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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正式任务--千秋万岁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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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沐浴后的云舒身上带着草木香气,乌黑的长发还带着湿意,松松束着。
他悄然走近,见你仍在灯下翻阅文书,眉宇间染上几分真切的心疼。
他自然地绕到你身后,指尖用恰到好处的力道落在你太阳穴上,温柔按起来。
“这么晚了还在处理事务,殿下实在辛苦。”放缓的嗓音就在你耳畔,“如若不甚紧急,明日再处理也是一样的……您的身子要紧。”
说话间,云舒微微倾身,尚带着湿气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你的颈侧,带来细微痒意。
他另一只手则搭在你的肩头,指腹摩挲着你的肩膀,带着无声的安抚。
这些日子里,你确实忙得脚不沾地。
正所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技进步了,由上辐射而下,人民的生活才会好起来。
你没有能力一下推动进程到你所生活过的现代世界,但至少得天下太平,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是以民生和军队建设是重中之重。
时不时以长公主府女史的身份跑去军器监盯进度,宋星澜被推出来给你汇报进展;你同时也跑了好几趟司农寺和屯田司,推进农具改良和育种试种事宜,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
他的气息和温柔的抚触像一团绵软的云,包裹住你连日积累的疲惫。
你舒服地喟叹一声,合上文书,身体放松,向后靠倚进他怀里。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你闭着眼享受着他指尖带来的舒缓,“不过是看看一个人的底细。”
其实这资料早在你第一次去军器监后次日便送到了你的案头,只是你最近才想起来翻看。
宋星澜是他那届科举的明算科第一名。
出身寒门,祖上虽然做过官,但品级太低,到他父亲那一辈只成了地方的教书先生。家学渊源,又自诩读书人,他父亲一直想让他考进士科光宗耀祖。
可他志不在此,从小便和做木匠的伯父走得很近,颇有天赋兼具耳濡目染,背着他父亲偷偷考了明算科。
拔得头筹后,按规定应授予流内从九品下官职,却因没有疏通关节,被吏部以“守选”之名搁置,最终只暂授流外官,打发到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军处任军工厂弩署坊录事。
好在得了小许将军赏识,举荐回京,转入流内官任军器监录事,只是依旧沉沦下僚,性格原因使然甚至不如在边军时受重用。
“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能得殿下青眼,何其有幸。”云舒附和一句,声音温和依旧,仿佛只是顺着你的话头表达最寻常不过的感慨。
然而,那落在你太阳穴上的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乎其微的一瞬。
这确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能得你这位金枝玉叶、光芒万丈的长公主殿下一瞥垂青,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天大的恩泽与幸运。
但……你见过的人太多了。
神秘莫测地位超然的国师大人、大儒门徒世家子弟沈柏舟、曾传出与你或有姻亲的大理寺卿……哪一个不是各有所长,光芒夺目?与他们相比,他云舒算什么?
不过是公主府里众多点缀之一,如同你妆匣中那些华美的珠翠,今日戴上,明日或许就换了新的。
以色侍人的男宠,连“臣”字都担不起,只能称一声“奴”。
他的存在依附于你的喜好,脆弱得如同琉璃盏,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惶恐与晦涩一点点爬上云舒心脏,直至如藤蔓般紧绞纠缠。
你待他温柔,允他亲近,已是莫大的恩宠,他本不该、也不能奢求更多。
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越是沉溺于你的亲近,患得患失便越是如影随形。
你随口提起一个名字,多看一眼旁人,都像一根细小的刺,足以让他心口泛起尖锐酸楚。
他害怕,怕自己终有一日被更耀眼更有价值的人取代。
但他只能将这份惶恐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用更柔顺的姿态、更熨帖的服侍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不曾注意,也不会知晓。
指腹下的摩挲变得更加轻柔,仿佛要将云舒所有的依恋和不安都揉进这亲近的触碰里。
他微微低下头,发丝垂落遮掩住眼中黯然。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让你更舒适一点,盼着你所给予的温存能在他卑微的生命里,停留得再久一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三月已过。
沈柏舟非常尽心,甚至多次进宫秘密面见了本该禁足的萧景宇,上至平王本人,下至倒夜香的走卒,几乎把与平王府有联系的都盘了个遍,在冗余、真假难辨、反复推翻等口供的干扰下,沈柏舟不懈努力,终于整理出关键线索。
萧景宇的蛊不仅与苏清婉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就是她下的。
沈柏舟调阅了太医院所有关于平王萧景宇的脉案、药方及药材领用记录,重点比对病发前半年内药方的细微变化,并请来曾参与萧景宪初期诊治的老院判协助分析。
在萧景宇发病前三个月左右,其日常调理药方中临时加入了一味名为“雪胆草”的药材。此药主产南疆,性寒,味苦,主要用于高热惊厥或某些热毒疮痈的急症。
雪胆草领用记录显示,此药由专管平王府刘太医在给当时还是准王妃的苏清婉请平安脉后,顺便为王爷“调理肝火”而添加的,用量不大,仅持续了约十天,刚好对应萧景宇督造河工那段时间。
刘太医声称:“苏小姐忧心王爷劳碌,特意询问有无温和清火的方子,下官便推荐了这雪胆草入药。”
在苏清婉和萧景宇之前毕竟曾有婚约,两府上来往更是密切,太医给苏清婉请脉不出格,在没有明显猫腻的前提下,增添一味不在计划内、却也不会引起注意的对症药材讨好准王妃也在情理之中。
沈柏舟将萧景宇那段时间的药渣样本交给老院判进行精细筛分和检验,结果在药渣中,老院判分离出几粒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晶莹如细小冰晶的颗粒,疑似蛊虫的孵化载体或诱饵。
刘太医身家性命都被皇室掌控,是以调查重点由平王府转向苏府。
前苏尚书府邸的旧仆大部分都还留在京城,和那一座已经空了的府邸一起等待新的主家入住。等待苏清婉到案的时间里,沈柏舟挨个审了他们。
一个曾经在苏清婉闺房里侍奉茶水的二等丫鬟提及,苏清婉的心腹大丫鬟有段时间频繁支使丫头小子们前往各个店铺购买东西,院子里的几个洒扫丫鬟和仆妇也在沈柏舟的追问下想起瞧见过几次苏婉清乔装出府。
沈柏舟跟你汇报到这里,语气仍然不疾不徐,姿态也从容,他皮肤白,衬得眼下乌青深重,整个人颇有几分憔悴萧瑟。
你心中一软,倾身抱了抱他。
突然陷进一片馨香温软,沈柏舟被你带着纯粹安抚意味的拥抱弄得有些怔住:“殿下……?”
就是这么宕机了一小会,不及他抬手回应,你已经退回原位,“给你充一下电,小沈大人再接再厉,就快水落石出了。”
“为殿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沈柏舟问道,“只是这充电是何意?”
你好整以暇地笑看他:“结合当前语境来看,就是实际好处没有、却想让你继续心甘情愿牛马的小手段。”
“原来如此。”沈柏舟颔首,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你之间那点本就不远的距离。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栗色眸子也明亮如琥珀,“只是殿下这充电之法,未免有些吝啬。”
“好吧,看在小沈大人这么劳神费心的份上——”
你再次倾身抱了抱沈柏舟,这次他没有错过回拥的机会,环住了你的腰,下巴搁在你肩上静静依偎。
军器监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试验,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你心头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萧景宪。
你这位皇兄照旧勤政,对你关怀备至,但见面之时,你瞧得出他强撑的倦意,就像原书中的发展,他越来越虚弱,咳嗽声密了,看向你的眼神里藏着无奈和忧心。
还有令人揪心的不舍。
顾俞琛在南疆,纸鹤传信带来只言片语,为萧景宇解蛊的物件已经到手,正在接触可能与蛊师。
从南疆寻找为萧景宪解蛊线索这事儿,像把刀悬在头顶,而萧景宪生命沙漏里的沙子快流干了。
一日进宫与萧景宪商量西北之行的种种事宜,谈完后时辰尚早,你便回璇玑殿歇午,只等和萧景宪用过晚膳后回去。
璇玑殿你是住惯了的,人也疲乏,却是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使你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抓心挠肝的劲,让你自己都心惊。
你莫名地很想念云舒。
正烦躁得想起身,□□报:“殿下,平王那边发作了。”
赶到萧景宇寝殿,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着刺鼻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你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异香,下意识地问了身边人一句,得到的回应却是茫然——似乎只有你闻到了这诡异的味道。
几名太医正满头大汗地围着床榻,顾国师临行前留下的两名压制蛊毒的心腹也在场,正以一种奇异的手势和节奏,不断按压着萧景宇身上的几个穴位,口中念念有词。
萧景宇躺在专门打造的石床上,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黑,眼珠暴凸,布满血丝,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痛苦的嘶吼,暗红发黑的血沫混着粘稠的污物不断从他口鼻中涌出,像是有无数毒虫正在体内疯狂啃噬、撕扯,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掏空嚼碎。
你钉在原地,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说第一次见到萧景宇蛊毒发作像是凶杀现场,而眼前的这一幕,确是实打实的眼看同类在受刑。
活生生的、持续不断的酷刑。
“这就是爆蛊。”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喑哑。
不知何时赶到的萧景宪站在你身旁,一只手按在你的肩头,似乎想传递一点支撑的力量,又或许只是想确认你的存在。
他望着石床上痛苦挣扎、几乎不成人形的萧景宇,眼神深幽,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蛊虫蛰伏一段时间后失控,啃噬血肉便是如此。若压制不住……人也就……”
未尽之意你们都明白。
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你只觉手脚冰凉。
萧景宪体内的蛊毒远比萧景宇沉积得更深更久,萧景宇尚且如此,那萧景宪……他人前尚能强颜欢笑,独自一人时又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那看似平静温和的表象下,早已是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