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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目的,祭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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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听泉看着暴露在眼前的面容,呼出一口热气,轻声问:
“这样啊,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呢?”
没有慌乱,没有怒骂,没有惊恐。
冼明殊想说的话被堵在喉间,趴在下面的冼明德看看他姐,又看看苏听泉,十分积极兴奋道:
“治病!”
头顶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冼明德立刻委委屈屈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说话了。
“治病……”
苏听泉喃喃重复了一遍,目光从冼明殊满是烧伤疤痕的脸挪到床边,正对上小男孩有些反光的眼睛,还有尖锐的牙齿和嘴角的血渍上。
“我在夜市上听到一个传闻,十年前丰县王员外一家曾被纵火,尸身血液尽失,被夜游郎吸干了血。
据说夜游郎无法见日光,否则皮肤溃烂,指甲畸形、牙齿尖锐,因贫血需要大量吸食血液或食用动物肝脏。
你得了这种怪病吗?是什么让你认为我的血能医治你?”
明明因为生病,每一句都格外轻缓吃力,语气也分外温柔,可冼明德被那双清透的眼睛望着,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揪作一团。
“你……你……”
他怎么知道如此详细?
冼明德逃也似的避开苏听泉的目光,抬头向冼明殊求救。
“先生博闻广识,可知如何医治此症?”
苏听泉沉默半晌缓缓摇头,卟啉症即使在现代也只是研发出了部分针对特定卟啉症的有效药物,并无彻底根治的方法,何况在这个时代。
“既如此,只得麻烦先生了。”
冼明殊抬手,苏听泉注意到她指尖粉末,稍加思索便明白对方掳走自己的用意,低声提醒她:
“我不知是谁告诉你我的血有用,但卟啉症多为先天成因,饮用人血并无用处,可以多食蜂蜜、糖浆、谷物等高糖食物,用上镇痛的药草,并减少刺激,或许会让他好受一些。”
冼明殊抿唇,在苏听泉说第一句话时便洒下粉末。
她蹲下身将冼明德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瘦弱的脊背:
“会好的,绛尊怜惜吾等,虽未能杀了皇帝,却碰见了圣血,此人花言巧语,不可相信。”
绛尊……苏听泉心神一颤,记忆深处那尊蒙在香雾之中、居于高处佛龛之中,高高在上俯视着任人宰割的自己的石像,越过千年,再次复苏于眼前。
为什么?
那个男人信奉的邪/教会在这里出现?
他们和乌玉玦有什么仇怨?
离开了冼明殊视线的苏听泉狠狠抠住掌心,勉强分析着话中信息,但眼前一片眩晕,世界融化,他捏着衣服一点一点靠近腹部伤口狠狠一按。
!
疼痛瞬间压制住药效,苏听泉撑着身体,沿着木板边沿摸索,用毛刺划破指腹,在木板下轻轻滑动。
但不消片刻,手腕便被人一把握住。
“何必垂死挣扎呢,没人会找到这里。”
冼明殊轻叹一声,替苏听泉包扎伤口,强硬地将他的手安放到身前,从一旁药箱里取出瓷瓶里的药让苏听泉服下。
很快,苏听泉呼吸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冼明殊起身打开密室暗门,将那精瘦男人叫了下来。
“不等他退热吗?现在外面查得紧,在松鹤堂更安全一些。”
冼明殊搭手帮着扶起苏听泉被捆绑的上半身。
“迟则生变,你先去义庄布置祭坛,我去通知其他人。”
那男子沉声应下,背起苏听泉向外走去。
不多时,一辆满载秽物的夜香车吱呀吱呀被推出了巷子。
王三佝偻着背,斗笠压得极低,粗布麻衣上沾着难闻的污渍。他步履蹒跚,左手扶着车辕,右手提着个破旧灯笼,昏黄的光照着青石板路。
车底暗格内,苏听泉吐出半化的药丸,在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意识。后脑勺传来钝痛,鼻腔里充斥着粪便的恶臭和草药的苦涩。
他试图活动手指,发现手腕被粗麻绳捆住,绳结处垫了棉布,是怕他活动发出声响。
苏听泉狠狠一咬舌尖,摸索着用流血的手指在头顶木板上画了道歪斜的横线,指尖触到个凸起的木刺时,毫不犹豫地将手背贴了上去,用力一划。
“站住!”
一声厉喝划破夜空,王三脚步一顿,为首的夜巡按住刀柄,另两人举着火把凑近,晃动的火光将粪车照得无所遁形。
“官、官爷……”
王三打着磕巴,夜巡支着火把凑近他满是麻子的脸。
“这不王三吗,你走街串巷,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夜巡捂着鼻子,随手捡起跟树枝子挑起恭桶上面遮盖的布,嫌弃地扫了一眼。
暗格中的苏听泉听见说话声,他艰难地曲起膝盖,撞向车底板发出一声微弱的咚声。
“什么声?”
那夜巡“嗯”了一声,疑惑转头寻找声源,王三立刻咳嗽起来,同时回忆:
“可疑的人……二条巷、巷子的、李三、三娘,屋里有个病人……算、算吗?”
“李三娘?那个寡妇?正好能藏人嘿,兄弟们,走!”
三个夜巡以为大功在前,招呼着就要走,因此忽略了粪车下的又一声响动。
苏听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知道此次机会是错过了,垂落在身侧的手有些发冷,因为失血,意识开始涣散。
外面背对着三个夜巡的王三弓着背推动粪车,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车轮碾过青石板时,暗红的血一滴又一滴从底板缝隙渗了出来,随着推车在地上铺就一条指向义庄的路引。
片刻后,巷子口的阴影里,一道人影悄然出现,蹲身以指尖蘸血,捻了捻,望着远去的一人一车垂下目光。
一刻钟后,粪车拐进义庄偏门。
王三的蓑衣下已全是冷汗,他关上门后顾不得其他,举着火把掀开车底板发现苏听泉还在,蜷缩着身子意识模糊,绑在一起的手贴在额前,手背鲜血淋漓,暗红的血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倒是小瞧你了,真能折腾。”
王三掐住苏听泉下巴,取出塞口的那团布,拎着绳子将苏听泉从车里扯了出来,苏听泉闷哼一声,彻底失去了意识。
王三到底还是怕他死在祭祀前,掀开地窖入口后大发善心扛起苏听泉往下走。
不知过了多久,来自身下的寒意唤醒了苏听泉神智,他徐徐睁眼,只觉阴冷、血腥。
环顾四周,只见他身处一层半人高的石台后,石台之上八盏幽蓝的灯笼悬在八卦方位,坐镇中宫的是一尊阴阳石像,二首、八臂,而周围凹陷处是八部连通的血池。
血腥味冲天,中间还间杂着碎肉和毛发。
这么多的血,是鸡血、鸭血、猪血,还是……人血?
顾方说过落鹰峡事发时共有两波人,一波农户收了钱要收集尸块,而那男孩更是要刺杀乌玉玦。
苏听泉时至今日终于明了:
张正英是和这群人合作,事后他们收集人血,虽然第一次刺杀失败,很快在夜市上找到机会进行了第二次刺杀,却误伤了自己,不知为何认为自己的血液与他人不同,为了饮血治愈卟啉症,又用火药炸了府衙声东击西,带来了这个义庄。
乌玉玦能找到这里吗……
苏听泉望着祭坛下方几十上百的人影,心下一沉。
卟啉症虽也可由外因诱成,但即使在现代患病率也才百万分之一点五,在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个规模的存活病例,那么下方那些人,不全都是患者,是什么人?像郑序那样信奉绛尊的普通人?
冼明殊一步步登上祭坛,双臂张开俯视下方的教众。
底下众人立刻匍匐跪地,口中称颂绛尊荣光、慈悲救世。
血腥气愈浓,下方众人的念诵越发狂热。
苏听泉的手开始发抖,即使这具躯体的手腕上没有曾经的那道长疤,但灵魂却没有忘记刀锋的冷。
他闭上眼,放松身体积蓄力量,等药效过去,心里计划着怎么拖延时间。
而祭坛下,冼明殊已献上祭品,焚香参拜。
“绛尊临轩,血食唯馨。
血沃灵阵,魄返太阴。
残血已绝,形骸将朽。
伏愿神慈,俯鉴吾心。
借彼精血,续我昏昼
……”
熟悉的祷词让苏听泉心中燃起莫名的愤怒,在浓厚的血腥气中,两个身侧带刀、披黑斗篷的护法挟着苏听泉起身,绕到祭坛正前方,面对下方数十教众。
虔诚、祈祷、贪婪、狐疑、狂热……各式目光落在身上,苏听泉想要躲避一般偏头抬手似是要遮脸。
两护法纷纷抬手,欲擒住苏听泉。
一刹那间,苏听泉扭身横踹,身体借力反冲向左侧歪斜,同时反手握住护法腰侧短刀,抽刀出鞘横在身后护法颈侧。
一连套动作如电光石火,待那被踹得身形不稳的护法稳住身形,苏听泉以持刀控制住了那护法。
“别动,我杀过人。”
按在肩膀的手能明显感觉到被挟持的人要反抗,苏听泉猛一按刀,鲜血汩汩流下,他忽略身体的绵软,努力撑着用凶狠而平静的话语提醒手里的护法。
冼明殊看着这出变故,安抚下方的人群,一步步走上祭坛,单手背在身后。
“我说过,卟啉症此时无药可解,我的血亦无法。
你若投案自首,或可减轻罪责。”
苏听泉知道她手中有药,便带着人质步步后退,可眼前事物开始重影,耳朵嗡鸣不停。
身后就是血池,苏听泉分神想着距离。
他回过头,就看见冼明殊嘴唇开合,似在说话,但耳旁鸣音不休,连带着手也逐渐失了力气,纵使强撑,也不免被人察觉。
身前的护法提肘后击,曲臂从内侧抓住苏听泉手臂上举脱身,夺刀横刺,另一侧的冼明殊快步上前正欲撒下药粉。
忽听一阵破风尖啸。
羽箭破空而至,穿透护法持刀的手,去势不减,钉入俯瞰的石像眼中。
裂纹蔓延,碎石落地。
“京都捕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