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星辰未眠》禾草春生

6、6. 你为什么就不肯让让我

　　也许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让顾时和他的学生们融入到这个群体之中。夏星遥的同事们开始在顾教授身上找起了话题：

　　“顾教授真是年轻有为啊！”一个同事赞美道：“听说顾教授在国外也是收到了多所世界顶级名校的邀请，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决定回国呢？”

　　夏星遥心头一紧，暗自腹诽：可真会问问题。

　　一行人都向顾时投去注视的目光，就连夏星遥也不禁屏住了呼吸，耐心倾听顾时接下来的回答。

　　“我可能还是更适应国内的生活吧，而且，”顾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在国内也还有些未处理完的事情。”

　　未处理完的事情？夏星遥的神经莫名其妙开始紧绷，好像虚无缥缈地等待着一个荒谬的答案。

　　“什么事情呀？”同事们又熟络地问道。

　　“有学术方面要处理的事，也有一些个人的私事。”顾时不咸不淡地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夏星遥心猛然一沉，她突然感觉有些失落，但瞬间又自嘲地想，自己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不过，他说的个人私事究竟是什么？大家都有些好奇，但毕竟人家教授说了是私事，也就不好再刨根问底。

　　“原来是这样啊，那蕙智真的很幸运，刚要开展活动，就遇到顾教授回国了······”

　　气氛稍微活跃起来之后，一行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天。

　　夏星遥却闷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吃着烧烤，毕竟身旁坐着的是顾时，她实在做不到和平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享受美食。

　　胖哥和阿海看到夏星遥情绪不加，立马开玩笑道：“星遥今天怎么啦，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胖哥的烤串还差把火候？”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了夏星遥的身上，夏星遥赶紧解释：“没，怎么会呢？串烤得相当不错，我很喜欢！”夏星遥随即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我不说话当然是因为保持沉默才能吃到更多的肉呐！”

　　说完，夏星遥假装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胖哥也被逗笑了，“看你长得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女生，没想到还是个大吃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大家也被这一阵幽默的气息逗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不少。

　　在大家喧嚣的嬉闹声中，夏星遥默默又咬了一大口烤串。她从小就是一个大吃货，可以不要漂亮的衣服和玩具，但是可口的美食可是不能少，尤其是甜食，夏星遥特别喜欢吃些甜腻腻的糕点和糖果。

　　也正是因为贪吃，夏星遥练就了炉火纯青的好厨艺。

　　但自从回国之后，夏星遥就很少自己认认真真下厨了。平常要么就在公司楼下随便吃点解决，要么就是回到家里再去点外卖。夏星遥觉得自己对于生活的热爱程度都少了几分。

　　除了江念念，她没有再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爱吃并且喜欢下厨这件事，至于为什么，夏星遥也很难说明白。

　　热腾腾的焰火在众人之间不断跳跃，肉与酒的香味随着慢悠悠的晚风吹向远方。天色渐黑，少女小巧精致的脸庞被扑腾的焰火衬托地温暖柔和。

　　她不敢抬头，所以她不知道，身旁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余光中全是她，她的身影与焰火的灿烂交织在一起，遮挡住他眼神中的情绪。

　　夜色愈浓，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众人收拾干净了地方，围坐在一块玩起了UNO。

　　UNO的规则非常简单，按照出牌规则，谁先出完手上所有的牌组就算胜利，最后出完的人则为失败。与扑克牌比较不同的是，UNO中设置了加4牌，即可以为自己出牌的下家加上4张牌。

　　这一行人的UNO水平参差不齐，大多都是UNO小白，只是知道个粗略的规矩，但也有像夏星遥这样的UNO大师。

　　在夏星遥还是留学生的时候，她作为UNO小白就曾经在聚会上被打爆过。那个时候夏星遥就发誓一定要苦练UNO，好在将来某一个出人意料的聚会上大杀四方。

　　现在，就是展现自我的大好机会！

　　“加4！”一个同事兴奋地打出加4牌。

　　“想不到吧，我也有！”他的下家大笑一声，赶紧打出另外一张加4牌，并大吼一声：“加8！”

　　这下轮到了夏星遥，夏星遥扶额苦笑，心中却暗自窃喜，还好手上一直攥着加4牌，不然一下子被加8张牌，这还怎么能赢。

　　于是夏星遥不急不慢打出一张加4牌，好像女王发号施令一般宣誓：“加12！”

　　夏星遥的下家就是顾时，顾时在此之前并没有接触过UNO，所以第一回合手法稍显生疏。

　　“哈哈，没有加4牌可就是要加12张牌了咯！”游戏的欢乐氛围让夏星遥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下家就是顾时，脱口而出了这句幸灾乐祸的话。

　　“那就加12张牌。”顾时蹙了蹙眉，给自己加上了12张牌。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夏星遥先是一懵，然后小心翼翼偏过脑袋，用余光去打量顾时。毕竟这可是全公司的甲方爸爸啊，万一因为自己哪句话哪个动作不开心了，到时候私人恩怨不谈，光合作问题这一项，自己就要成为全公司的罪人。

　　但顾时好像料到夏星遥会偷偷看自己似的，侧过脸，迎着夏星遥打量的目光毫不躲闪。那神情好像再说：“那又怎样？”

　　赤裸裸的目光对视看的夏星遥有些心虚，夏星遥被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心中暗自默念：好家伙，这人还输不起，真小心眼！

　　同事们被夏星遥和顾时之间的微妙气氛给震到，他们还都以为顾教授是因为被夏星遥加了12张牌而感到不开心。

　　顾时学的很快，只几分钟后，就对UNO的规则的玩法了如指掌，局势上也渐渐占了上风。但由于前期被加太多牌了，最后顾时还是输了。

　　夏星遥作为胜利的一员，此时心里的成就感爆棚：编程学习能力不如顾时，UNO上她可是大杀四方，原来顾教授也有不会的时候啊。

　　夏星遥脸上的臭屁表情十分明显，顾时觉得她就差揪着自己衣领质问：喂，你不是教授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棋牌游戏都不会玩，竟然成为了我的手下败将！

　　输了的人要喝酒，但是酒杯不大，大家主要也是为了开心，意思意思就行。顾时愿赌服输地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丝毫怨言。

　　一旁他的学生在没有导师的小群里砸开了锅：“我去，顾教授不是不喝酒的吗，每次师门聚餐，他可是滴酒不沾的，这是怎么了。”

　　“顾教授一饮而尽的样子真帅。”

　　“顾教授一饮而尽的样子真帅。”

　　“顾教授一饮而尽的样子真帅。”

　　“打乱队形。”

　　······

　　到了第二回合，掌握了玩法的顾时开始主导局势。

　　“转换牌。”顾时修长的手指夹着卡牌，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这下子，出牌的顺序发生了转换，夏星遥变成了顾时的下家。夏星遥一惊，她已经料到顾时在经历第一局的惨败之后要针对自己，只不过她没想到这家伙掌握地这么快。不过她手上还有一张加4牌，暂时没有什么好慌的。

　　转了一圈，又轮到顾时出牌。“加4。”顾时声音毫无波澜地对夏星遥打出加4牌。

　　呵呵，夏星遥冷笑一声，抽出自己手中的加4牌打出，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谁知这一轮大家好像都有准备似的，加4牌全捏在手里不出。夏星遥接下来的几人都打出了加4牌。

　　又到了顾时出牌，此时已经加到了16张。

　　众人向顾时投去了关怀的目光，难以想象天才教授竟然会在UNO上被打击得这么惨，上一轮刚刚加完12张牌，现在要加16张。

　　“再加4。”顾时风淡云轻地再次打出一张加4，此时加牌数累计到了20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顾教授看似风平浪静的表情背后是一颗冰冷的心！大伙立即又向夏星遥投去了关怀的目光。

　　夏星遥手上没有多余的加4牌了，就这样，她被加了20张牌。至此，UNO大师的道心破碎。

　　果不其然，这一局，输的人变成了夏星遥。

　　“喝酒！”大家在一旁看着夏星遥起哄道。

　　夏星遥也毫不示弱，端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她其实不太会喝酒，虽然不至于一杯就倒，但是酒量也确实不行。

　　接下来的回合里，夏星遥拼尽全力，才勉强不至于让自己输掉。而顾时却如鱼得水一般，频繁主导着游戏。

　　夏星遥有些难过，原来聪明的人就是和她这样的普通的人有壁，也许以前自己用尽全身气力还能够勉强够得到他所在的地平线，但现在他们早就已是云泥之别了。她应该早就认清这一点才对。

　　“小夏，没事的。”同事们开始安慰起她来，“人家是教授嘛，脑袋转的快是正常现象，你玩的也很不错了！”

　　夏星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憋住内心的委屈回应到：“是啊，教授不愧是教授，真的是很厉害啊！”

　　听到这话，顾时的嘴角微微上扬。

　　游戏结束之后，大家回到各自的帐篷里准备休息，明天还有一天的爬山安排。

　　整场UNO的游戏里，除了顾时只喝了第一局的那一杯酒，其他的人都七七八八喝了两三杯。

　　夏星遥有好几局都在顾时的下家出牌，被这个小气鬼给故意针对，本来就快要赢了的对局被顾时给硬生生折腾输了，自诩UNO大师的她总共也喝了有三杯。

　　她的心里藏着一阵无名火，被淡淡的酒精在身体里浇灌成了愁绪，慢慢发酵。

　　夏星遥有些微醺地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钻到睡袋里就进入了梦乡，毕竟今天太累了。

　　在梦里，夏星遥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上奔跑，她拼命的往前跑去，周围的景象从人口密集的闹市逐渐变得荒芜，最后成了一片冰冷、光秃秃的荒原。

　　跑啊跑啊，最后不知漫无目的地跑了多久，夏星遥终于停了下来，荒芜的原野上寒风呼啸，她感到有些许冰凉的雨水从天空低落，一点点从头顶滑落。

　　周围的寒意一点点侵蚀着她的骨髓，刹那之间，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这个世界仿佛即将要天崩地裂。

　　夏星遥从梦中吓醒，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帐篷塌了。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就这样子待到天亮也不太现实。于是夏星遥强撑着晕乎乎的身子，有些沮丧地来到帐篷外开始重新整理帐篷，这才发现原来外面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雨并不大，不需要打伞的程度。但凌晨的夜雨如同细小的冰渣，慢慢钻进夏星遥的脖子和袖口，融化掉她身上残留的一丝体温。

　　折腾了半天，筋疲力尽的夏星遥也没能收拾好眼前的一片狼藉，一种难言的心酸与委屈涌上心头。现在大家都睡去了，没人会看见，算是个流泪的好时候。

　　正好醉意没有完全散去，她好借此洗刷最近几天心中的全部压抑。

　　夏星遥一边啜泣，一边还要顶着困意继续整理眼前东倒西歪的帐篷。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头顶的的雨好像停了，她向上望去，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她听见细小的雨滴砸在伞面上脆弱的滴答声。

　　夏星遥转过身子，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努力使眼神聚焦，才看清面前的男人。

　　顾时一身黑色的着装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深沉的双眼看过来时，比这淅淅沥沥的夜雨都要寒冷。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伞柄，关节处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红。

　　顾时有意地将伞面朝向她身体这边倾斜，他自己半个肩膀和头露在伞外，在雨雾中逐渐变得朦胧。

　　这一定是梦，夏星遥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低下身子整理帐篷的缘故，自己的大脑晕乎乎的，几乎没有思考的能力——这一定是梦，那个荒原上的梦境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不然顾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为自己撑起一把伞。

　　夏星遥站起身来，呆滞地盯着顾时，一动不动。

　　顾时将伞又朝夏星遥那边倾斜过去一点，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你怎么这么笨？还和一个小孩子一样，照顾不好自己？”

　　顾时想说，为什么她就这么倔呢？下午看到她搭帐篷捉襟见肘的样子，他主动上前要去帮她，她为什么要拒绝？烧烤大家围坐在一块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故意选离自己隔那么远的座位？后来就算坐在了他身边，也不肯侧过头来看一眼他，哪怕是余光，也都没有分到他身上。

　　她还那么讨厌他吗？明明不告而别让他伤透了心的人是她，他现在克服了那么多的阻力尝试接近他，为什么她就一点也看不到？还是说她只想和他划清界限，再也不要有一丝纠葛？

　　“顾时，”听到顾时对自己的数落，夏星遥觉得很委屈，连着晚上的不顺，她哑着嗓子质问面前的男人：“你为什么就不肯让让我？为什么什么都要赢我你才开心？”

　　她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还没说完，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

　　夏星遥不想让顾时看到自己这么脆弱狼狈的表情，于是低垂下了头，但是她突然又想到现在正在下雨又是晚上，顾时根本看不清自己脸上的泪痕。于是她索性高抬起头，对着顾时咬牙切齿到：“是不是看见我忙碌卑微的样子，你会很开心？”

　　夏星遥没想到，在顾时的伞下，她脸上细微的雨水已经在皮肤表皮干透，豆大的泪滴在脸颊上划出的痕迹折射出冰凉的月光，十分醒目。

　　她的脆弱连同戾气在顾时面前暴露无疑。

　　顾时看着夏星遥猩红的眼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样奇怪的问题。他其实也有问题想要问她，她当年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伦敦，为什么不回他的电话和讯息。

　　可还没等问出口，夏星遥身体就疲惫得摇摇晃晃，在快要倒下之前，顾时一个箭步从上前去，单手将夏星遥揽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失去意识之前，夏星遥觉得自己的身体接触到了一片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靠近抱紧一些。她实在太需要一个温暖的依靠了，不管是在这个倒霉透了的雨夜，还是在那日复一日的生活中。

　　其实从夏星遥帐篷塌的那一刻，顾时就注意到了，他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女人怕吵到大家，打着手电筒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帐篷。

　　有好几次，他真想冲出去，拎着她的脖子教训道：你怎么这么笨，我不在的这些年里，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如果自己照顾不好自己，当初就不要离开我啊！

　　可是他终究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直到他看到女孩整理了半天也没弄好，沮丧地蹲在地上啜泣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拿起雨伞小心翼翼来到了他身后。

　　那一刻，他没想过什么尴尬，只是感到一种本能的驱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顾时看着怀里的小人沉沉倒在自己胸口，明明上一秒还和自己剑拔弩张，现在却像只小兔子一样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大衣里面。

　　她瘦了好多，以前略带些婴儿肥的小圆脸现在变得瘦削。小巧的鼻尖在夜里被冻得发红，长长的眼睫毛也沾染上雨雾。顾时还是没忍心将她叫醒。

　　顾时将夏星遥轻轻抱回自己的帐篷，用干毛巾擦拭她被雨水侵湿的头发。安置好一切之后，女孩已经熟睡过去。顾时侧躺在女孩面前，用手指轻轻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到耳后，久久注视着她，忍着睡意不舍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