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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场雪后,天气迅速回暖,比变脸速度还快。早上出门穿着夹袍,中午就能热出一身薄汗,令人措手不及。
      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乾元帝的病情。
      通常这种久拖不愈的病症,在熬过了冬天之后,气候转暖晴雨适度的天气下都会减轻些,可是乾元帝却忽然卧床不起。
      消息像风一般传遍宫里各个角落,引发一阵惊慌。皇后坐镇中宫,惩罚了几个传谣生事的嫔妃,又安排御医日夜会诊,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韩墟加派了宫中巡查值守的人手,特别是宫城门口。这几日在外开府建衙的皇子进宫侍疾,大臣们也要轮班在宫中当值,所以往来人等频密,需要加强戒备,严查进出之人。
      他在宫中各处巡查一遍之后,便去了隆华殿。
      殿门关着,池光的徒弟顺喜带着几个内侍守在门口。见韩墟过来,顺喜一路快步下阶迎过来。
      “见过大人。”顺喜躬身行礼。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白净面皮,眉眼秀气得都有些女相。绛红色的内侍制服十分合体,而且平整干净,说话声虽低,却吐字清楚,池光是将他挑出来当接班人在精心栽培。
      “陛下情况如何?”韩墟也低声问道。
      “回大人话,御医们刚请完脉,此时正在配殿商议方子。陛下午膳进了些清粥,精神倒还好。”顺喜抬起头,含笑问道,“大人可是要见陛下?奴才这就去通报。”
      说完,顺喜便要转身。
      “不必了,”韩墟忙阻止他,“我也是巡查路过,不敢扰陛下休息。”
      二人正说着话,听见正殿门口有动静,只见池光从门缝里侧身出来,又转身合上门。顺喜见状,忙向韩墟行了礼,一阵风似的跑回门口,弓腰听池光说话。
      池光略嘱咐了几句,便向韩墟走来。
      池光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嵌着青玉的黑纱帽下露出一圈花白头发。他圆胖的脸上没什么皱纹,越发显得慈祥。估计这几日劳心劳力的缘故,他精神有些不济,下台阶时脚步不稳,韩墟忙过去扶了他。他也不推辞,借力走下台阶,长长地松了口气,对韩墟道谢。
      “有劳大人了。”
      “内官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听顺喜说陛下情况稳定,内官何不抽空休息片刻?”韩墟问。
      池光脸上笑意融融,一双眼睛却如鹰隼一般盯着韩墟,仿佛要看出点什么。不过片刻,他目光一敛,缓缓道:“伺候陛下多年,总要自己看着才安心。小孩子们没经过事,一惊一乍的闹得宫城不安。”
      “内官的意思是……”韩墟刚才略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池光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笑着摇摇头:“大人调度安排稳妥,陛下甚是放心。只是你看这天……”
      他仰起头,春日明媚的阳光让他微眯了眼睛,一阵风吹过,衣角飘荡。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风一起,谁都想去云端走一遭。”
      池光的语气平缓,手却暗暗用力,似乎想要将韩墟骨头捏碎一般。
      回想起前几日乾元帝的话,加上池光的暗示,韩墟心里有数,正想再问几句,忽觉握在腕上的手松开了。他顺着池光的眼神看去,皇后一行人正往这边来。
      他们正要行礼,皇后却叫免了。她和乾元帝是少年夫妻,如今也年过四十,之前一直保养得好,她并不显老,这些时日劳心劳力,皇后显得有些憔悴,薄施脂粉都掩盖不住。
      “二位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也是操劳。”皇后视线转向池光,“内官有了年纪,且去歇息吧,陛下跟前本宫去看着。”
      池光弯腰恭敬答道:“娘娘体恤,奴才便在殿外候着。”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也好。”
      池光将皇后送进殿里,把殿门轻轻合上,才慢慢转身来,意味深长地看向阶下立着的韩墟,眼神交汇,各自便心知肚明。
      掌灯时分,池光用托盘端了一碗药进来的时候,皇后正坐在床榻边守着熟睡的乾元帝。她看了看那碗冒着微微热气的褐色汤药,轻唤了几声陛下,乾元帝才缓缓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黯哑的声音。
      “陛下,该喝药了。”皇后言罢,让池光将皇帝扶起身,将几个软枕垫在他后背,安置稳妥了,皇后才用汤匙舀了药汁,喂到皇帝嘴边。
      也许是因为太苦,乾元帝刚喝了一勺便皱眉推开了药碗。
      “陛下,良药苦口。”皇后轻声劝慰,“不如备些蜜饯,等陛下喝完药便含一颗,也好遮一遮药味?”
      池光闻言便出去取蜜饯,殿里越发安静了。
      “陛下还是先喝药吧。”皇后柔声道。
      “药一会儿喝。”乾元帝说话的气息比平日弱了许多,“下午做了个梦,还在做太子的时候。第一次见面,是你跟着姨母进宫来。朕当时就想,这小姑娘真好看。过了没多久,你及笄之礼,宫中传旨定你为太子妃。朕很高兴,也有些担心。怕你在宫里不习惯,觉得宫里拘束,所以暗下决心,不但要护你周全,更要让你尽可能过得舒服自在。”
      皇帝将颤抖的手伸过去,皇后一愣,不得不放下药碗,双手托住皇帝枯瘦的手。
      手从皇后的鬓发上抚过,乾元帝悲戚地笑道:“结果一睁开眼,发现芷蘅都有白发了。”
      自从被册封为后,乾元帝再没这样唤过她。今日乍一听到,想起当初,不禁心中酸楚。皇后抬手摸了摸鬓发,勉强笑道:“臣妾与皇上结发快三十年了。老了,可不是该有白头发了。”
      “是啊,老了。”乾元帝也笑了,“这么多年劳心劳力操持后宫,芷蘅也辛苦了。若当初不是嫁给朕,或是朕不是太子,做个普通的后宅主母,大约不会这么辛苦。”
      “陛下,病中勿要多思。”皇后将乾元帝微凉的手放进被子里,压好被角。
      “这宫里,谁都提心吊胆活在算计里。当年母后便对我说过,人人都有不得已的算计,即便朕是太子,最后做了皇帝,也不能不时时刻刻小心,算计别人,还要提防被人算计。”
      乾元帝不得不停下来,努力平复着呼吸。皇后微微垂着头,凤头步摇的红宝石坠子在她腮边轻摇,烛火下映出血色一样的红光。
      “芷蘅,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乾元帝问。
      皇后抬头瞬间,表情已经平复。
      “陛下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
      “朕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乾元帝苦笑。
      “陛下何苦说这些丧气话。”皇后继续保持着温婉,“病去如抽死,如今已是春暖花开,兴许过两天便大安了。”
      “是吗?所以还不到给朕说真话的时候?”乾元帝看着皇后,目光突然有些凛冽。
      “陛下,这话是从何说起!”皇后惊道,一双杏眼中已经泛起水色。
      “就从李继说起吧。”乾元帝撑着身体挪了挪,换了个姿势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陛下明鉴,臣妾后宫妇人,怎知前朝之事!”皇后忙跪在榻边。
      乾元帝看她,将视线转向明黄色的帐顶,床帐褶皱起伏,像大漠中一望无际的沙丘。“何兆廷不是你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吗?又得曹恪大力举荐,此人很是堪用吧。”
      “陛下,此为朝政,后宫从不参与!臣妾父亲与曹大人更是兢兢业业,一片忠心。”皇后平静得很。
      乾元帝点头道:“也有几分道理,那说些你能议的。”
      他支撑起身子,尽量保持着和颜悦色,问道:“太子性情是懦弱些,却也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若有些不稳妥之处,你作为嫡母,大可训诫责罚。为何要起废黜太子之心,就因为他不是你所出?还为此纵横谋划,平白牵扯无辜之人!”
      “陛下冤枉臣妾了,臣妾没有!”皇后起身跪下,表情仍然平静。
      自从打定要让自己儿子上位的主意开始,皇后已经预想过有今天。关键时刻说多错多,保不住哪句话便被人找到错漏拿住把柄,她只需要称自己冤枉。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证据不明确指向自己,有娘家跟兵部的支撑,皇帝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敢把她怎样;何况皇帝这病情基本上已是无力回天,只要熬过去,她就出头了。
      既然陛下先跟她忆了旧情,又专挑这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来说,那也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意思。时间拖得越长,她的胜算越大。拖不起的,只有眼前这个如风中残烛的皇帝。
      乾元帝没说话,听池光在外面说有紧急军务呈报,皇后才起身来,整整衣裙重新坐好。
      “进来。”乾元帝又费力地换了个姿势。
      池光捧了军报进来,呈递到皇帝手中。乾元帝就着床头烛火展开细看,脸上的表情越发寒冷。他慢慢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目光移回皇后身上。
      皇后脸色依旧平静,与皇帝对视并没有半分心虚怯懦的意思。她心里清楚,以这军报呈送的时间来推断,她大概知道是什么内容。看乾元帝的神色,应该是那边已经得手了。
      只不过她仍然站在悬崖边,不能有丝毫松懈,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
      “陛下累了,先休息一下吧……”皇后柔声劝道。
      她话还没说完,乾元帝忽然抓起旁边的药碗扔过去,那碗堪堪擦过皇后耳边,砸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药汁泼洒在皇后的衣裙和地板铺着的氍毹上,留下浅浅的印记,清苦的味道在殿中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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