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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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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明择18岁那年我们出席了姥姥的葬礼,她去世的那天大姨心跳的很厉害,就让王嘉鑫请了一天的假开车拉着自己和大姨夫去二姨家看她,大姨说姥姥走的很安然,她在吃午饭的时候胃口大好,还硬是在吃过饭之后又吃了一小块我们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山楂膏,过了一会她说她想去睡觉,然后就再也没能起来。她今年已经92岁高龄,花白的头发总喜欢用一个木头发簪挽在一起,走路时要拄着拐棍蹒跚,骨骼的轮廓也越发清晰明了,血管也跟着凸了起来,她83岁的时候开始有些糊涂,她有的时候会分不清静卓和晓婵,有的时候又把我大姨或是二姨错当成了我妈,有的时候拽着王嘉鑫的手叫“小寒啊,小寒”,在听到电话声的时候就欢呼着说是涛儿回来了。于是二姨把她接回了自己家里,说这样照顾着,也好放心。我送姥姥过去的那天她带着个围裙出来迎接,左手的袖子上还沾了一点酱油,她不再是从前在职场上可以呼风唤雨的女人,褪去了荣耀光环的她也只是一个渴望回归家庭的美丽主妇,和同样退居二线的二姨夫整天以斗嘴为乐,而在贾远涛服刑的三年时间里公司一直是莫北北在打理,她仅仅用了半年就补足了所有亏空,使公司在一年内重拾名利双收的繁荣局面,像个永不屈服的女超人。
姥姥在90岁以后情况越发的严重,她逐渐淡忘了许多事情,她握着我的手总是暖的却记不起我的名字,我们给她讲的那些很久以前的回忆她只当是新鲜故事来听,眼神如一汪清水一般透彻,我想其实更多的时间她是听不太清楚的,估计也只能感受到有风一样的符号从耳边不断地经过,原来人在衰老的过程中回忆也跟着飞速往回迈步,痛苦和悲伤都跟着远离躯体,过去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未来更像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一样不愿多想,就像一个刚从子宫里生出的婴儿那样,对整个世界都一无所知。
葬礼那天我们没有过多的哭泣,一切按照套路平静的走了下去,这已经不是我们这一家人第一次接触死亡,却是最为平静的一次,平静不是因为对消逝的司空见惯,而是对整个从年幼无知到行将就木生命长链的尊重及敬畏。葬礼快结束的时候我去大门口给莫北北去了个电话,我问二嫂,还有多久,她只说刚接着人,还没来得及回家换套衣服,我说那好,要快一点,仪式马上就结束了。
贾远涛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散去了,大姨和舅舅一家人去后屋等待取骨灰,我搀扶着二姨在大堂里等他,他刚一出现在我们视野范围的时候突然就疯跑起来,他冲过门外散落的白纸花冲过我们的身边冲进了大堂,于是他就在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声中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这个41岁的大男人在这一刻突然任性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7岁以后再也没这样在我们眼前轰轰烈烈的哭一场,哪怕是掉一滴泪,他也不会让我们看见,在他服刑的三年里,昔日的豪情壮志被泼上了一大盆冷水,梦想成空,如今他带着怅然和悔恨走出了绝境,却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一直守着窗边看向远方等着我们全都回到她身边的老人。莫北北疲惫的看向我,她泛红的双眼下竟生出了灰黑的眼袋,烦乱的公事家事已经把她原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折磨的快要垮了下来,可我知道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跨到终点,就算是爬,她也要让自己在光彩烨烨的轮廓下一路撑下去,因为她是莫北北,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我们看着贾远涛足足跪在那里哭了20分钟,火云小声的跟我说“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全部发泄出来一样,真不容易。”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所以等到大姨搬着骨灰盒出来以后他已经没了泪水,他没看那个盒子,只是把头转到一边,呆呆地望向远方。
这个动作和他儿时难过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我们的存在也将随着这最后一个步伐迈向浑沌无知,一如我们诞生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