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报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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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这座素有“狮城”之称的繁华港口，依旧保持着和平时的喧嚣与秩序。作为英国驻马来亚总督的驻地，这里远未被战火波及，街道上仍是灯火通明，殖民时期的欧式建筑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临海的椰林随晚风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南洋特有的潮湿与花果香。
这晚，马来亚总督波普汉（Sir Shenton Thomas）为远道而来的中国考察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冷餐会，地点设在新加坡最好的酒店之一——莱佛士酒店。酒店金碧辉煌，西式吊灯洒下温暖的光辉，角落里，一支悠扬的小乐队正轻柔地演奏着英国绅士们喜爱的华尔兹曲调。
“香港陷落的速度，着实让伦敦震惊。”
英军马来亚司令长官帕西瓦尔（Lieutenant-General Arthur Percival）放下酒杯，语气低沉。他身材修长，脸庞削瘦，略显疲惫，仿佛长年忧虑已刻入眉宇之间。
坐在他对面的马来亚总督波普汉（Sir Shenton Thomas）微微皱眉，缓缓道：“It was inevitable. Hong Kong was an island with limited reinforcements. The Japanese knew exactly where to strike.”（这本是无可避免的，香港是座孤岛，增援有限。日本人知道该打哪里。）
“可他们的推进速度，实在是……”帕西瓦尔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直面现实，“Much faster than we thought.”（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他低头看着酒杯，片刻后继续道：“Singapore is our fortress. The Gibraltar of the East. But tell me, do you truly believe we can hold it?”（新加坡是我们的堡垒，东方的直布罗陀。但老实说，你真的认为我们守得住吗？）
波普汉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饮了一口酒，才叹道：“That depends on London. And reinforcements from India, Australia... and perhaps the Americans, if they come in time.”（这取决于伦敦，还有来自印度、澳大利亚的增援……或许还有美国人，如果他们能及时参战的话。）
“但伦敦不会派出太多援军，”帕西瓦尔冷笑一声，“Churchill is focused on Europe. The Royal Navy is barely holding against the Germans in the Atlantic. Our resources are stretched thin.”（丘吉尔的重点在欧洲。皇家海军在大西洋对付德国人已经疲于奔命，我们的资源早已捉襟见肘。）
波普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Then we may be facing another Hong Kong.”（那么，我们可能会迎来另一个香港。）
此时的英国，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洋帝国，殖民地遍布全球。然而，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国，已然进入了黄昏。
欧洲战场上，英国正与德国鏖战不休，皇家空军勉力支撑着伦敦上空的最后一道防线。大西洋战线上，德国的潜艇正肆虐着英国的海上生命线，每一艘被击沉的运输船，都是英国战争机器的一次沉重打击。英帝国的军力早已捉襟见肘，不论是武器、粮食，还是士兵，他们都必须优先供给欧洲战场。
而远东呢？
对伦敦而言，远东战场从来都是次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忽略的。英国在亚洲的殖民地——印度、缅甸、马来亚、新加坡——多年来不过是提供资源的后方。它们的存在意义，不在于本身的战略价值，而在于它们能向本土输送多少锡矿、橡胶、茶叶和劳工。
但现在，日本的逼近，让英国不得不正视这个曾经被他们轻视的战场。
然而，问题在于——英国真的准备好打一场远东战争了吗？
香港的陷落，已经给出了答案。日军仅仅用十八天，就攻破了英国苦心经营百年的殖民堡垒。曾经被英军视为牢不可破的防线，在日军机械化步兵的闪击战下不堪一击。而新加坡呢？这座号称“东方直布罗陀”的军事要塞，真的比香港更坚固吗？
英国人自己，恐怕也没有答案。
宴会一隅，四名翻译官围坐在一张小圆桌旁，享用着精致的冷餐。林安捏着一块菠萝，正准备送入口中，耳边忽然传来一段英语：“I find your report most fascinating. I wonder if you might be so kind as to provide me with a copy tomorrow?”（您的考察报告我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给我一份？）
她悄悄抬头，看见波普汉正对商震微笑。商震依旧是招牌式的笑容，连连点头：“Yes, yes.” 他的发音虽然不太流利，但态度极为诚恳。站在一旁的刘耀汉也点了点头。
翌日午前，林安便早早整理好一份英文副本，细细裁齐毛边，装入文件夹，以备随时取出。然而，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刘秘书前来取件。心中不安，她只得将文件塞进手提包，随身带去宴会。
这次宴席是中餐，席间宾客落座，她特意挑了个靠近团长的桌子。也许并不急于今日递交？她不确定，只能暂且放下心思，随众人一道用餐。张妙妙、郭大哥、查大哥皆对今日菜色赞不绝口，与同桌的英国武官交谈甚欢。林安一边与身旁的英国上尉交谈，一边竖起耳朵，留意着团长那边的动静。
她听见波普汉上将说，"Well then, might I inquire if you have brought the report with you today?"（那么，报告您今天带来了吗？）
商震仍在满面笑容的yes, sure，波普汉慢慢地解释了两句话，好不容易他才明白，露出恍然大悟又有些窘迫的神情。
波普汉一向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而坐在一旁的刘耀汉，依然只是浅浅地微笑着，并没有开口解围。
林安的心猛地一沉，迅速低头拉开手提包，指尖触到那份文件时才松了一口气。她立刻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团长，脑海里回忆着在电影里见过的国宴翻译随从的姿态。走到商震身旁，她微微俯身，九十度弯腰，侧头轻声道：“团长，这是咱们的英文报告。”
商震一愣，随即迅速接过，脸上浮现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他转向波普汉，改用汉语说道：“您看，这就是我们的报告。”
林安忙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对波普汉说道，"General, this is our report. Please forgive my oversight in not handing it to the Mr.Shang earlier."（上将，这是我们的报告，请原谅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交给团长。）
波普汉轻轻挑了挑眉，颇感意外地接过文件，翻了几页，满意地点头道：“Not at all. This report is excellent, very thorough.”（没关系。这份报告很好，很详实。）
商震暗自松了口气，借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随即侧头对林安说道：“小林，你就在这里给我当个翻译。”
林安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刘秘书，刘秘书看着面前的菜，不哼不哈，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弯腰的时间太久，腰有些僵硬，正当她不知是否该继续站着时，波普汉示意侍者递来一把椅子，放在他与商震之间的空位上。她只得落座，开始充当临时翻译。
她的声音清晰柔和，语速恰到好处，每一句译文都准确传达了中英双方的意思。坐在她身后的两位英国军官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显然对这位年轻的女翻译官感到意外。
旗袍的盘口上别着一方白色的手帕，随着她低头翻译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别在扣间的一朵栀子花。
翻译完一整晚，林安出了一身的大汗。她两辈子都没有脑筋这么疲累过，一时是要英译中，一时又是中译英。总不过就是谈一些中英军事同盟的问题，在她来看是早就知道事情，只不过美国还没有参战，此时所称盟国，也就是中英而已。
散了席，她看见妙妙对自己打手势，心里一喜，知道张妙妙肯定给自己留了吃的，顿觉肚子饿了起来。没想到杜聿明向她招招手，她只好对妙妙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杜先生，您找我？”
夜晚的狮城，莱佛士酒店廊下的灯光昏黄，杜聿明正在吞云吐雾，看她过来，便说，“我想跟你谈谈你将来职业规划的事。”香烟在他手里忽明忽暗，“我听刘秘书说你们这批人之后都要返回重庆励志社去，后续不知道还有什么工作。我军部正好缺少翻译人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
林安有些不知所措。
杜聿明又接着说，“你今天反应很好，解了商团长的围。英文也很流利。不过我想调你过来，还是因为那天听到你说想做一个缅甸地名对照图。你的脑子很活，很适合从军，这件事也是我想做的。总参的外国地图总是混乱，你提到这点，正合我意。”
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笑笑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看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就不多打扰了。”
林安连忙说，“不打扰不打扰！”她很郑重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考虑。”目送着杜聿明走远了，她才敢回身找张妙妙。
“妙妙，你给我留吃的了么？饿死我啦！”
“留了，留了。”张妙妙打开一个金属饭盒，郭大哥特意回去拿的饭盒莱给你装菜的。
林安用手捡了一个叉烧包往嘴里送，“太谢谢你和郭大哥了！”
“杜先生跟你说什么了？”
“说是想调我去他的部队…”
“啊？！”
“我没想好呢…”
俩人说着话走远了，声音飘散在风里。
历时三个月的考察团终于踏上归途。在返回仰光的船上，林安、张妙妙、郭兴豪、柳承志正摇摇晃晃地坐在船舱里，抄写考察团报告。忽然，房门被推开，林蔚与杜聿明走了进来。众人连忙放下笔，起身敬礼。
两位长官微笑着点头示意，林蔚开口道：“杜长官告诉我，小林有意整理一份缅甸术语对照表。我觉得这是项非常必要的工作。如果你们之后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一起到侍从室情报科协助完成。”他目光扫过众人，轻轻点头。
林安微微一愣，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七嘴八舌道：“服从长官安排！”
杜聿明站在林蔚身后，夹着烟，略显无奈地冲林安一笑，随即点点头。
林安回过神，也立刻应声：“是，长官。”
林蔚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郑重：“小林，好好干。”
说完，他便与杜聿明离开了。
长官前脚刚走，四人立刻围拢过来，小声议论。
“林安，这是怎么回事？”郭兴豪皱眉问道。
林安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前天我和妙妙在船上聊天，我提到应该整理一份统一的地名对照表，可能被杜长官听见了。昨天他就让我到他的部队，但我还没考虑清楚……没想到今天林先生直接来了。”
张妙妙吐了吐舌头，笑道：“这可是好事，咱们不用再愁接下来的工作了。”她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参谋部早就在做这件事，没想到小林你竟然是第一个想到的！”
“我？第一个？”林安怔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会吧……”她越想越觉得坐立难安。如果这件事真的没人做过，如果她真的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她忽然站起身来，“我得去问问。”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