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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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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门童窝在耳房里睡得正酣,忽听得二小姐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忙不迭跑出来卸下门栓,定眼一看,顿时吃了吓。
“二小姐——呦!怎么淋成这模样,我这就去给老爷知会一声!”
关纤云三两步迈进门,急急道,“府上的郎中可还在?你快去给我备马车,先别惊扰了爹!”
门童听她说话火急火燎,也不敢多问嘴,一阵风似的跑进大院深处。关纤云执伞站在檐下,急得来回踱步,手指甲把掌心抠出深深浅浅的血痕。
不消半刻,车夫顶着斗笠把马牵至阶下,漆黑深院里一点红晕逐渐放大,靠近——是那郎中趿着鞋提灯赶来,已是跑得气喘吁吁。
关纤云替郎中接过灯笼,委声道歉:
“大夫,我家夫君风寒入骨,到处请不到郎中,这才烦请您随我去一趟城南。”
郎中拧一把胡子上的雨水,朝她摆摆手。
“二小姐言重了,且先上车,好仔细告诉我姑爷的病症。”
关纤云应声收伞,正要上车,却看见院里又有一点红晕朝她靠近,透亮如磷火,呼喊声音在雨幕中听得不甚真切。
“纤云——你先等一等!”
她听出来是阿姐的声音,扭过头剜了一眼那门童,门童吓得脖子后缩,怯懦道,“大小姐吩咐过的,您若是来了,不论何时都要知会她……”
她心头火起,欲待开口,关锦月已经执伞跑到她身前,后头还跟着一个提灯侍女。
“大晚上一声不吭来了又走,知道的是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贼呢!”
关锦月嘴上数落,手却挽上她的胳膊,隔着纱袖只觉又冰又凉,心头便几分发酸。
“跑这么远来请郎中,是为了傅家公子罢?”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关锦月无奈自家小妹太优柔寡断,一口恶气噎在嗓子眼,哭也不是,骂也不是。
关纤云低下头不敢多言,手指暗暗扭在一起。
“阿姐,傅元他实在病重,我先让郎中去治病,改日一定回家好好同你叙话!”
说罢,一面挣开她的手就要上车。
“不行!我这回儿跟你回去,倒要看看你这几个月究竟吃什么住什么!”
关纤云心中警铃大作,无奈拗不过阿姐,心里又急着给傅元瞧病,只得妥协让她也上了车。
车厢内姐妹俩同坐一处,郎中正对着关纤云,瞧出氛围不对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二小姐,姑爷这病可有个由头?”
关纤云抿嘴道,“傅夫人跟我讲过,他从大漠回来后就落下病根,每逢阴雨天骨头刺痛,我疑心是骨痹。”
郎中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若只单是骨痹,那也不甚麻烦。唯独姑爷在国公府那么久都没把病治好,倒不像这般简单的。”
关纤云不应声,心里七上八下,整个人紧挨在长姐身上才不至于倒下去。
马蹄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上奔腾,夜风呼啸,待回到居处已是寅时。
马车停在巷口,关纤云提裙跳下车,扭身朝郎中道,“巷里没灯,您千万跟紧我,别走岔路。”
郎中应声跟着。关锦月挽上她的手,四下打量,不住地皱眉头。
“你平日里就住这儿?亏得林管家还告诉我你住的清净敞亮,敢情是在骗我。”
关纤云自知理亏,只顾一个劲儿地埋头走路,小声嘟囔道,“里巷头清净,茅草屋敞亮,哪里又骗你了……”
三人行至离家门口丈来远时,百里正拿着玉镯子准备出去,看到关纤云忙抢步上前,道,“小娘子不好了,我家公子方才吐血了!”
“吐血?!”
关纤云心头一颤,踉踉跄跄推门而入,穿过院落,扑到榻前去试傅元的鼻息,手抖如筛糠。
“傅元?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傅元双眸紧闭,面上唯唇角间一抹溢出的血色,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吐出一声呓语。
“娘子……”
“我在这儿,我给你请来郎中了,你不要害怕。”
关纤云闻声捧住他的手,眼泪纷纷落下。
郎中紧随其后,放下药箱上前道,“二小姐,我来给姑爷把脉。”
她如梦初醒般松开手,傅元的腕子便如断线风筝似的直直落到塌上。郎中上前号脉,面色越发凝重,半晌没有动静。
关纤云心脏扑通乱跳,直到郎中缓缓起身,才走上前去颤声问道,“他究竟如何了,病的要不要紧?”
郎中长叹一口气,应道:
“公子身上并非骨痹这般简单,殊怕还有异毒侵体。可惜在下医术有限,如今只能先给他开一丸救心丹吊着气,小姐日后再按我开的方子熬药,方可抑住三分。”
说罢,从药箱最底下的屉中取出一枚暗红药丸,服入他口中。
关纤云双手捧住腮颊,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掌不住地发晕。
“您的意思是,这病治不好了?”
郎中不忍多言,拿出纸笔写下药方,递给她。
“总共十二味药,其他的倒还好寻,独独这一味阴凝草,生于西蜀,千年成材,通常是有市无价,一株难求。”
关纤云颤手接过药方,颤声开口,“那、那我去哪里可以买到这味药材?”
“在下亦无能为力。”
郎中摇摇头,眉头紧皱道,“小姐若是能日日在临安府各大药铺候着,兴许还能买到半两……”
日日在药铺候着?
且不说她还要出摊赚银子,哪怕真让她候到了,又哪有钱买下如此贵的药材?
关纤云心里千头万绪无从问起,只得先拖着步子把郎中送至门外。一转身,长姐正悄立檐下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阿姐,你先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连日暴雨也渐趋和缓,日光熹微,她却浑身止不住寒噤。
关锦月走上前,颇为心疼地拭去她眼角泪水,轻声道,“你如今已是仁义尽致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真要让他拖累你一辈子吗?”
“我不能抛下他不管,傅家人待我好,我答应过他们……”
关纤云声音呜咽,被长姐截断话头。
“纤云。”
她嘴角含笑,眼神却透出哀恳。
“你是不是,心悦那傅家公子?”
关纤云一怔,继而连连摇头否认道,“才、才不是!他可是个傻子啊,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傻子!”
关锦月看自家小妹的反应,胸中了然,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你每次撒谎都会结巴,不敢看我。纤云,我知道心悦一个人便想为他倾尽所有。可你不能指望这点喜欢过活,总得给自己谋条出路……”
她还有话想说,却化作一声叹息堵在嗓子,而关纤云只是垂眸不语,眉宇间满是倔强。
“阿姐,我一定会想办法。至少他现在没死,我就不能丢下他。”
关锦月噤声,深吸一口气看着她。
“好,你当真铁了心救他。”
她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敛起面上不快,低声道:“那阴凝草其实可以用另一味药材作替,我本不愿告诉你,但你既然心意已决,身为长姐,我不能不帮你。”
关纤云闻言,蓦地瞪大眼睛。
“什么药?阿姐你快告诉我!”
关锦月正色看向她,“正是你院子里种下的合莲花。此花花蕊虽性寒有毒,花茎却是难得的药材。”
关纤云听罢,心生怀疑,后退两步方摇头道,“这是你拿来哄我的吧,我不信。”
“信不信的暂且随你。郎中也说了,阴凝草生于西蜀,与这合莲花本就同源,药效相仿,但你若当真不信,我也不管你。”
关锦月拂袖,移身走到阶下,背对她淡淡道,“长姐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你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同我心生罅隙,原是我多余了,日后不多叨扰。”
关纤云被说得耳尖发烫,想上前拽住她的手,却只拂过裙角细纱。
关锦月头也不回登上马车。
车夫甩鞭,马蹄轻快驶出长巷。
关纤云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半晌方回过神,走进里屋。
傅元躺在床上,面上仍苍白无色,好在呼吸已渐趋平稳,不似夜时那般虚弱。
“真是……难不成我上辈子欠你太多,这辈子赎罪来的?”
她头偎在被衾上嘟囔,侧过脸,忽地对上傅元微张的眸子,长睫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娘子,你淋湿了。”
傅元伸手拢着她的青丝,指尖擦过脸颊,温热柔软,便知旧疾褪去了,也不枉她冒着大雨来回跑一晚上。
“你好点了吗,身上可还有哪里疼?”
关纤云直起身子,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没有之前那般冰凉,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来。
“不疼,娘子,你别哭了。”
傅元见她眼睛肿得似个桃儿,便想抬手拭她眼角的泪,她却仓皇别过脸,冷声道,“你以后若是再生病硬撑,我就不管你了,死了好改嫁,也别指望我给你守寡。”
傅元一只手抚上她的脑袋,冷湿的发,钗子沾泥,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好,我知道了,娘子别生我的气。”
关纤云被他一句话噎得有些堂皇,甩头握住他的手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如果我死了,娘子会改嫁。”
傅元歪着头,笑意浅浅,“那就不用天天出去摆摊挣银子了。”
关纤云怒极反笑。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生了病务必要立刻告诉我!谁咒你死来着!”
她鼻尖一发酸,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娘子你别哭,我说错话了,我不说了。”
傅元慌了神,却也不敢再碰她。关纤云抹一把眼泪,欲待开口多数落两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呼声。
“关二小姐在家吗——”
她闻声一怔。
住在小巷里的人都不知晓她是关家小姐,知晓她身份的人,除了两家亲眷,也没人能找到这儿。
既如此,外头那人又是谁?
来者语气疏离,音调也颇为陌生,关纤云皱眉仔细回想,确认自己印象里并无此人,心下便有几分踌躇。
门外那人唤了几声没听见回应,非但不走,反而扯起嗓子喊得更来劲了。
此时里巷人家都还没醒觉,巷子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布谷鸟鸣。关纤云担心那人再喊下去会把邻里吵醒,无奈之下只得起身,朝傅元道,“我出去看看,你安生呆在这儿,哪也别去。”
傅元点头应下。关纤云走出里屋,木门被敲得一声响似一声,她站定身子往门外瞥一眼,没见着人,便推开门探身出去。
阶下一前一后立着两个人。
她对上前面那人的视线,咦了一声道,“怎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