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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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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
寒风刮过河面,砸在人脸上,生疼。
沈月华站在河边,觉得那股子疼,已经从脸皮钻到了骨头缝里。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浸在刺骨冰水里的手,红肿,发僵,指甲盖泛着青紫色。
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只在靠近岸边被她用石头硬生生砸开了一个窟窿。
浑浊的冰水漫上来,泡着那一大木盆里堆积如山的衣物,多是些厚重耐磨的土布外套、床单,浸了水,死沉死沉。
她费力地搓洗着,动作迟缓,每一次弯腰,那腹部的下坠感就更明显一分。
“磨蹭什么!洗几件衣裳要半天?装那副死样子给谁看!”
尖利刻薄的声音从岸上传来,她那个好婆婆,王秀英,就揣着手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身上裹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色棉袄,脸拉得老长,三角眼吊着,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当我们老陈家是白养你的?怀个崽子就当自己是祖宗了?我告诉你,沈月华,我们老陈家不缺你肚子里那块肉!我儿子马上就要……”
王秀英的话头顿住,没往下说,但那意思很明显了,沈月华脑子里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清晰得让她心口发寒。
原主,也叫沈月华,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姑娘,一年前经人介绍嫁给了在外当兵的陈继军。
陈继军人不错,有津贴往家寄,职位也年年往上升,是这陈家湾数得着的人物。
可这婆婆王秀英,从一开始就没看上这个儿媳妇,嫌她娘家穷,嫌她性子软,配不上她那有出息的儿子。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陈继军探亲假结束回部队后,王秀英的刁难变本加厉。
起因是村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说陈继军在部队上跟个城里来的女知青走得近,那女知青有文化、长得俊,家里还是城里的干部……
王秀英听了非但不辟谣,反而话里话外敲打原主,说她拴不住男人的心,占着茅坑不拉屎。
原主本就性子怯懦,被婆婆日日磋磨,又被流言蜚语刺着,再加上怀孕初期反应大,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快垮了。
昨天夜里,王秀英更是直接撕破了脸,指着原主的鼻子骂:“沈月华,你有点自知之明就赶紧自己滚回你娘家去!别等着我儿子回来休了你!人家周同志那个女知青才是跟他般配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悲愤交加,寒气入体,原主半夜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熬到天亮,又被王秀英从床上拖起来,逼她到这冰河滩上来洗全家人的衣服。
然后……
然后就是现在了。
沈月华,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加班猝死后,睁眼就顶替了这个可怜女人,站在了这腊月天的冰河里。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一点血腥味,是冻出来的。
脑子里不属于她的记忆还在翻腾。
原主在这次冰河洗衣后大病一场,孩子没保住,流了好多血,人也没救回来。
而那个据说变了心的丈夫陈继军,在接到她的死讯后,竟然殉情了。
沈月华只觉得荒谬,男主不应该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吗?
竟为一个被自己母亲和小三逼死的妻子殉情?
这男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而那王秀英,在逼死儿媳、间接害死儿子之后,竟然转头就认了那个女知青当干女儿,拿着两人的抚恤金,在城里过得风生水起。
好一出人间惨剧,好一个圆满结局。
凭什么?
凭什么恶人得意,好人死绝?
凭什么她沈月华刚活过来,就要走原主的老路,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一股强烈的、不甘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过了那几乎要将她冻僵的寒意。
她不能死。
不能像原书里那样,悄无声息、憋憋屈屈地死掉。
王秀英见她不吭声,只是低着头搓衣服,火气更旺,几步从土坡上冲下来,走到河边,指着她的鼻子骂:“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洗个衣服磨磨蹭蹭,是不是又想偷懒?我告诉你,今天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你别想进家门!我们老陈家没你这么又懒又馋的媳妇!”
沈月华缓缓抬起头。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头发被寒风吹得凌乱,黏在额角和脸颊。
可那一双眼睛,却不再是原主惯有的怯懦和逆来顺受,而是大胆直直地看向王秀英。
王秀英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更加恼怒:“你看什么看?反了你了!”
沈月华没理会她的叫嚣,目光扫过王秀英脚下。
岸边结着薄冰,刚才王秀英冲下来急,站的地方有些滑。
她心里冷笑一声,有了主意。
死?她当然不能死。
但罪,也不能白受。
她扶着后腰,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直起身,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娘……我、我肚子疼……真的没力气了……”
“装!又装!”王秀英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谁家女人不怀孩子?就你金贵?洗个衣服就能把你洗坏了?赶紧给我洗!洗不完,今晚你就睡在这河滩上!”
沈月华垂下眼睫,掩住眸底深处的算计,声音更轻,带着颤:“娘……这水太冰了……手僵得动不了……孩子……孩子好像在动……”
“动什么动!才几个月就知道动了?少拿孩子当幌子!”
她一向都瞧不起这个儿媳妇,家里贫穷就算了,身子骨还矫情,要不是她有个好命,嫁给儿子继军,恐怕这村子十里八乡都没有人愿意娶她。
要不是沈月华勾引她儿子,她的媳妇自然是知青,也不会是一个农村妇。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王秀英不耐烦至极,见她磨蹭,怒火攻心,竟然抬起脚,朝着沈月华身边那个装满湿衣服的大木盆狠狠踹了过去!
“哐当!”
木盆被踹得翻倒,浑浊冰冷的河水连同那些沉甸甸的湿衣服,劈头盖脸地浇了沈月华一身,也溅了王秀英自己一裤腿。
沈月华惊叫一声,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寒冷彻底击垮,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那个被她砸开的冰窟窿仰倒下去。
“噗通——”
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淹没。
冰冷的窒息感攥住了她的喉咙,寒意穿透棉袄,扎进皮肤,刺入骨髓。
求生的本能让她挥舞着手臂挣扎,河水灌进口鼻,呛得她剧烈咳嗽。
岸上的王秀英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发展,呆了一瞬。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她,逼她赶紧干活,没想真把她推进河里啊!这要是出了人命,那可不得了。
“救命,娘,救救我……”沈月华在冰水里扑腾,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眼睛却死死盯着岸上慌乱的王秀英。
王秀英反应过来,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
要是这个女人死了,他儿子是不是就能重新娶一房媳妇。
就算不是那个女知青嫁给进来,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学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