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涧声

1、重生

　　盛夏的夜晚，万籁俱寂，街边的路灯早已熄灭，榕树上的鸣蝉发出短促、频繁的鸣叫声。
　　已经是凌晨三点半，s大商学院的宿舍楼内依旧灯火通明，楼道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背书声。
　　“由(uv)^(n)=∑(n，k=0) C(k,n) * u^(n-k) * v^(k)，C(k,n)=n!/(k!(n-k)!)可知——”，217寝室里，扶栖正用左手撑住脑袋，一边和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困意作斗争，一边奋笔疾书。
　　这题是高数老师在最后一堂课上划的重点，他必须学会，实在不行也要把公式背住。
　　明天就是期末考试，已经连续三天通宵了，想到之前在高数课上睡过的觉，扶栖只想跪求老师高抬贵手。
　　好累。他闭上眼，放下笔，伸手揉了揉眉心，青紫色的眼袋随着眼睛的张合微微颤抖——眼睛都学抽筋了。身后的室友也在挑灯夜战，寝室里回荡着他敲击键盘的啪嗒声，规律的节奏排列成曲，让人昏昏欲睡。
　　休息一小会就好......思绪被一声声啪嗒、啪嗒包裹住，即将陷入久违的黑暗。
　　突然，一阵急促的、剧烈的心悸从心脏处骤然蔓延到四肢百骸。
　　扶栖浑身抽搐，两眼大睁，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砰的一声倒在了摊开的书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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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蓝白的天空、暖黄的太阳，阳光并不刺眼，让人有些恍惚，扶栖感受到胸口的起伏，渐渐恢复知觉。
　　吸入的空气有些凉，但很清新，混杂着泥土的芬芳。
　　这味道很好闻，他不想学习，想多晒太阳，呼吸新鲜空......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伸开双臂刚想伸个懒腰的扶栖发出惨叫，呆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盯着自己的双手。
　　实际上，那已经不是一双人类的手掌了，两片青绿的叶状物代替了原来双手的位置，微风拂过，叶状物在空中轻轻颤动，提醒着他它们的存在。
　　是梦吧。
　　期末周果然是会做噩梦的。
　　扶栖缓缓回神，再次摆摆手，他眼前的两片叶子也跟随他的动作摆动。
　　他强迫自己合上双眼。这太可怕了，恐惧似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在潜意识里大声呼唤着：快醒啊你。醒了，就能结束这梦魇。
　　过了良久，扶栖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抬起眼皮，准备迎接那熟悉的寝室天花板——灰白的墙漆，几道短而细小的裂缝，长且破的灯管，他从未如此期待过看到它们。
　　可眼前还是那两团可怖的青绿。
　　水秀山明，溪流潺潺，天清气朗，燕雀啁啾，溪水与岸石碰撞出轻快的叮叮声。扶栖置身在这方明媚的天地中，如坠冰窖，四肢僵硬。他觉得心头好似有条毒蛇在细细啃咬他的神智。
　　这太匪夷所思，他想，自己TMD怎么能变成一株植物？马克思如果知道，一定会气活过来，还有妈妈和外婆，他如果失联，她们一定会担心，尤其是外婆，她心脏不好，万一......
　　想到亲人，扶栖找回一丝力气，身体渐渐回暖。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细小的水汽只是在他的叶片上慢慢凝结成网状的水雾，始终没能汇聚成泪珠。
　　是了，作为一株植物，他现在连哭都是奢望。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必须变回人类，他要回家，他不要就这样做一株不能动、不能表达喜怒哀乐的植物。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清楚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变成植物，怎么才能变回人。
　　回家的念头支撑着他，他尝试开口，听到了自己陌生的声音：“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细如蚊讷，几不可闻。

　　“看来有神识了。”意识朦胧中，扶栖看到一个黑影，正沿着小溪过来。
　　真的有人！扶栖惊喜万分，声音这么小，自己又变成了植物，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听到！
　　来人步履沉缓，铿锵有力。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扶栖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又兴奋又担忧，他既期待这人能帮助自己，又害怕他是个未知数。
　　来人在他面前一尺处站定，扶栖方才看清这人的样貌，他一身黑衣，衣襟处镶有银边，身姿挺拔高大，肩膀处尤为宽阔，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用银色发冠高高束起，轮廓分明的四方脸上有一对粗长漆黑的剑眉，眉峰锐利，眼窝深邃，刚毅非常，不过，这样一张阳刚的脸上却生了一双如水的墨色眼眸，形似荔枝，平添了几分温润。
　　只见黑衣人左手拖着一个天青色花钵，右手轻划几圈捏了个法诀，金色的字符便从他指尖跃出，飞到扶栖周围。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我们无冤无仇——”扶栖浑身轻飘，金色的字符簇拥着他向黑衣人的方向飞去，他瞪着那只越来越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脚并用向着身后的方向挣扎。
　　黑衣人不会是想把他收到那个花钵里吧？难道他现在是什么西游记世界里的树妖吗，这人该不会是道行高深的收妖人吧，老天，这不是他原来的世界了吗？
　　“不记得了？”扶栖到底还是没能挣脱黑衣人的法术，被乖乖摁到花钵里，黑衣人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很温柔，他的嗓音厚重且有磁性，整个花钵被带着发出轻微的震动。
　　扶栖不语，低着头沉默良久，对方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在等他开口。一片寂静中，扶栖终于鼓起勇气，把视线从黑衣人腰间的青色锦带移到他的下巴上。
　　黑衣人正巧也在盯着扶栖看，扶栖被他盯得呼吸一滞，两人目光交汇。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问，“你认识我吗？”
　　“吾乃玄武神君佑河，此处是吾的仙岛，白鹭洲。”佑河一字一字答道，“阁下嘛，嗯......”他神色犹豫，伸出右手，手掌悬停在扶栖头上约一寸处，掌中生出白色光晕，将扶栖笼罩起来。
　　“现在算是认识了，阁下原来是刚修炼出神识的桑树散神。失敬。”
　　“玄武神君？”扶栖说，“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三个朋友叫朱雀神君？青龙神君？白虎神君？”佑河的话听起来虽然挺扯的，但这个世界如果真的集齐了四象，他倒是可以确定自己的确是穿越到了神话里或者史前，而不是在原来的世界里变成了植物。算是个好消息，说不定原来的身体也还在。
　　“白虎、朱雀神君与吾只是共事关系，这么看——”佑河若有所思，“阁下的确缺失了部分记忆，吾与其他三位神君的关系三界皆知。”
　　扶栖问：“缺失记忆？玄武神君阁下，刚刚你问我不记得了吗，现在又说我缺失记忆，难道......此前你我认识？”
　　“这是吾的仙岛，这里的生灵都受吾庇佑”，佑河道，“你在此修炼许久，定然是识得吾的。”
　　两人谈话间，佑河的腰带忽然发出光芒，一明一暗交替着。见状，佑河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他弯下腰，将装着扶栖的花钵放到一处平滑的石头上，右手抚上腰间锦带，缓缓摩挲，若有所思。
　　扶栖欲再次发问，佑河却抢占先机，微微拱手，道：　“灵植族修炼不易，小友是为数不多的成神之木，吾留意许久。”
　　　“吾一向爱惜人才，今日来此是想请问小友，可愿拜吾为师，随吾修炼？小友在白鹭洲定居修炼，与吾有天道机缘。”
　　　“多谢神君厚爱，只是我法力低微，又记忆缺失，恐怕会给神君带来麻烦。”原来是要收他为徒，扶栖面露为难，这是什么爽文开头，虽然说玄武从古至今都是正派角色，实力强劲，拜他为师是好事，在这种大神的庇佑下先熟悉周围环境，趁机再找回家的方法，也是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但是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些为好，如果这个玄武是冒充的，对他别有所图呢......
　　佑河道：“小友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谢谢神君，可是......”扶栖眨眨眼，“可是神君与我不过萍水相逢。”
　　“灵植成神不易，各族觊觎，阁下神识初成，神力尚微，孤身在此，恐遭变故。吾本是不忍见生灵蒙难才有此之邀，阁下若对我存疑——”佑河化出巨龟原型，转身欲走。“便是你我无此师徒之缘，此事作罢。”
　　他腰间的锦带化作一条青蛇，朝扶栖吐了吐信子，说：“小桑树，快，还不叫声师父，多好的机会呀。”
　　佑河化为玄武的模样与看过的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玄龟仿若一座小山，山间有青蛇缠绕，应该可以信任。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弟子一时糊涂，冒犯了您。”扶栖连忙向佑河行礼，两片叶子聚拢到一处，摆出一个作揖的形状。
　　“还望师父恕罪。”
　　“哼，跟上来罢。”
　　玄龟凌云而起，扶栖身下的花钵忽然腾空而起，跟随其后。
　　白云缈缈，掠过他身畔，唤作白鹭洲的仙岛在风声中缩成了一个绿色圆点，几不可见。

作者有话说

　　慢慢写一个脑洞，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是这次一定要坚持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