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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沙丘 ...

  •   陆羽是杏林世家陆太医陆元之子。他的爷爷在齐元帝还是皇子时曾救过他一命,是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使。

      但没人知道,陆元一生被父亲苛责,在外也活在父亲盛名的阴影之下。他永远也不能让父亲满意,医术上永远也胜不过父亲。直到陆羽的出生,他内心压抑的阴暗才有了释放。

      陆羽刚出生时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冰雪聪明,精雕玉琢的模样连一向严肃的陆院使面对他时也柔和了几分。只有陆元,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时总是一副冷淡样。

      陆羽三岁那年玩闹间闯入了书房,不小心将父亲的笔砚打碎了。他忘不了那一天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父亲。应该生气的脸上是扭曲的笑,眼神里透着吃人的寒意。他没有责问他也没有教导他,而是直接把他拉进书房关上门,用早就准备好的鞭子抽打他,无论他怎么哭叫父亲都没有停下,直到母亲闻声赶来。

      从那天起父亲就变了,即使他没有犯错,依然会受到莫名的毒打。每次结束以后父亲才会和蔼的问他:“知道错了吗?”他蜷缩着身体不敢回话。事后再给他擦上消痕的膏药,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母亲徐氏是个美丽怯弱的女人,在父亲的恐吓下她只能一边抚摸着他的头一边流着泪。

      五岁那年,父亲突然闯进了他的房间,一脸狂热的盯着他,面色狰狞。

      “只要研制出长生不老药,我就能向父亲证明我自己,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胜过他!”

      五岁的陆羽不懂他的意思,只是看到他癫狂的神色就已?颤颤发抖。

      后来父亲不再动手打他。父亲在书房之下私建了一间密室,每月都会把他带到密室去一次,冰冷的银针刺入他的身体,无数试验的药丸被灌进嘴里。在陆元眼中他只是一个试药的罐子。

      直到七岁那年,安盈皇后体谅后宫妃子思家之心,允许家属申请进宫探望。

      陆羽记得那日是寒食节,姑姑风寒未愈,母亲第一次带他入宫看望。

      “这孩子怎得如此瘦弱?”姑姑怜惜的抚摸他的头。

      徐氏听言又要掉泪,看着面前温柔解人意的云贵妃,内心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向她诉说了陆元所为。

      云贵妃听后震惊之余气愤不已,看着小小的陆羽心疼极了。

      “他怎么做的出这样的事!”弟弟显然已经丧心病狂,云贵妃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随后又问:“为何不告诉父亲?”

      徐氏啜泣着回答:“陆元他威胁我,若是将这些事告到父亲跟前,他不会让我们母子好过。父亲也老了,府中的事他已不大管。”

      “这样下去这孩子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云贵妃镇定下来,唤来宫女先将陆羽带到其他地方去玩。她必须得和徐氏好好商讨此事。

      宫女带着陆羽到了院子里。面前的小孩长得精雕玉琢叫人喜欢,只是怎么逗他他都没反应,未免有几分扫兴。

      “小公子,我带你玩蹴鞠好不好?”宫女笑着想要拉起他的手。

      没想到刚触碰到手他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了,后退着不愿靠近。

      宫女只当他怕生,一步一步走近想要安抚他。没想到适得其反,还没反应过来时,小孩躲开她的手就跑开了。

      陆羽躲在草丛中,七岁的他想,期望母亲可以把他遗忘在这,这样就可以不用回家,不用再回到那间阴暗狭窄的密室。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双小手出现,拨开了他面前的草丛,他看到一张充满朝气的脸,粉嫩的脸颊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如猫儿般圆,里面藏了两颗琥珀,波光流转。她正狡黠地笑着,背后是炫目的日光,澄澈的蓝天。

      她显然也没有料到草丛中藏了人,蹲下后直直地看了他一会,随后新奇又兴奋地邀他一起玩。她还说:“不要怕,我可以保护你。”陆羽下意识摆出了抗拒的姿态。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像一个孩童般去玩耍了。害怕靠近她,会让她发现自己的愚笨。

      但她没有被他的拒绝推开,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便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你也在玩捉迷藏是不是?我们躲在一起就算同盟了。”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说。

      他不习惯跟生人靠这么近,反应过来便有些挣扎。她人虽小力气却比瘦弱的他要大,一把摁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嘘!等下被发现了,我们就不能玩啦。”

      草丛遮住的日光隐藏在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她歪着头等他结盟。陆羽忘记了挣扎,雪白的小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随后呆呆的点了点头。

      她拾起被风吹落的花骨朵,别在他的耳鬓。天真无忌地夸赞他的美丽。

      她带着他躲过宫人,像风一般自在地奔跑。

      心脏剧烈的跳动,他已经分不清是负荷太重还是许久没尝过的喜悦。即使身体已经承载不起,但仍情不自禁追随着她的脚步,被她欢快的笑声萦绕,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天是陆羽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个下午,直到焦急的宫女带人找来,他看到她们仓皇的跪下,喊她“公主”,这时他才明悟为什么她会对宫中如此熟悉。

      分别时,她把他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我叫徽音,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她执着于听他亲口说出。

      “我叫阿羽。”这是他的乳名。

      她这才开心的笑了,从怀中拿出私藏的银丝糖赠与他,说:“这是我哥哥偷偷给我的,我平时不能多吃,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舍得吃上一颗,所以我叫它开心药。阿羽以后吃它的时候也要开心。”

      他听后蜷缩着手不敢拿走她的糖,她一把塞进他的怀里,让他措手不及的接住。

      “我们还会再见的吧,你要常来找我玩呀,我一个人在宫中很可怜的。”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怜,他却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可那天之后,陆羽不再有机会见她。陆元新研制的丹药让他失去意识,昏迷了两年。他在梦中停留在了那一天,她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穿梭在花丛中。于是他一边留恋着梦境一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因为答应过她要去宫中陪她玩。

      他醒来时,徐氏喜极而泣。并告知他一个好消息。姑姑云贵妃为他求取入读太学的机会,齐元帝或许是念及当年陆氏对他的恩情,便恩准了他延迟入学。圣上的恩情陆元没法推脱,他不用再每日被困在府中。

      “我们在想办法让你祖父知晓,阿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徐氏温柔地抱着他说。

      陆羽沉默着没有回应她,他早已对祖父绝望。

      记不得是哪次,年幼的他被喂下新制的丹药后,整个人忽冷忽热,意识涣散,被陆元关在密室里观察着反应。朦胧中,仿佛有人进来了,随后传来了争执声。

      “孽障!你怎得如此丧尽天良!”陆巡松怒目切齿,而陆元被发现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子不教父之过,父亲还是先反省反省自己吧。”

      “你….”陆巡松被气得好一会没喘上气,平复下来后看着陆元洋洋得意的脸,想要强行找回父亲的尊严。

      “我倒宁愿没有你这个儿子!资质平庸却还走歪门邪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容忍你再胡作非为下去,你最好马上给我收手!”

      陆元狰狞地笑了,“是,我是资质平庸,旁门左道我也走了。可我若是不停手,父亲拿我如何?我的事情若是败露,你以为你能安然无事吗?太医院陆院使的儿子私制丹药,拿人试药。这种事传出去,你陆院使的名誉声望也将毁于一旦!”

      陆巡松被他语气里的癫狂震住,险些没站稳,气势也弱了下来。

      “阿羽,阿羽他是你亲儿子啊。”

      陆元知道从此刻起陆巡松已经妨碍不了他,忍住想要嘲讽的话语,他放低声音道:“就是因为阿羽是我的亲儿子我才会选他来试药,只要父亲你不插手,旁人无从知道此事。你放心,我不过是在练一些疑难杂症的急效药,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还会害死他不成?我有分寸,不会让阿羽太难受的。”

      陆巡松此时脸色灰败,已说不出反驳他的话来。他自以为正直一生,最后也还是被名誉所困。而他的儿子,他已经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冷汗打湿了衣服,黏在肌肤表面透着刺骨的凉意。陆羽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迷雾中燃起的希望被密室的黑暗所吞噬,他再看不到一点日光。

      十三岁那年,陆羽正式进入太学。三月的春天 ,去太学前一晚徐氏为他送来一罐黄色的草药。叮嘱他上学前要涂上。

      “太学里都是些皇亲贵胄,性情捉摸不定。你容貌过艳,又许久未与人打交道。娘怕你沾惹了他们,被欺负。”

      看着眼前哀求的女人,她哀怨无助过了半辈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受惊。

      “好”他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罐药膏,如她所愿每日涂上。虽然没有完全改变他的容貌,却让他的肤色变黄,面中像是长出了一片斑点。整个人变得暗淡无光。

      去上学的第一日,是他那三年来第一次出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太学里同龄的少男少女们穿着明艳,几分贵族的矜持之下又透着少年人的朝气。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目光被左前方一人吸引,她独坐在窗边的书案旁,正在看着书。一身翠绿衣裙,并未如同其他少女一般带着精美的步摇或簪钗,只別着一根嵌玉螭首银簪。容貌仍带稚气,却已有几分清丽之姿。她颇有几分散漫地单手支着头,阳光落在她半边的侧脸,她的眼眸如同琥珀一般明亮。

      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转过头来。措不及防间与她视线相交。片刻后,陆羽慌乱地撇开了头。

      比起三年前,身姿开始像抽条的柳枝,容貌也如初春的花苞般展露。几乎是看到她的瞬间,陆羽就认出了她是徽音。

      心中开始燃起几分窃喜,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她重逢。他如今的模样与小时候有些差别,刚才那一眼她认出他来了吗?

      再鼓起勇气看向她时,她身边已围了不少人。而她也带着浅笑回复着旁人,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半分。

      是没有认出来,还是根本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雀跃的心逐渐冷却下来,他放弃了想要找她相认的念头。她是公主,自小玩伴无数,又怎么会挂念那一个下午。她或许不过是玩笑的一句话,自己却当真了。那个下午是他三年间做过最轻松的美梦,对她来说却是平凡到会被遗忘的一个午后。

      他也应该忘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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