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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夕阳像往常一样洒遍了整个山谷,微风拂过足有人高的芦苇,一切都是深深浅浅的金色,温暖又平和。

      周楚穿着白色的衬衫,静静地躺在风里。就在不久之前,沈之悦和他一起肩并肩躺在这里,那也是一个傍晚,空气中飘荡着细碎的草屑,星星点点地落了一身。

      沈之悦总会压低了声音,问他冷不冷,然后不等他回答便径自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周楚从未拒绝,他总是觉得冷。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沈之悦总会变着花样做这些无用的事。正如初见时,一场突降的暴雨,把他们困在了西山半山腰的小凉亭。他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呢绒外套,不停地往手心呵气,却还是固执地要脱给周楚,为他抵御寒气。

      周楚望着飞檐上挂着的雨珠,沈之悦望着他。亭外的山景溶在雨中,像一副写意水墨,周楚便是画中人。白莹莹的脸,黑漆漆的眼,湿润的眼神像是雨点落在青石上腾起的雾气,尖细的下巴像画里一样精致端正。沈之悦不知为何,忽而起了那么一点怜惜之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后来一切出乎意料,却行云流水般理所当然。周楚总是赶在夜深人静时来见他,共渡一夜意乱情迷。

      他穿着沈之悦宽大的白色衬衫倒在凌乱的床上,下摆松散,一双长腿搭在他腰侧。沈之悦爱死了他这副样子。周楚的皮肤像极好的官窑瓷器,细腻中带着清凉的质感,然而无论是如何情动的时刻,都始终苍白着,泛不出一丝血色。

      每当这个时候,周楚会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注视沈之悦的脸。那是一张糅合了欲望与温柔的面孔,让他读不懂。他曾无数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每次都能看到不同的表情。

      那些人说着不同的话,做出不同的许诺,带他去看不同的风景。然而最终,都是相同的结果。

      沈之悦从未许诺,从未开口说过爱,也从未提出过任何疑惑。他只是在周楚觉得冷的时候,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他曾开了两个多小时的沿海盘山公路,穿过一片雾气弥漫的红杉林,带着周楚来到这片远离喧嚣的山谷。这里未曾开发,溪流树木都悠悠然散发着一种天然烂漫的姿态。

      那时大约就是这样一个黄昏,沈之悦从后面圈住他的腰,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

      沈之悦说这是他儿时误打误撞发现的地方,是他的圣地,秘密花园,从不为人知晓。他还说,自己曾经暗暗发誓,至死保守这个秘密。可若是真的告诉了谁,那便是认定了,到死也要在一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周楚。

      周楚把自己的手覆盖上他的:我听了你的秘密,却没有自己的秘密,可不可以拿一个故事来换?

      沈之悦说:好啊,很公平。

      于是周楚讲了一个很长,很怪诞的故事。在金色的阳光下,用他低悦动人的声音,讲着一个属于黑夜的故事。

      百年前有个长在深宅大院的公子,一日忽然得了怪病,终日只觉心中绞痛,招了郎中来看,说是心力渐衰,时日无多。那家的父母心急如焚,却见有个道士寻上门来。说唯有一种药可医此病,只是若要寻找这种药确是犯了大忌。

      再问,却故弄玄虚不肯说了。

      那家的父母许以重金,再三恳请,那道士方才道来:一颗心,一颗至情至义深爱令郎的心,非父母手足之爱;非知交儿孙之爱;须是世间相依相存,耳鬓厮磨之爱。令郎可有这样的一个人?

      父母难以启齿:却有此一人,不过是个男子。

      道士言:亦可。

      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那个与公子相好的男子,在他胸口剖一刀,挖出心来,把尸体丢到乱坟岗去。

      公子浑噩之中喝了那碗人心熬成的汤,居然真的没有死去,却也不是活着。原来那药的效用界于若有若无之间,那男子不是不爱这富家公子,却也爱他的钱财。

      道士把真相告知了那公子,除非找到了那个爱他的至情之人,否则他将一直如此,半人半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没有心跳,没有触觉,享受不到食物的美味,也感受不到光的温暖。他只是觉得冷。

      沈之悦问:后来呢?

      周楚靠在他怀里,细白的手指一圈一圈的,在他心口细致描画:后来,那只鬼去过许多地方,遇到许多温存的人,却一直没有吃到那颗爱他的心。

      沈之悦一笑:这个故事,我曾经听说过。

      周楚的手指一顿,却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

      沈之悦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他的后背,笑着缓缓道:最后,那只鬼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吃掉了他的心,再生为人。那个人临死前对他说,对不起,让你找了这么多年,如果我能早些出现在你面前就好了。

      那一天黄昏的时候,周楚独自一人回到了这片山谷。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香,光线致密犹如实体,不知名的虫鸣自风中一波一波迎送。

      眼前河流如血,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是时候了。周楚把手缓缓插进自己的心口,拂开血肉和骨骼——它们像婴儿潮湿的小嘴一样吸允着他的手指。最终,他触及了那个温热的,微微跳动的东西,用指甲掐断藤蔓般缠绕的血管和神经,慢慢地把那颗心拖出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那件深灰色的外套盖在身上,觉得很温暖,很满足。

      这是他等待了一百年的温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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