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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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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黑虎崖往日没一丝人气的宫殿突然被少主下令整饰一新,特别东厢房那间偏殿里,突然源源不断地摆进了许多稀罕的奇珍异宝:
据说世存唯二的紫色琉璃宝瓶、相传古蜀国国主以千年神树制成的紫檀木雕荷花纹宝座、还有一张从教主夫人嫁妆中找出的黄花梨木龙凤呈祥架子床。
这不同寻常的气息让许多魔教教众私下议论纷纷,难道少主这是好事将近了?可从来没听说过少主和哪位佳人有过联系啊?
很快黑心虎放出的消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少主要和玉蟾宫宫主蓝兔结亲!就在所有人以为教主也失心疯了,竟答应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男人的时候,另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也被放了出来:那玉蟾宫宫主蓝兔竟是女人!
一时间,武林震动,多少暗中倾慕蓝兔已久的武林女侠肠断心碎不表,多少尊七剑为武林正派的江湖中人暗暗唾骂蓝兔也不表。
而在舆论中心的蓝兔此时却被软禁在东厢房的偏殿里,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教徒刚刚送来的红色婚服,婚服上摆放的凤冠金枝招展,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蓝兔,你瞧着这新衣可还满意?”黑小虎急切地迈大步走了进来,眼神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期待,入目所见的却是蓝兔冷淡得找不出一丝喜色的眸光。
“你,你不愿意嫁给我?”黑小虎一愣,笑容僵在嘴角。
“黑小虎,当日的事情你都清楚,何必还来问我。”蓝兔颇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那天黑心虎对她起了杀意,黑小虎为了保下她的命,情急之下不仅暴露了她的女身身份,还提议与她结亲来让黑心虎放下戒心。
黑心虎对于打压七剑气焰的事情乐见其成,若是第二剑冰魄剑主成为了魔教的少主夫人,他的威名自然要在武林再上一层,七剑合璧的事情也可牢牢掌握在手中——一个让黑小虎心悦的蓝兔正好便成为了他拉拢七剑的棋子。
“你当日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不尽,但是以身相许恐怕并非蓝兔能做到的。”蓝兔向黑小虎抱拳行礼——这动作既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又显示了她与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黑小虎闻言不甘心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正猛烈地传导到她的手上,“蓝兔,你当真要对我如此残忍?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吗?”
蓝兔使劲儿想要扯回自己的手,却没能挣脱,“黑小虎,我心中已有意中人,你放手罢。”
黑小虎更攥紧了她的手腕儿,“你的意中人是虹猫,是不是?”
“是。”蓝兔直截了当地承认了,她眸中的坦荡更激怒了黑小虎,他质问道:
“我黑小虎到底哪里不如虹猫,论出身、功夫、样貌,我有哪一点逊色于他,为何你心心念念始终是虹猫少侠!若嫁给我,你何须在刀光剑影中步步维艰,我必不会让你有半分损伤!”
“虹猫绝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蓝兔冷声回道,“我蓝兔三岁习武,苦练十三年,就是为了行侠仗义、锄恶扬奸,我怎么可能成为你后宅中的一朵娇花,在魔教四处搜刮的民脂民膏上安享锦衣玉食?”
黑小虎的手不自觉松开了蓝兔,“若我不是魔教少主——”是否我们两个也有可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黑小虎,这话你自己信吗?”蓝兔那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凝视着他,让他简直无所遁形。
他怎么可能不是魔教少主,他怎么可能斩断与父亲的血脉联系,眼睁睁看着七剑合璧杀死他的父亲。
当初失忆时他与蓝兔的最后一面再度浮上心头,他突然明白了当初蓝兔为何表现得如此决绝:她从未忘记两人属于不同的阵营,她要的只是与他两不相欠。
(五十七)
在逗逗焦急的呼唤声中,刚刚解毒的虹猫终于睁开了眼睛。环视洞穴,他们的藏身之处多了一个抱着青光剑的剑客,那人脸色苍白,呼吸间带着几分沉重,一看也是重伤未愈——这人正是魔教的前护法,青光剑主跳跳。
逗逗三言两语将事情讲完,只见白衣少侠已经走到跳跳面前,他语调平平,在场众人却分明听出了压迫感:“青光剑主,当日以雷电阵铲除黑心虎,你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跳跳抬眼对上虹猫锋利的目光,语气凝滞但却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报仇心切,一意孤行,不仅置雨花剑主于险境当中,更连累了蓝兔——”
话音未落,灼热的长虹剑剑锋出鞘,在场的其他人瞳孔一缩,纷纷喊道:
“不要!”
而长虹剑的剑刃在快要贴向跳跳的脖颈时堪堪停住,一缕碎发沿着剑刃飘落地上。大家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听虹猫说道:
“此事虽说是你冒险,但归根到底,是我因麒麟现身判断失误、处置不当所致,你不相信我能促成七剑合璧,选择只身复仇,理固宜然。如今你以发代过,日后当担负起第六剑职责。七剑合璧事成之后,我不会阻拦各位行事,但在此之前,望诸位听我调动,再生波折,我绝不轻饶。”
跳跳有些惊讶地看向比之当初相遇更显成熟稳重的七剑之首,他的丹凤眼尾隐隐泛起赤色,声线却似乎毫无变化,依旧坚定有力:
“逗逗,你在这里照顾好跳跳,大奔、马三娘,你们两个在黑虎崖下十丈坡处接应,我去黑虎崖将蓝兔救回来,同时探听麒麟消息,若蓝兔和麒麟有一者出现闪失,我一力承担。”
黑虎崖。
准备与七剑结秦晋之好的黑心虎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与教徒一同庆贺此事,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黑心虎拍了拍手,一列身着薄纱的舞女从门口翩翩而入,盘随着乐者的鼓点,婀娜多姿的舞女摇摆腰肢,直看得在场的魔教中人眼都直了。
而黑小虎一杯一杯喝着闷酒,无意留心场下的动静。突然,一阵异动从主位上传来,打断了在座所有人的思绪——
只见为首的一个舞女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刺向正沉浸在温柔乡中的黑心虎。黑袍教主一挥衣袖,一掌打向舞女心口,那舞女就像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被随意地踢落到地上,她的面巾落下,露出了黑小虎熟悉的面容——是黄鹂。
她那饱含恨意的眼神注视着黑心虎:“魔头,没能亲眼看到你死,当真是姑奶奶的遗憾。”
“你是何人?”黑心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黄鹂,像是瞥了一眼路边的杂草,“连内力都没有,竟妄想刺杀本教主。”
“你的手下掳走我夫,逼他做你的信徒,他不愿,你们就杀了他!”黄鹂的嘴角不断地渗出鲜血,却死死挺着口气,“你还掳走我做你的舞女,甚至为此杀了我的奶奶!我全家因你家破人亡,你却还有脸面问我是谁?”说完,她的气息终于耗尽,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即使是死后,她的眼睛仍大大地睁着,似是不甘地望向黑心虎的方向。
“无趣。”黑心虎挥了挥手,“拖下去,晦气。”
黑小虎全身冰冷地看着曾经与他语笑嫣然地谈话、憧憬着嫁给心上人的女孩变成了一具尸体,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与蓝兔的对话。
那时他质问蓝兔,难道生来就身为魔教少主,是他的错吗?难道他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吗?
可蓝兔却失望地摇了摇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率兽而食人,是谁之过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谁之过与?”
黑小虎如今才明白蓝兔的未尽之意: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五十八)
黄鹂的尸体萦绕在黑小虎的脑海中,变成了胡奶奶的尸体,最后又变成了蓝兔的尸体。他猛地瞪大眼睛,才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竟然做噩梦了。
他推开蓝兔卧房的门,他的心上人此时正完好无损地睡在榻上,只是紧皱的眉头显示了她内心的不安定。
黑小虎走上前,却见本就睡得极浅的蓝兔已然惊醒,警惕地起身望向门口:
“黑小虎,你来做什么?”
黑小虎以食指搭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送你下山。”与其等着将蓝兔逼死在魔教,还不如就此放她离开。
在黑虎宫的西北角处,有一条下山的小径,是他小时候练功无聊时前往山下玩耍的小路,除了他没人知晓。凌晨的寒风冷得刺骨,仿佛要刮到人的心窍里,黑小虎顶着寒风带蓝兔走到下山口,却见一个黑影已经拦在了那里。
是黑心虎。
他一掌挥向黑小虎的脸,掌风狠厉,直直将他的左脸扇出了道道血痕:
“派人假扮麒麟,夜送冰魄剑主,你这个少主当得很威风啊?完全不将我这个教主的安危放在眼里,怎么,是准备等我死后给你腾位置吗?”
黑心虎眼中冒火,耳畔似乎还萦绕着宴会散后猪无戒一边示弱一边抖搂出的所有信息:
黑小虎派人假扮麒麟,引诱他以为麒麟现身无需七剑合璧,对七剑痛下杀手,如此便可让黑心虎因为修炼血魔神功导致的疯疾再无治愈的一天。暗中又和七剑交好,失忆时与虹猫蓝兔一起共同对抗魔教,与青光剑主跳跳私下结交,如今又想放走冰魄剑主暗中施惠,桩桩件件只透露出一个信息——
黑小虎,他想反啊。
黑小虎单膝跪地,言辞恳切地说,“儿子不敢,可是父亲,如今我教这样下去只会人人喊打——”
“你被冰魄剑主忽悠了罢,”黑心虎稳定心神,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摸了摸黑小虎的头,“你送她离开,她难道以后会对你手软?只有你的父亲才是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你莫要分不清敌我。”
黑小虎抬起头,他的眼神中透着迷茫,“可父亲,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心爱之人?”而不是得到心爱之人的一具尸体。
“合作,与七剑合作。”黑心虎循循善诱,像一个耐心的父亲,仿佛刚才出手伤人并非是他所为,“你无需改变,只要让七剑与我们一般,也可成就一段佳话。”
让七剑,与魔教一样。虹猫也会像自己一样,这样蓝兔也就不可能再对他另眼相待。黑小虎的心里再次燃起了火苗,而他的身后,发觉事态不对的蓝兔后撤几步,刚想离开,黑袍少主已经动作更快地拦在了她的身后,他的披风搅动起夜间的寒风,凛冽的温度仿佛能剿灭山崖上蕴藏的一切生机:
“蓝兔宫主,对不起,我改主意了。”
(五十九)
魔教少主与冰魄剑主结亲的消息再度转变了个说辞。据说冰魄剑主自称已经与长虹剑主私定终身,非卿不嫁。教主黑心虎感慨冰魄剑主对长虹剑主情比金坚,决定成全两人。但要放冰魄剑主离开,他还有一个要求:
长虹剑主明日午时必须独自来黑虎崖接人。
黑虎宫正殿,黑心虎倚靠在主座,他的下手方分别是黑小虎和被捆在椅子上的蓝兔。极目望去,两列教徒手持长矛,从殿内延申至上山的台阶处。太阳已经高高悬在正殿上方,仿佛驱散了一切黑影,黑心虎望着殿外,百无聊赖地对黑小虎笑道:
“虎儿,你说虹猫今日该不会不敢来吧?”
蓝兔握紧了拳头,她相信虹猫不会放弃她,可她又担心虹猫真的孤身前来,中了黑心虎的陷阱。
“他不来也好——”黑小虎冷哼一声,却听台阶下一道温润的男声轻快地应道:
“谁说我不敢来了?”白衣少侠的身形从台阶口显现出来,除了背上背的那把长虹剑,他毫无倚仗,可他却似乎并未感觉到危险,身姿挺拔如松,步履稳重,走到大殿正中央。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蓝兔,见她无恙,才向主座上的黑心虎拱手笑道:
“在下虹猫,特来接我妻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