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的修仙指北》莫哲森

10、兔

　　齐淇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尽管在来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直面一个魔化的魔种——哪怕是残余的幻象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头皮发麻，那一瞬间的恐惧甚至让他握剑的手止不住的战栗。

　　如果说魔族的存在是一座绝大部分淹没在海面下的冰山，那他如今只能说是摸到了第一块冰块，连海面上漂浮裸露的那部分都未曾窥见全貌。

　　可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他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退意，他终于明白了修真界禁止普通修士接触魔种的原因。

　　枯枝落木的腐朽之气夹杂着潮湿的土腥味在鼻尖若隐若现，此刻，就在刚刚还尚有虫鸣与叶片沙沙声的林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齐淇由藤蔓绑缚着靠在树上，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尽管能够一挣就脱，但他还是忍住了立马逃跑的欲望，咬紧牙关等待“猎物”的上钩。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又也许只是过了几秒，恍惚间他突然感觉周身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

　　哪种感觉由浅渐深，挤压着，拉扯着他
　　树？

　　不是……

　　地面？

　　不是……

　　仿佛是某种柔软的、湿滑的东西，充斥包裹着，到处都是……

　　齐淇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不安在心底里无限放大，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声音：它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 ！ ！ ！

　　一声惊雷突然在密林之上乍现，电光透过层层枝桠在他脸上投射出了一片斑驳可怖的阴影，他的脸暴一瞬间露在惨白的光里，眼球上爬满了血丝，尖叫声被堵塞在喉咙中，微微张开的嘴里，连牙齿上也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猩红。

　　林子，活了……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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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令心猛地惊醒，灌木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骤然警惕望去，只见枝叶抖动几下，钻出一只花白的兔子，眼睛红彤彤，三瓣嘴蠕动咀嚼，看见海令心后陡然一惊，又快速跳逃进了植物丛中。

　　他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之前在他到达山脚后，左等右等都不见有韩不语她们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暗了，仅残余一线的橘红色余晖恋恋不舍地挂在天际，迟迟不肯落下去。

　　他悬挂在腰际用以呼应定位的玉佩仍不见反应，这说明方圆五公里内依旧没有一名震云弟子找来。

　　也许是被旁的事绊住了吧，海令心心想。

　　毕竟说到底寻找息壤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没道理让别人放下自己原本的计划第一时间赶来来帮他。

　　秘境开放的时间只有四十八个时辰，海令心决定先自己进山探探路，虽说上次息壤出世地点是在中心火山，可谁也没说下一次、每一次都是在火山，万一火山中找不到，他好能及时转战其他地点。

　　海令心将双刀拿了出来，一把配在腰间，用另一把拨开砍断枯枝灌木，沿着较为平缓处开始向里走。

　　随着愈发深入，四周的植被竟然奇异地茂盛起来，地上遍布着粘湿的苔藓和地衣，草本植物和阔叶林类也多了起来，阴影重重，在静谧凉风中显得鬼气横生。

　　夜幕黑沉沉地降临，整座大山都被藏了起来。

　　海令心临行前被塞过不止一颗夜明珠，不过他没有选择这个难用的东西，而是从自己的空间囊里拿出了久违的一支硕大陈旧的手电筒。

　　打开开关，前方的路顿时亮如白昼。

　　这支手电筒已经很久不充电了，不知道能撑多久，他体内还贮存着一些之前在大比过程中吸取的灵力，他暗暗期许这些灵力是能够转化成电能的。

　　路很崎岖，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块突兀的岩石，他不得不时刻关注脚下，这时，侧前方传来一丝土石掉落的异动，海令心将灯光打过去，发现竟然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又一只花兔子，正趴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抖动着耳朵。

　　令人意外的是，兔子旁边有一个一尺来宽的洞，掩在草里，兔子在洞的周边啃吃草尖，时不时蹦跳一下，突然，那个洞竟又向外塌陷了一部分，兔子一下子掉了掉进了扩大的洞里，发出跟方才一样的声响。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上前几步，但不知道土层下中空的范围有多大，他没敢太靠前，只是将手电筒的光照强度又调高了一个档，洞的周围陡然亮起，这时，仅靠着洞口的岩石部分却吸引了他的主意力。

　　经年累月的磨损，石头表面早已风化磨损，但依稀可以看见上面零零碎碎由一种古怪扭曲的线条组成的字一样的符号，颜色呈现斑驳脱落的暗褐色。

　　他将拿手电筒的胳膊向那边伸长了，眯起眼睛仔细辨别。

　　这些文字似乎类似于金文，但细看之下又有所不同。

　　海令心连蒙带猜，也就认出了零星几个字，大致是“龙”、“上祭”、“库”……

　　还有一些隐隐约约地掩埋在草丛里看不清。

　　这块石头上的字给他的感觉十分古怪，某种奇异的直觉渐渐在他脑子里发芽。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不自觉地向石头靠近了一步。

　　突然，脚下传来移动，原本杂草丛生的地面喀啦一声骤然塌陷，海令心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瞬间陷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在半空中砸断了好几处藤蔓，然后重重地摔进了水里。

　　呛了好几口水后，他才艰难地从那个水池里湿漉漉地爬起来。

　　海令心抹了一把脸，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然后抬眼望去，一轮弯月挂在不规则的洞口里，目测洞口距离他现在所在的地面约有十几米。

　　而四周是一个颇为开阔的洞穴，脚边是一个不到二米深的水池，岩壁上到处都是缠绕蜿蜒的藤蔓。

　　再往里的空间逐渐变得狭小，淹没在黑暗里。

　　由于手电筒摔坏了，他不得已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向里面摸索。

　　风无法吹进洞里，只有四周时不时响起的微弱“滴答”声，回荡在空悠悠的地下。

　　“咳……”
　　微弱的咳嗽声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这片空间炸了开来。

　　这显然不是海令心自己发出的，一瞬间毛骨悚然，他头皮都快炸开了。

　　“谁！”

　　以他的感知力竟然没有发现洞里有第二个人存在？！

　　顾不得节省灵力，他猛地向夜明珠中输送，洞里顿时明光烁亮。

　　黑暗被驱散，逐渐露出石壁前的一个人形轮廓，那竟然是一个背靠着石壁正对着他闭目打坐的中年男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另一只手摸上刀柄。

　　中年人猛的睁开双眼，露出一双占据了整个眼眶三分之二的黝黑瞳仁。

　　“嗬嗬——”

　　他咧开嘴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声音，干枯精瘦的身躯随着说话声抖动如同蜕皮的老树干。
　　人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海令心停下脚步视线隐蔽地在对方身上浮动几下，心头涌上一丝挥之不去违和感。

　　二人僵持片刻。

　　“哪来的小后生。”

　　他倏地绽出一个微笑，抱拳道：“不知前辈在此，多有讨扰，恕晚辈眼拙，好像并未在穹华见过您……”

　　“我？呵呵呵。”中年人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眼珠转动看向海令心“我乃自翠玉洲长老申途。”

　　翠玉洲？

　　海令心心下一惊，上一次秘境面向外界开放还是七十年前，难道这人在秘境关闭的时候没能出去，在里面被困了七十年吗？

　　而且当年息壤出世也是落在了翠玉洲人的手里，这人现下又出现在息壤出世的地点，其中是否又有什么关联？

　　“后生。”申途依旧维持着打坐的姿势道：“你来找息壤。”这是个肯定的语气。

　　海令心微笑：“碰碰运气罢了，都说贵派弟子在七十年前于此处得到息壤，此等天材地宝，晚辈自然动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方突然狂笑不止，“那你可知，七十年前我翠玉洲为拿一块息壤折进去了半数弟子，就连本长老也被困于此地不得离开整整七十年了！”

　　洞穴中回音不断，震得人肺腑都在颤动。

　　申途突然停下，盯住海令心片刻话音一转：“你，拿息壤做什么？”

　　“上交门派？或者干脆卖掉，值不少钱吧。”

　　“哼！”申途显然不信他的鬼扯。

　　“穹华派的小子，看你也不像个剑修，总不是为了修剑，你是要拿去炼丹？”

　　海令心挑了挑眉：“这玩意还能炼丹？”

　　“当然！”他突然嗤嗤地笑了两声，“那可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药材，能生骨造肉，重塑凡胎啊！当年我派付出了多么惨痛代价，拿到后就地开炉，才练成了两颗丹药。”

　　海令心对于他们随身带着炉子进秘境倒不感到奇怪，翠玉洲的修士主要是器修和丹修，专精冶炼一道。但奇怪的是，这一道的修士并不需要多么卓越的灵根天资，好像要靠什么悟性，那他们炼两个能重塑肉身的丹药干什么，总不是修行半生突然要转专业吧？还不如拿来炼个神器，好歹能使。

　　“只可惜啊……”

　　申途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脸皮突然抽搐了几下，“我的好师弟，他自己吃下一枚丹药后，暗算了我，抢走了说好的本来属于我的另一个颗，把我……把我扔在……”

　　他突然醒过来，蓦地看向海令心：“你想知道息壤长在哪里吗，我……我可以给你指路。”

　　申途干瘦的身躯细微地抖动起来，不知是不是海令心的错觉，他的两个眼睛好像比刚才微微凸起。

　　“啪唧。”

　　洞里似乎掉落了什么细小的东西，他盯住了眼前依旧一动不动的人，那种违和感愈发强烈，上方洞口处，茭白的月光照进洞里，好像一块僵硬的幕布。

　　他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手紧紧地握在刀柄上：“那有劳前辈。”

　　申途：“你……你靠近一点。”

　　海令心缓步走近。

　　“再近一点……”

　　夜明珠昏暗的光亮逐渐全部笼罩住了申途，电光火石间海令心猝然瞪大了双眼，而同一时间对方猛地伸出满是黑褐色污垢的双手向他脖颈处袭去。

　　然而海令心早有防备，这一抓直直地抓到了他忽然横于胸前的刀刃，他骤然发力向后一扯。

　　“啊啊啊啊——”

　　申途发出骇人的尖叫猛地跌落地面。

　　下一刻，海令心看清对方的一刹那一股恶寒直串天灵盖。

　　申途的背后，竟然什么都没有。

　　并不是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他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后跟的背面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切掉，裸漏出灰白的骨头和内脏——他整个人竟然只剩下前面的一半了！

　　方才他紧贴着石壁正对着人，再加上灯光昏暗，海令心这才没有察觉。

　　此刻他如同一只扁平的蜈蚣般趴在地上不停地扭动痛苦哀嚎，充斥着恶臭的背面裸漏，竟不停地从腐烂的内脏间爬出各种甲壳虫和蛆虫，密集程度令人头皮发麻，有的粗长的肉虫与就长在他的血肉上，断裂的截面滴答着透明带血丝的粘液，而之前他倚靠着的石壁部分，居然也在石缝处连接着断裂扭动的长虫。

　　这个人，竟然被肉.体中生长的虫子链接着与石壁长在了一起，所以把他扯掉下来才会这样痛苦嚎叫。

　　这时，申途突然发出古怪的像哭又像是笑的声音：“疼啊……疼……疼呵呵……”

　　他突然身躯一扭面部朝上四肢并驱飞快向海令心爬过来。

　　海令心立时拔出刀来，脚尖轻点躲开的同时向下刺去，刀刃从头颅穿过将申途重重地钉在了地上。他被钉住后还在扭动不止，如同一只异变的巨虫。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啊！你不是要找息壤吗？我会炼丹，我给你炼啊……嘻嘻……”

　　声音怪异又凄厉，充斥着整个洞穴。

　　海令心神色不变，他蹲下身躯直直地看向申途的眼睛，对方的两个眼珠鼓鼓囊囊地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了。
　　海令心：“你说七十年前你师弟吃了一颗息壤炼的丹药，那之后呢？他真的……被重塑了吗？

　　申途突然停止了扭动，他蓦地抬头，眼神有点涣散：“是啊……是真的啊，呵呵呵，你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吗？”

　　海令心凝眉不语。

　　“他……他飞升了……”他的声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他飞升了啊，飞升你知不知道，登天梯跨天门……”

　　“羽化成仙……羽化成仙了啊！！！！！”

　　申途身上的皮肤突然如树皮般脱落，癫狂恐怖的声音霎时间充斥着整个洞穴。

　　海令心看着对方，仿佛骤然被什么击中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头痛起来，他的脸变得煞白。

　　申途的身躯鼓鼓囊囊地蠕动着变成了长长的一条快速缠绕起来。

　　夜明珠落地，四周陷入了漆黑的一片，回荡着的可怕声音突然消失，一片死寂蔓延开来。

　　海令心骤然惊醒坐了起来。

　　他的手四处摩索，突然摸到手里一个坚硬的物体——半块颅骨。

　　颅骨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只皮毛柔软的、死去的花兔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