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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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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溪把脸死埋进手心,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任由穆清怎么拉扯衣袖都纹丝不动。
“小清、小溪,先生让我来接你们过去。”
就这么几步道儿让刘叔过来,哪儿是接人啊,分明是警告、威胁,穆溪认命般垂下手,露出苦涩的表情,“刘——叔——”
“小姐,快走吧。”刘叔无视掉穆溪的耍赖,继续催促道,扶过穆清,让司机去开车,穆溪跟着后面,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直门前,穆溪仍旧心虚地低着头。反观穆斯,同父母站在台阶上,脸上写着幸灾乐祸。
“呦~怎么灰头土脸地回来?乖宝宝也有叛逆期,学会打架了?”
穆溪躲着爸妈,赌气地剜过去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不捞人。”
“天儿怪冷的,先进去吧”
穆斯小心观察爸妈的反应,乐澜清揽过穆清另一边迈上台阶,看他点点头,穆恒辉侧身打开门,在场人无一不松了口气。
穆溪走在最后,抬脚要跨门槛儿,措不及防被拽到门后。
“小溪,你要知道,你爹我尽力了,自求多福吧。”末了,厚重的手掌轻拍两下,压垮了穆溪僵硬的肩头,重重的一声叹息里走进门,还不忘说到——“很冷了,快进屋。”
穆溪被风一巴掌呼进门,脚下仿佛灌了铅,步调缓慢地挪到客厅,站定在沙发一侧,脑袋缩进围巾里,只微微露出泛着水光的眼睛游离。
“愣着干嘛,过来。”
乐澜清的话听不出情绪,不是呵斥,也让穆溪打起冷颤,迟钝地靠近沙发,端坐在妈妈身侧。
“桌上有葱白豆豉汤。”
穆溪闻声抬头,瞧见茶几上两个白瓷碗——一碗已空,一碗还在温着里面清亮的褐色汤水。
穆溪如获大赦,捧起碗,汤水温热地滑过喉咙,流向四肢百骸,眼前也被热气覆上一层轻纱。
穆溪眼神撩开纱帘,妈妈模糊的背影对着自己,这一刻,世界安静的可怕,辩解心思被一道干涸的眼泪打散。
“啪嗒”
汤里混进了眼泪,苦苦的,真难喝,穆溪偷偷贴上乐澜清的背,闭上眼,妈妈眼角尚红的泪痕越发清晰。
“对不起……”
背后的衣料逐渐濡湿,懦懦的道歉声从身后传出,饶是戏剧界的老戏骨——乐老师也招架不住,终断这场戏,早已心软得一塌糊涂,小心查看过穆清的伤势,擦拭完脸上的尘污,招呼吴妈带人回房间休息,准备料理另一个。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穆溪搂在妈妈腰间的手被拍开,任由乐澜清揉着自己造成花猫的脸,小声抽泣地把自己塞进温暖的怀抱,应下连连的数落声——
“病还没好,就出去乱跑。主意可正了是吧?背着我们出门,还让你刘叔帮忙瞒着,出事儿了我们都是最后才知道,你知道我、你爸、你哥有多担心吗?你呀……”
穆清裹着水汽,坐在梳妆台前,借助镜子艰难地为背后的伤口换药。
“咚咚。”
徒然的响动,惊得穆清汗毛竖起,扯上浴袍,正过歪扭的身子,警惕地盯着房门。
穆溪听到门内“叮哐”两声,又没了动静,再次敲上门,迟疑地开口:“姐姐?我是小溪,你是……睡了吗?”
这回听到里面说:“……没有,请进。”
穆溪探身进门,无意瞥见桌上打开的药箱,不想多问,移开目光时被一抹绽开在洁白上的血花吸引。
“别动,小心伤口。”
穆溪犹豫地走近,拿走穆清手里的纱布。
“你在换药?怎么不让吴妈帮忙?”手上有条不紊的动作着。
“不习惯。”穆清下意识想推拒的话,穆溪不容置喙的气势堵个严实,由着伤口袒露在其眼前。
沾了碘伏的棉球停在背上,微凉的触感冻得穆清忍不住瑟缩,想到自己身上可怖的伤痕,她会觉得……很丑吧。
“很疼吧。”
穆清呼吸一窒,落到自己背上的动作好像优轻了几分。
纤瘦苍白的身躯,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痕交织,穆溪感觉眼睛酸酸胀胀的,明天怕是会肿吧。
“不习惯就从现在开始试着习惯,我就在隔壁,随时欢迎。”没指望得到回应,穆溪自顾自往下说——
“还有,爸妈让我带话:‘手机不是板儿砖,有事儿没事儿都记得联系。本事再大,重要的人都顾不及,也是废物。’
当然,不是原话,是我总结的精华,长篇大论就免了,总之,他们不想当废物。”
最后一块儿纱布贴好,穆溪留意着伤处帮忙拉好浴衣,收起药箱,“餐厅等你,多吃点儿。”
“那个……”眼瞅对方起身离开,沉默许久的穆清潇终于忍不住开口,“谢谢你,我以后……可以叫你小曦吗?”
穆溪面露疑惑,又自己说服自己这是姐姐尝试习惯的第一步,想到这儿,瞬间打起精神扬起大大的笑容,“好啊,当然可以。小溪先下楼等姐姐。”
“好。”
穆清神情放松地凝视着刚被带上的门,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好友的声音——周故与家门口,下车前,周故与拉过自己,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叮咛道:
“你这个妹妹,不简单,要小小心喔。”
穆清循着她犹疑的视线——穆溪头靠车窗,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时不时打个哈欠。想说周故与多心了,但话到嘴边——
“没事的,放心。”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餐桌上,穆溪生怕姐姐饿死似的,拼命往穆清碗里添菜,“姐姐多吃点。”
碗里的菜堆成小山,越过山丘与一双忽闪的眼睛对视,又绕回饭碗,不由地吞咽一下口水,按住穆溪握筷的手。
“谢谢,你也吃。”脸上是笑,手下微微用劲儿。
“嗯嗯,我就在旁边,姐姐需要就叫我。”说罢,伸出筷子,“啊呜”一口解决掉一块儿糖醋排骨。
多亏穆溪,穆清真是比平常多吃不少,睡得也难得的香,周六一早的家庭会议上格外清醒。
“哈哈,都别绷着脸,没别的,今天是想问问小清对自己的户籍和学籍有么有什么想法?”
“没有,都听爸妈的。”
“我有!姐姐什么时候和我一起上学?”
穆溪坐不住了,积极举手回应父亲的问题,眼睛黏到姐姐身上一眨不眨,直到被母亲拉下。
“好好好,很快就可以了,问姐姐呢,你先消停会儿。”
穆清自然察觉到滚烫的视线,长吸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名字。”
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穆清迎上目光,“我想改名字,可以吗?”衣袖不着痕迹地掩藏起较劲的手。
“当然,我们百分百尊重你的意愿。你既然这么问,是否已经有了具体想法?可以告诉我们吗?”
穆恒辉温润的注视让穆溪一点点放开,“‘穆清潇’……”几次欲言又止。
穆溪见状递出纸笔解围,“写下来吧。”笑眯眯的表情不曾掉下。
“谢谢。”穆清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手臂伸直,因为紧张微微颤抖,便签推到对面时,穆清不动声色地扫视过靠在一起的四个脑袋,冷静下来。
“‘潇’,好,爸爸替潇潇记下来。”
穆恒辉拿起便签端详,笑意盈盈,半晌,撕下最上面的一张夹进钱包里。
乐澜清适时开口,“潇潇先在家好好养伤,过阵子再去新学校报道。要是担心学习,就请个老师到家上课,这事儿你定,到时候找你哥哥。”
“嗯,谢谢……爸、妈,还有哥哥。”穆清潇觉得自己尚不能那么快习惯。
多余的事穆清潇没有过问,再次得到消息——是夏家三人锒铛入狱,他们罪有应得,再后来的事她也不得而知了。
不用上学的时间跑得飞快,一眨眼越来越接近去学校报道的日子,不过更先来的是穆清潇的生日宴。
说是生日宴没错,但也是为了大家都认个脸,所以排面儿各外大,大概……就跟小说里的认亲宴或是新闻发布会公开差不多,穆溪甩甩脑袋,觉得自己首先——该把某小说软件卸了。
“怎么?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穆溪扬起乖巧的笑,“没有。”透过全身镜向身后的乐澜清投去一个让她宽心的眼神,又继续对着镜子整理裙摆。
五光十色的白大概说的就是穆溪现在身上这件礼服吧——
浮光锦裹在身上,轻盈、柔滑,月光般倾泻而下的裙摆覆至膝盖,似白非白的异色丝线化作蝴蝶停落在裙身各处,在光下翩翩飞舞。荷叶袖收在肘部,千万颗碎钻点缀其中,随着穆溪的动作好似银河流动。
整件礼服精美却不繁琐,穆溪满意的点头敲定,“就这件。”
穆溪看了眼手表,窝到乐澜清身旁,催促道:“我好了,妈妈也快去试衣吧。”被乐老师点了点脑门儿。
乐澜清换好第二套礼服出来,穆溪在沙发上坐立不安,频频侧目门口。
“妈,姐姐怎么还不过来?”
“是挺久了,宝贝替妈妈去看看好吗?”
“好!”得令的穆溪迫不及待奔至穆清潇房门前,心下一转,撤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穆清潇挂在椅子上与几件礼服面面相觑,好半天后,被敲门声打断。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
穆清潇慌忙调整坐姿,等穆溪推开门时已是一副正坐的模样。
“妈妈让我来看看,姐姐试好了吗?”
“嗯,试了,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些衣服。”穆清潇眼睛不自在地乱瞟。
“怎么会?姐姐那么好看。而且,衣服是给人穿的,只有衣服不适合人,哪有人不适合衣服的道理,一定是这些礼服不够好。”
穆溪走近,“这件很漂亮呢,姐姐可以穿给我看一下吗?”手直指刚才穆清潇目光不经意停留过的一套礼服。
穆清潇浑身明显震了震,内心挣扎几番,“又不是没见过……”心一横,选择破罐破摔,“好。”
穆清潇拉开换衣间的帘子——
前短后长的不规则裙摆,搭配绑带高跟鞋,完美展现出她匀称、高挑的身材。红调的礼服衬得本就白净的皮肤愈加白皙红润,镜子里后背露出的疤痕也更显突兀。
腰间垂落下银联,蝴蝶镂空的翅膀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碎响。
“太美了……”穆溪头脑发胀,搜肠刮肚只剩一个“美”字,“我就知道,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直白得让穆清潇一时哑然,绯红的耳朵将她的心情泄了个干净,眼睛映出穆溪踩着心跳一步步靠近的身影。
“姐姐愿意当我的画布吗?”
穆清潇眼睁睁看见穆溪从身后拎出一个不知何时就在的手提箱,歪头等着自己回应。
“好。”
穆清潇鬼迷心窍地答应了,反应过来时,无数蝴蝶光影从镜中飞向自己,随着身后穆溪的动作舞动,阵阵呼吸打在背上,鼻间满是那人身上淡淡的草药香。
“你放心,这些都是专门买来画人体彩绘的颜料,很安全也很容易清洗。”
穆溪摸到穆清潇僵直的身体,主动挑起闲话让对方放松。
“其实疤痕不一定丑,自己接受它,它就是成长的勋章;如果不喜欢,那就把它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像这样!”
穆溪用手机拍下照片举到穆清潇面前,“喜欢吗?”
照片里,一处疤上——玫瑰组成残破蝴蝶的另一半翅膀助它起飞,充满野性的美。
“喜欢。”
穆溪惊喜地看到穆清潇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那我继续画喽。”
穆溪来回探身,耳后颈部的一颗小痣在穆清潇眼前晃来晃去,掀起一波风浪,“真的是她,一直都是她。真是,每每都被她看进眼里。”
12岁的穆清潇作为夏晓小,还会为了比赛父母没来而暗自难过,会在看到有家人加油的选手而露出艳羡的神情,演出服被墨水染脏也还只会躲到角落偷偷抹泪,然后被因为哭声吸引闯入楼梯间的穆溪撞个正着。
“你没事吧?”
夏晓小扬起遍布泪水的脸,眼里凝集起警惕,小心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帕,飘来一缕清香。
“谢谢。穆溪非常自来熟地坐到夏晓小边上,“姐姐也是选手吗?我好像还没有看到你上台,怎么在这儿哭?”
夏晓小没由来地相信这个陌生、看上去甚至比自己小的女孩,放下挡在衣襟前的手,说话时还一抽一抽,带着哭音,“衣服,脏了。擦不掉。”
“别难过,我帮你。”
夏晓小木讷地看着穆溪解下绑头发的蝴蝶刺绣丝巾,系在自己胸前,遮挡住墨渍。
夏晓小抬眼就能看到隐匿在发间的小痣,垂落的发丝带着扑面的清香,与那手帕上的味道一样。
这缕香如今又一次萦绕身边,让人心安。
穆溪利落收笔,待颜料干透后喷上定妆喷雾,拉住穆清潇,手牵手走下楼,坐上开向老宅的车赴往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