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星辰未眠》禾草春生

9、9. 离开的原因

　　山谷里的夜晚如同死亡一般寂静，顾时的怀抱让夏星遥有点久违的熟悉感。曾经多少个日夜，她也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入睡又醒来。

　　一切究竟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夏星遥梦到了伦敦那个湿热的夏天。

　　四年前，夏星遥大四下学期即将要毕业。她最初在国外上大学的想法是给学历镀镀金然后回国，可是如今因为顾时的存在，她决定离开的想法有些许的动摇。

　　如果回国的话，就会直接分手了吧，以后在国内可不一定遇到像顾时这样长相帅气表面傲娇但实际上内心很粘人的弟弟了。要异地吗？她看过太多身边朋友异地的后果，多半在不断地吵架、冷战中不欢而散，原本就脆弱的感情在患得患失的忧虑中所剩无几。

　　夏星遥心里是不舍得离开顾时的，但同时对自己的未来也很迷茫。当初辛辛苦苦来到国外读书，受了这么多的苦，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国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吗？就算她不算很优秀，但是也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对吧？

　　那个时候的夏星遥还算是心高气傲，没受过什么来自社会的拷打，总觉得自己干什么都是拿得起放得下，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

　　于是在反反复复的犹豫与纠结之中，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干脆一些。她会回国找到属于自己的事业，而顾时在伦敦肯定也能找到更好的女朋友，毕竟他那么帅，对他有意思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两人的这一切纠葛就当作是一场不成熟的puppy love吧。

　　终于在一次晚饭时，夏星遥郑重地给顾时说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顾时听完后，坐在他对面冷冷开口：“你要回国了，然后要和我分手？”

　　“对，你的理解能力非常好。”夏星遥夹起一大筷子菜放到碗里，自顾自地说道：“咱俩也算是好聚好散吧，这也算是散伙饭了。吃完之后，我就要回去收拾行李了，公寓里还有些电器家具啥的，你要需要的话，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夏星遥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少年的脸越来越黑。

　　这段感情，明明是她先过来主动扰乱自己的心，等到自己完全陷入无法自拨之时，她又毫不费力地说要离开。那个时候的顾时也还不够成熟，他总觉得，两个人只要是相爱的，什么样的困难都是可以被克服的。

　　“所以你不要我了吗？”顾时竭力克制住自己情绪当中的冲动，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声音晦涩不轻。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低垂的双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夏星遥光顾着吃饭去了，嘴里一大口食物还在咀嚼，没太听清顾时说了什么。

　　“啥?你是说家具吗，当然都是不要的了。你诚心想要的话，送给你也行，我总不能把它们都托运回国吧，那样多麻烦啊。”

　　“所以，所以我也是你的麻烦是吧？”顾时猛地抬头，话里几乎带着哭腔。

　　夏星遥一下子被问住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少年这么失态过。记忆里，他平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酷酷的样子，一见到她又会腼腆温柔地笑着。

　　因为一点家具就这样，至于吗？再说了，她夏星遥不是已经同意不要钱都送给他了吗。

　　顾时突然靠近夏星遥，猛地把她揽入怀里。他力气很大，好像要把夏星遥嵌入自己的肉里，她才不会从自己身边逃走。

　　“你不可以走，你只能呆在我身边。遥遥，你记住了没有？”顾时一字一顿，无比认真。

　　“我现在又没工作又没书读，我留在伦敦干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干，我来养活你就好。”顾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朝夏星遥说道：“或者你不想待在家里，就去投简历找工作，我无条件支持你的一切。”

　　“遥遥，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干什么都可以，别离开我好吗······”顾时再一次抱住夏星遥，他实在是太害怕眼前的人儿从自己身边逃走了。

　　这样的离别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那一晚顾时和夏星遥聊了很多很多，大多时候都是顾时在说，夏星遥在一旁静静地听。夏星遥才知道，原来高冷的顾时也可以话这么多。

　　夜越来越深，夏星遥有些困顿，将头埋在顾时胸口，是淡淡的、让人安心而且好闻的香味，独属于少年时期的顾时。

　　此心安处是吾乡，也许是夏日狂热的荷尔蒙让人一下子冲昏头脑，那一晚少年苦苦的哀求，让夏星遥彻底心软了，她决定先留在英国找工作。至于回国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说不定，她在英国也可以发展得很好。

　　毕业季到来，周围的同学朋友陆陆续续都离开的了校园，室友兼闺蜜的江念念也在打理好一切后和夏星遥告了别回国。

　　房间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夏星遥索性就搬到顾时的公寓里和他一起住，顺便省了些房租。

　　那些日子里，他们是快乐的。

　　夏日的伦敦闷热潮湿，偶尔有风吹过，夹杂着海盐的咸味。顾时在暑假没有课，有时会做些兼职挣点外快，但大多数时候他留在公寓里陪着夏星遥找工作。

　　夏星遥找工作并不顺利，一来她只是个刚毕业没有经验也没有身份的学生，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本来就占据劣势；二来夏星遥的学术本领确实也不够扎实，她最初的打算本来也就是在国外拿到学历镀镀金，然后回国找个轻松的工作养活自己就可以了。

　　每每夏星遥垂头丧气的时候，顾时就会像抓小鸡仔一样拎起夏星遥出去走走。他们一起在夏日星星落满的天幕下享受晚风的静谧，手牵手走过白金汉宫观看皇家卫队换岗，在伦敦眼的最高点俯瞰方圆25英里的壮丽景色，在伦敦塔桥前看万吨船只通过时塔桥开启的波澜壮阔······

　　那段记忆美好到几乎失真模糊，夏星遥都快忘记在伦敦的点点滴滴，却还清晰记得霞光满天的日暮与少年身上飘来白衬衫的淡香。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也不用焦虑钱与工作，只是这样单纯简单地和顾时在一起，没有忧伤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夏日会有尽头，近乎眩晕一般的暑气散尽之后就迎来了萧瑟干燥的秋。她和她的少年在历经了一整个夏日的狂恋之后，也迎来彼此的秋。

　　很快，夏日在热浪的卷席之中慢慢进入尾声，学校重新开学，顾时白天要去学校了，但是夏星遥仍然待在家里，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偶尔去周围的餐馆或者便利店打些杂工，挣点日常花销。

　　“找不到工作也没什么，”顾时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回到家里，都有夏星遥的怀抱在等待着自己：“我养你也没有什么问题，我现在每个月额外接项目的钱就足够养活我们了，你不用太有压力。”

　　夏星遥笑着送走顾时出门，一转头，自己在家里却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她不再想和顾时讨论工作的事，她也不想听到“我养你”这样的字眼。

　　从小到大，夏星遥虽说没有多么上进，可一路走来，也是她们老夏家的骄傲。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过上衣食无忧财富自由的生活。她就像是一匹野马，不受任何东西的禁锢，一定要奔跑在属于自己的广阔草原里，随心而动。

　　夏星遥有时也会看时差挑好时间，给国内的父母和闺蜜江念念打打电话。说实话，她是有点恋家的。一匹野马不能总关在家里，可是在外漂泊久了也会思念家里的水草。

　　但打了几次之后，她就没再频繁打过了。她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担心，所以很少倾诉自己在伦敦的苦闷，总是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江念念在国内又重新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是她所完全陌生的，她频繁的电话就好像是对闺蜜新生活的一种打扰。

　　有时候，她听着江念念吐槽自己的工作、老板还有同事，她竟然会有些羡慕。如果她毕业那个时候选择了回国，一定也会和现在的江念念一样吧，找到一份不算太累收入也还比较可观的工作。每天早晨和千千万万的职场人一样挤地铁到达公司，下了班之后再和自己熟知的朋友吃饭逛街。

　　但江念念不能理解夏星遥的苦恼，她就没听过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喜欢上班。

　　对于夏星遥来说，白天的日子空荡荡的，每天睁开眼送走顾时之后，她生活的时间就好像禁止了。

　　躺在公寓的小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又迷糊地入睡，再迷糊地惊醒。这样的场景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夏星遥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不真切的梦里一样，每天头重脚轻，像在云上漂浮。

　　一日一日，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好像变成了打理这个小小的公寓房间以及等待顾时回家，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的社交圈子。

　　没有正经工作，又没有很多钱，夏星遥觉得自己走在伦敦街头的时候，心都是虚的。她不知道生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也有很多情绪想要对顾时说，可每次等到顾时回家，用那双温柔的眸子望着她时，千万般种情绪又被活生生的咽了下去。她不想做这个扫兴的人，她也害怕从自己爱的人口中听到一些令人窒息的字眼，同时她也害怕吵架。

　　没有什么事做的时候，夏星遥一个人出去散步透气，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兜兜转转她却走到了之前的校园。熟悉的环境里一切都很亲切，但来来往往的人却变得陌生了不少，偶尔碰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夏星遥却总想着低头绕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现在的状况，这是她最后一点要强的自尊。

　　从学校回来了之后，夏星遥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一种无端的悲伤缠着自己，从空荡荡的房子里开始蔓延，最终将她淹没。她决定，今晚一定要好好和顾时谈谈。

　　但并不意外的是，她所有歇斯底里的情绪只换来了顾时的疑惑不解。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像现在一样多好啊，你待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好好等我回来就行了，这样安逸舒服的生活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回国有什么好的呢，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呢？就待在我身边不行吗？

　　“我想要的生活？”夏星遥内心苦涩，望着眼前朝夕相处的人，她头一次感到彻头彻尾的陌生。

　　于是一场以解决问题为目的的交谈彻底变成了宣泄情绪的血雨腥风，谁也不肯退步。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顾时望着眼前软硬不吃，情绪突然失控的夏星遥也手足无措，他没想过这次吵架能有多严重的结果，以为只是她白天一个人过于孤单渴望陪伴而闹的小情绪。他没曾真正想过，这样他所想要的幸福生活并不是她所期待的。

　　吵架冷战持续了一整夜，第二天顾时顶着一夜没睡的疲惫去学校了，夏星遥听着他走时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叹了一口气，真正完全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顾时，我很爱你，我也知道你很爱我。但是在爱你之前，我应该先成为我自己。

　　定好决心的那一刻，夏星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几件必要行李，定了当天的航班，头也不回的就回了国。搭乘出租车离开时，她最后环视了一眼两人的温馨小窝，不舍是真的，但对自由的无限渴望也是真的。

　　回国的第一件事，夏星遥没有丝毫犹豫地扔掉了手机卡，也算是对过往生活的彻底告别。她想过这样顾时也许会恨她，但是恨总比忘不掉舍不得好，就让她成为这场恋爱里落荒而逃的罪人吧，让顾时恨她一辈子。反正，这辈子，两个人应该都不会再次见到了吧。

　　另一边，顾时下课回家后，就发现夏星遥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还在生气，所以故意藏起来了不愿意见他。于是顾时满大街奔跑着寻找她的身影，手上还提着她最爱吃的甜食。

　　顾时一遍遍打着无人接听的号码，在只有他们相互知道的秘密角落里来回穿梭，一直到天黑，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回到家里，看着屋里被清空的她的那一半，顾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可怕的念头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那个自己深爱的少女还是离开了自己，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听着无人接听的语音播报，和遇见她之前一样的孤单寂寥：“我可以改的，我都可以改的···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嘶哑的哀求声如同蚊虫叮咬一般细小，渐渐消失在夜的笼罩之中。那一夜，顾时的心也破成了碎片。

　　“遥遥，我错了，你理理我好吗？”

　　“遥遥，我再也不拦着你回国了，可是你不要不回我的消息好吗？”

　　“遥遥，你可以等等我吗，我读完了书就回国去找你，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

　　顾时不记得自己给夏星遥发了多少封短信，打了多少个电话。无论他多么苦苦哀求，卑微到泥里，她都没有收到夏星遥的回应。

　　后来几年的日子在两人的记忆里都如同走马观花一样飞驰而过，顾时忘却了自己如何挺过伦敦那个难熬的冬天，夏星遥也不太记得自己回国后怎么空落落地找好工作，安顿好生活中的一切。

　　但一切也好像挺顺利的，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顾时也偶尔会想起她，这匹野马也许应该早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直到这次又遇到她，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静自己内心的暗流涌动。看到她消瘦而平静的脸庞，他竟然有些许的失望。

　　也许这些年来，牵挂的人只有他自己罢了。自己多年来维持的隐忍与淡漠，告诫自己一千万次的不要想她，终于在第一千万零一次彻底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