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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离开了十九家,夏初便往回走。路过书铺时,他进去给夏至买了笔墨和纸张。
      回到十湾村时,日头已经偏西,过了午时。夏至正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一边等哥哥,一边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练字。
      夏初远远叫了声:“至儿!”
      夏至闻声抬头,扔掉树枝就跑了过来,伸手去接夏初手上的东西:“哥!你回来了!”
      “嗯,吃饭了吗?”夏初将装着纸笔的纸包递给夏至。那在他手里不大的纸包,到了夏至怀里就得用双手紧紧搂着。
      “吃了。”夏至噘着小嘴,委屈巴巴地说,“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但奶奶说再不吃就要揍我。”
      夏初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绑着个小鬏鬏的脑袋:“你这个小告状精。”
      夏至根本没心思计较被叫告状精,一心只想知道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宝贝:“哥,这纸包里包的什么呀?”
      “你猜呀!”
      夏至已经悄悄把纸包抠出一个小缝,往里瞅了一眼,立刻得意道:“我猜是纸笔对不对?”
      夏初夸奖道:“聪明!”
      夏至嘻嘻一笑,老实承认:“我都看到里面的东西啦!”
      进了院子没看到李老太,夏初放下身后的背篓问:“奶呢?”
      夏至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小洞里摸着那些珍贵的纸,头也不抬地回答:“奶在后院菜地里呢。她让我跟你说,饭热在锅里了,让你回来直接吃。”
      夏初将芭蕉叶包着的鱼拿出来,解开草绳,把鱼放进旁边的水盆里。两条鱼肚皮朝上,一动不动。
      夏至凑近看了看:“哥,鱼好像死了。”
      “嗯,先泡着,等我吃完饭来清理。”一路背回来,早就干死了。
      夏至举起怀里的纸包,眼巴巴地问:“哥,我可以把这个拆开看看吗?”
      夏初点头:“去堂屋桌上拆,小心点,别掉地上弄脏了。”
      “好!”夏至欢快地应了一声,抱着宝贝跑进了堂屋。
      夏初洗了洗手,去厨房锅里端吃的。锅里热着两个杂粮饼,还有一碗用昨天煮兔子剩下的汤煮的白菜。
      他端着碗没放桌上,怕弄脏了夏至铺开的纸,便找了个凳子放下碗,自己则坐到小板凳上,就着白菜啃起了杂粮饼。
      夏至正拿着新毛笔,有模有样地学着握笔姿势。他抬起握着笔的小手问:“哥,毛笔是不是这样握的?”
      “我不知道,”夏初咬了口饼,“等夏林下学了,你去问问他。”
      兄弟俩都没正经学过写字,夏初平时记账什么的,都是用木炭画个大概。
      夏至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大太阳,有些迫不及待:“外面太阳还这么大,夏林哥要什么时候才下学呀?”
      夏初道:“太阳下山呗。”
      夏至不开心地噘嘴:“可是我快等不及了!”
      夏初指了指桌上的书:“等不及可以先看书。”
      夏至沮丧地趴在桌上:“可是我想学写字,看不进去书。”
      “那就等夏林下学教你。”夏初无奈道。
      夏至又问:“那夏林哥到底什么时候才下学呀?”
      夏初:“……”
      楚枫顶着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从三江镇西街的刘氏医馆走到南街济安堂抓药,又从南街走出镇子北门,才坐上石老头雇的驴车回了石家村。
      这一路走下来,他算是在镇子里“出名”了。
      各种离奇的传言满天飞:有说猎户石老头的亲孙子和便宜孙子为了争家产打起来,把便宜孙子头打破了。
      有说石老头故意不让便宜孙子成亲,想让他当长工,便宜孙子一怒之下出家了。
      还有更离谱的,说三江镇来了个俊俏和尚沿街化缘……
      但这些楚枫此刻还都不知道。他正舒舒服服地坐在石老头院里的摇椅上,悠哉地看着戏呢。
      在镇上走了一圈,回到石家村已是下午。三人刚进院门,石头的二婶沈三巧就跟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老远就热情地喊:“爹!你们回来啦!”
      扶着楚枫的石头小声蛐蛐:“想占便宜的又来了。”
      以往楚枫和石头下山,总会给石老头带些猎物。
      沈三巧每次见了,总会找各种理由上门讨要。
      石老头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也会分她一点。
      石老头一见二儿媳妇,脸就垮了下来:“老二家的,你过来干啥?”
      “爹,我看您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我搭把手的。”
      沈三巧毫不在意公公的冷脸,眼睛滴溜溜地往几人手上瞟,就想看有没有带东西回来。
      “别瞅了!”石老头看她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来气,将手里提着的几包药杵到她面前,“有包药,要不你拿回去熬了喝?”
      “爹!您这不是咒我吗?”沈三巧有些气恼。
      自从她“照顾”石头半年把人照顾瘦了之后,石老头对她就没个好脸色,说话也夹枪带棒。
      “没事就回你自己家去,别在这碍事儿!”石老头直接赶人。
      “哟!”沈三巧这时才看清石头扶着的人,惊呼一声,指着楚枫问道:“这……这是谁呀?”
      “二婶,是我。”楚枫平静地回道。
      他一开口,沈三巧才从声音里认出是谁,惊讶地问:“你不是相亲去了吗?怎么把头发剃了?”
      石头接话:“我哥头摔伤了!”说完,把楚枫扶到堂屋门口石老头晒太阳专用的摇椅上坐好,自己则坐在旁边的门槛上歇脚。他一口一个“我哥”,听得沈三巧心里直冒酸水。
      沈三巧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一口一个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你是亲兄弟呢。”
      “谁跟你说他去相亲了?”石老头把手里的药包往石头怀里一扔,“去,熬药去。”
      “我才刚坐下……”石头嘟囔一句,捡起没接住掉地上的药包,不情不愿地往厨房去了。
      “别用煮饭的锅熬!用以前给你奶熬药的那个小炉子!”石老头在后面喊了一嗓子,然后走到门槛边,一屁股坐到石头刚坐的位置,从腰后抽出烟杆,又从烟杆上挂着的烟袋里掏烟丝。
      见沈三巧还站在堂屋的台阶下没走,他板着脸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谁告诉你相亲的事?”
      石老头面相威严,真要发起火来,沈三巧是打怵的。
      “就……就是绍一家的媳妇儿……”沈三巧小声答道。
      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的楚枫,听着二人对话,顺便梳理着对话相关的记忆。
      石绍一是白天带走大黑、二黄的石绍武的大哥,他媳妇儿正是王屠夫的姐姐。
      “大嘴婆娘!”石老头骂了一句。
      沈三巧小心翼翼地试探:“爹,您真打算给楚小子说媳妇儿呀?”
      石老头用烟杆指了指摇椅上的楚枫,没好气地道:“他都快二十一了,不该娶媳妇儿吗?”
      “我不是说不该娶,”沈三巧连忙道,“他是到了该说的年纪。但这事儿……不该您操心呀!”
      石老头瞪她一眼,反问道:“他是我孙子,我不操心谁操心?”
      沈三巧偷偷瞄了瞄楚枫的脸色,才说出真正的目的:“爹,亭川和亭建才是您亲孙子!他俩年纪也不小了,您得操心操心这俩孩子呀!”
      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楚枫娶媳妇儿肯定不能娶到山上去,那在山下娶就得买地修房,这钱谁出?还不是老头子掏腰包!掏老头子的钱,在她看来那就是掏她儿子未来的钱,她当然要跳出来说话了。
      即便谈话内容与自己有关,只要没被点名,楚枫也不打算插嘴。他继续梳理着记忆:石头大名石亭川,石亭建则是沈三巧和石老头二儿子石绍阳的儿子,比石头小两个月。
      石老头将填好烟丝的烟杆在门槛上磕了磕,对着正把熬药的小炉子搬到灶房门口的石头喊道:“把火折子给我拿过来。”
      “诶!”石头应了一声,放下炉子,转身去拿火折子。
      石老头这才回应沈三巧的话:“石头还小,等他该娶媳妇儿的时候,我自然会操心。你家小建有爹有娘的,我一个老头子操哪门子心?”
      “爹,你这是偏心!”沈三巧控诉道,“你连个捡来的都要管,凭什么不能管我家亭建?他可是你的亲孙子!”
      被点名为“捡来的”楚枫:“……”
      “二婶!”石头听到,不满地喊了一声。沈三巧给了他一个白眼。
      石头将火折子递给石老头,顺手又递给楚枫一根洗干净的黄瓜:“哥,垫垫肚子。”
      楚枫接过啃了一口,清爽脆生。
      石头则回到灶屋门口,蹲在药炉子旁,一边生火看药,一边啃黄瓜,竖起耳朵听他爷爷和二婶说话。
      石老头点燃烟,“吧嗒”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才慢悠悠地问沈三巧:“你这些年在我这儿吃拿卡要习惯了,是不是忘了十三年前就分家了?”
      提到分家,沈三巧气势弱了几分,强辩道:“分家了您不管我和孩子爹,我也没话说。但两个孩子还叫您一声爷爷呀!”
      楚枫则开始回想与石家分家相关的记忆。十三年前,也就是石头两岁时,他爹石绍虎在后山被野猪拱死了。
      才过两个月,沈三巧和石绍阳见大房只剩孤儿寡母,怕被拖累,就吵着要分家。
      大儿子尸骨未寒,二房就急着分家,石老头和石老太气得够呛。
      但石老头做人向来硬气,便答应了分家,他和老太婆跟大房过。
      后来没两个月,石头娘也改了嫁。正巧石老头在破庙遇到流浪的楚枫,便把人领回了村。
      当时村里人还传言,说石老头是怕自己两口子老了走得早,没人照看大孙子,才买了个长工回来。
      正因为这些闲话,石老头才坚持给楚枫在石家村单独立了户。
      “他们既然叫我一声爷爷,成亲时该包的红包,我一分不会少。”石老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沈三巧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那房子呢?亭建要成亲,总得盖两间新房才像样吧?”
      石老头瞥了她一眼:“那是你们做爹娘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
      “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沈三巧忍不住想撒泼,“楚小子一个捡来的,你都给他张罗修房娶媳妇!你的亲孙子你却不管?我……”
      石老头不等她说完,手里的烟杆重重往门槛上一磕,“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沈三巧将要出口的哭闹噎在了喉咙里。
      “谁说我要给他修房子了?”
      沈三巧声音比刚才弱了几分,嘀咕道:“你又是找人给他说亲,又是找村长问地皮的,村里谁不知道……”
      “你少听村里人胡说八道!”石老头打断她,“他娶媳妇也好,修房也罢,用的都是他自己这些年打猎攒下的钱!”
      “他挣的不就是你的?你的自然有我家亭建、春燕一份!”沈三巧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春燕是她女儿,平日里有好处她不会想到女儿,现在为了多争一份给儿子,她倒是想起来了。
      “呵……”石老头都被她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楚枫也听够了,放下啃了一半的黄瓜,幽幽道:“我的就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
      他会继承原主的一切——不仅仅是物质,还有情感与责任。他会孝顺老头儿,也会照顾石头,那是因为他们对原主好。
      但他不会因为所谓的“恩情”就奉献自己的一切,原主也不会是那样的人。
      石头从药炉子后抬起头,大声附和:“对!我挣的也是我自己的!”喊完,他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当然,爷爷的以后也是我的!”
      毕竟他是要“顶起一家门户”的人。
      石老头朗声笑道:“哈哈!你俩说得都对!”
      他对二房早已失望透顶。分家那事本就让他寒心,后来有石老太在中间调和,关系才缓和了些。
      直到石老太死后,他把石头寄养在二房,结果孩子被饿得去捞猪食吃,他就彻底冷了心,连石绍阳这个儿子都不想认了,哪里还会让沈三巧有机会打他棺材本的主意?
      沈三巧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撕烂石头的嘴。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嘴就要使出撒泼打滚的看家本领。然而刚张开嘴,就见两道黑影“嗖”地冲进了院子,吓得她嗓子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黑和二黄直接无视了地上坐着的沈三巧,撒欢似的冲到楚枫面前,就想舔他的手。
      楚枫想起上午那段关于狗吃屎的对话,立刻嫌弃地抬高了双手不让碰。
      两只狗舔不到,急得原地打转,二黄急切中一扭屁股,“嘭”地一下,竟把坐在门槛上的石老头给撞翻了!
      “哎哟!”石老头惊呼一声。
      楚枫见了连忙起身要去扶,却被腿跷在门槛上、身子躺在地上的石老头制止了:“没事没事!起得来!”他挣扎着想自己爬起来。
      两只狗似乎也知道闯了祸,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蹲到墙角去了。
      这一幕看得石头哈哈大笑起来。
      送狗过来的老五还没进院门,就听到石头的笑声,好奇地问道:“笑啥呢?这么开心?”
      石头指着不远处正努力爬起来的石老头,乐不可支:“我爷爷被狗屁股撞翻了!”
      而老五顺着石头手指的方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沈三巧,他忙关心地问:“二嫂,你也被狗撞了?”
      他爹是石老头的大哥,也就是石头嘴里“去年死了的大爷爷”。老五是老来子,只比石头大三岁,石头一直叫他“老五”,死活不肯叫五叔。
      沈三巧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墙角那两只威猛的大狗,心里发怵,也不敢再撒泼了。她一巴掌拍开老五伸过来想扶她的手,自己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老五有些莫名其妙,揉着被拍疼的手背,问院里的三人:“二嫂这是怎么了?跑这么快?”
      石头随口胡诌:“可能是闹肚子吧!我闹肚子跑茅房也这样!”
      老五“哦”了一声,走到台阶上顺手扶了一把终于爬起来的石老头,转头问起楚枫的伤势:“枫哥,伤怎么样了?”
      他跟石头称呼楚枫是各叫各的,石头叫“哥”,他比楚枫小,也叫“哥”。
      楚枫侧过头,给他看了看后脑勺裹着的纱布,“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老五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又前前后后打量了一下楚枫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这头剃得……真是……”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样?”重新坐回门槛上的石老头,不等老五说完,就竖起大拇指得意地指了指自己:“你二叔我的手艺!利落吧?”
      老五怀疑地看着石老头:“二叔您还有这手艺呢?平时也没见您给人剃头啊,怎么练的?”
      石老头憋着笑,一副“你猜”的表情:“刮猪毛练出来的。”
      楚枫:“……”
      老五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哈哈哈!刮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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