再也没有蔓延的迹象，但是就在前些日子的身体普查里，医生检测出了她手掌的苔藓有严重的异变倾向，甚至数值要比一些变异者还要高。
　　一开始医院给出了异变的诊断，但是在两三个月的观察期里，她手掌的苔藓竟然没有一丝蔓延的迹象，甚至苔藓的面积比之前要小了大约三到五平方厘米，震惊之余，医生又为她进行了共生者检测，得出的结果却也不太符合共生者的数据指标。
　　医生向上汇报这例特殊的“自愈患者”，研究所也接到了这项特殊的研究任务。
　　研究所的张老师坚定地认为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解药会这个小白花的身上得到正确的方向，于是向上头申请了这项实验和这次“特殊任务”。

　　韩遮雨躲在来来往往的人，那些玻璃罩子里的人也不约而同般假装看不见他，根据电子眼的指引，他慢慢朝小白花的位置靠近，他有些彷徨，有些担心，但还是硬着头皮这样做。
　　不只是因为这是张老师交代的任务，更是因为这件事关乎于全球人的生命健康。
　　虽然将全球人的生命肩负在一位可怜弱小的小白花的身上确实有些太沉重了，但有些事注定是要有人去做的，有些人是注定要做出牺牲的，这是任凭是谁都无法动摇的“使命”，这般的使命何止是降临在黄清黎一个人身上，这也算是肩负在他自己的肩头了。
　　若是没有办法劝说或者哄骗黄清黎参与实验，那他也会是一个罪人，但若是成功让黄清黎参与了实验，他也是没有办法做到问心无愧的。

　　是的，他是有愧疚感和同情心的。
　　他不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清黎，你别喝了。”她身边的共生者女孩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来今天的酒会是为了新电影的宣传，一会儿我们还得上台，你还得讲话呢。”
　　“我没事，点点，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她从容地微笑着，纤细的手指搭在赵雨点的肩膀上，脸上两侧泛着红，“再说，反正你一直陪着我呢。”
　　黄清黎长着一张清秀漂亮的脸，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清澈而明亮，脸颊上那颗小痣也生得恰恰好，显得她的气质独特清明，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感觉更是清爽干净，让人如沐春风。
　　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放在一众亮丽的当红明星里并不是最漂亮最吸睛的那位，却是最经得住仔细端详的那位。

　　“你好，我是你的粉丝。”上去搭讪的是一位玻璃罩子里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看打扮应该是位生意人，看穿着和玻璃罩的型号，那人并不算是豪商，应该是应邀来宴会凑人头的小开，“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看来这人是黄清黎的粉丝。
　　“不......”赵雨点刚想要出手阻止。
　　手快的黄清黎却已经伸出手在男人的玻璃罩子上用手签上了自己带着小花涂鸦的艺术签名。
　　“谢谢。”男人将签名保存在系统里，朝着黄清黎点了点头，轻轻微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我永远都支持你。”
　　“谢谢支持，也希望你每天开心。”
　　那男人转身走了，看着黄清黎那一脸真诚灿烂的微笑，赵雨点深吸一口气，扶额，差点觉得自己要被气晕了。
　　“黄清黎......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随便给粉丝签名，如果他们把你的签名用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我们该怎么办？”
　　小白花一脸无辜：“不会的，那是我的粉丝，不会害我。”
　　再者说了，艺术签名又和签合同的正式签名有什么关系......她黄清黎签合同也不会签liliy加一朵小花儿啊。

　　友善，愚蠢，美丽。
　　这是韩遮雨对黄清黎的初印象。

　　他站在玻璃罩子后面，静悄悄地看着这一切，幻想着眼前的女孩主动朝着自己的玻璃罩子走来，用那双漂亮的手在自己的眼前签下那个带着小花的英文名。
　　灯光下，他稍许有些迷离。
　　直到一首漫长的乐曲结束，舞池里攒动的人群停下脚步，所有人注视着小白花，注视着她走上演讲台，注视着她身上那道紧紧跟随的聚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