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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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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蓝兔小的时候,前任宫主曾卜得一卦,道是她命中有情劫误身,唯有假充男儿教养方能避过此劫。
于是上一任宫主看着自己膝下粉雕玉琢的女娇娃,长叹一口气,从此将蓝兔扮作了须眉打扮,教她化骨之功,又授以变声之术。男装的蓝兔也是风流潇洒,一张清冷高洁的脸吸引了不少女娇娥,不少人暗中将他列为“武林第一美男子”,据说见之使人忘俗。
蓝兔知道自己身负七剑合璧,维护武林和平的重任,又因为“男子的身份”不便与宫中姐妹交从过密,性子便愈发沉静起来。
她日复一日的苦练武功,在出关之日收到了虹猫少侠请求合璧的密信。魔教教主重出江湖,意图染指麒麟血炼成邪功,为此还杀了虹猫的父亲白猫大侠,一路追杀虹猫到了玉蟾宫。
这虹猫少侠也是江湖年轻一代有名的青年才俊,酒馆说书人每每提及“武林双璧”,就是指的虹猫与蓝兔两人。
那天在玉蟾宫,她发现了伤重的白衣少侠,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见了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宫中都是女子,只有蓝兔亲自为他解衣上药,将他安置在了密室之中。
而意识模糊之际,虹猫只觉得有一双温柔纤细的素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让他安全感倍增。他沉沉地睡去,暂时卸下一身的敌意与警惕。
而这时,猪无戒、牛旋风与跳跳护法也跟随着虹猫,循声来到了玉蟾宫门口。
蓝兔为了营造自己和虹猫已经离开的假象,索性一咬牙,向宫女借了一身鹅黄色襦裙,她穿上之后,不少宫女都在心中叹息:这般姣好的容貌,世间女子少有,宫主为何不是女儿身。
然而蓝兔并无心思多想,她走出玉蟾宫大门,那飘动的裙裾水袖、高高梳起的堕马髻让魔教的人纷纷目瞪口呆,心中只想,“素来只闻玉蟾宫宫主是个天下罕见的美男子,竟从不知玉蟾宫还有此等绝色佳人?”
那佳人冷哼一声,“我们宫主出山修行,玉蟾宫又一向避世,几位为何打扰我们宫中的安宁?”
猪无戒心神摇曳之下,只顾着点头,“娘子说的极是,还未请教娘子姓名……”
“你这厮当真无礼!”蓝兔柳叶眉一竖,凤眸中寒光毕露,上位者的威压让跳跳也忍不住饶有兴致地多瞧了几眼,心想:有趣。
蓝兔砰地将大门关上,清脆如黄鹂的声音滚落玉盘:“本姑娘名唤青儿,以后行走江湖,可别错认了!”
真·青光剑主跳跳笑意盈盈地附和道,“青儿,是个好名字。”
(二)
牛旋风虽然知道这个青儿姑娘是罕见的绝色,但他更觉得跟着自己的两个队友都是一等一的色欲熏心的猪队友!
那青儿姑娘说什么他们就信啊?玉蟾宫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对方赶了出来,丢人!总之,软的不行来硬的,眼见为实,他非得把这里搜个干干净净才肯放心。他挥起双板斧,直直劈在门上,深厚的内力震开了大门。
空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位青儿姑娘从梧桐树上翩然跃下,捂嘴笑道,“你们魔教中人一个个真是不知礼数,想找虹猫或者宫主?你尽管搜,若搜出他们两个任何一个,本姑娘跟你姓。”
魔教将玉蟾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确实没看到虹猫和蓝兔的影子。
猪无戒恨恨骂道,“牛旋风,你这么鲁莽,唐突了佳人怎么办!”他凑到蓝兔面前,想拉一拉佳人的小手,然而佳人顺势一跃踩过他的肩头,一个空翻,足尖轻点,立在池塘的荷花上。
好功夫,是个练家子。跳跳心里忍不住赞道。
牛旋风面子挂不住了,他左看右看,眼前一亮,拿起灌木丛角落里一块染血的纱布问道,“青儿姑娘,你说虹猫不在这儿,可这纱布是怎么回事儿!”
蓝兔心里暗道不好,面上却无所谓地嗤笑一声,“牛堂主,行走江湖的练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呢?你怕不是找不到虹猫,面子过不去,非要拿我们玉蟾宫出气吧!”
牛旋风气得举起斧子,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猪无戒见到这纱布,顿时计上心头,想借势拿捏于她,于是也道,“青儿姑娘,物证在此,看来我们还不能这么早就离开呀!玉蟾宫勾结虹猫,和魔教为敌,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若是你嫁给我老猪,我定能保下娘子你的——”
“呸!我要嫁也要嫁给盖世英雄,你算什么东西!”
“敬酒不吃吃罚酒,牛旋风,还不上?”猪无戒解下腰间的流星锤,两人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朝着荷花上的仙子冲了过去。
蓝兔飞身一跃,跳到了蓊蓊郁郁的竹林之上。手腕儿一挽,绣女神针从袖口飞出,干净利落地消灭了想从侧面攻击她的魔教下属。她运起内功,寒冰般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坠冰天雪地。不少魔教的喽啰都纷纷倒下,唯有牛旋风和猪无戒两人以内力护体,仍旧不依不饶地朝着蓝兔的要害处攻去。
蓝兔身形灵巧敏捷,难寻破绽。猪无戒眼珠一动,故意将牛旋风向蓝兔踹去。蓝兔堪堪躲过,而牛旋风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此时的竹林尚有新芽冒出,尖锐如刀,掉下去必死无疑。蓝兔想到前日来玉蟾宫拜访的侠客大奔说牛旋风也是个义气的性情中人,动了恻隐之心,一挥水袖想要将人救起。
她的水袖将牛旋风扔到了平地上,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猪无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化功散扔向蓝兔,又一掌打在蓝兔胸口大穴上。蓝兔喷出一口鲜血,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掉向池水中央。
青衣护法连忙将人接住,落在池边。他蹙眉呵斥道,“猪无戒,你怎能在比武时残害同僚,还偷袭这位姑娘!”
“兵者,诡道也。我可以耍诈,她不也同样可以吗?”猪无戒得意洋洋地说道。
蓝兔顺了顺气,立刻离开跳跳怀中。她擦去唇边的鲜血,抚着胸口断断续续地说道,“猪无戒,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娘子,我说了,只要你嫁给我,俺老猪便放过玉蟾宫。”
跳跳下意识地挡在蓝兔的身前,刚要以护法的身份让猪无戒不要猖狂,却听身后的女子,虽气若游丝,却一口咬定,“好,我答应你,你速速将你的人带走。”
跳跳不解地猛然回头,却看女子低下了头,略显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她低垂的眼神——那是计谋得逞的眼神。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这道理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好用。
(三)
猪无戒带着魔教兴奋地去准备婚礼,而蓝兔先是强忍着换回了男装,又拖着伤重的身体回到了密室。虹猫一见她身上的血,便焦急地想要搀扶她。“是那些魔教的人做的吗?”虹猫眼里的自责清晰可见,他自然而然地想要脱下蓝兔的衣服检查伤势。
“别碰我!”然而这个举动却让蓝兔反应很大,她一把推开虹猫,人也因为惯性摔在地上。
看到白衣少侠眼中的无措,蓝兔心软了,“对不起,是我反应过激了,只是我这个人不喜与他人接触罢了,少侠莫要往心里去。”
虹猫摇摇头,将蓝兔扶上床榻,“这都是小事,你的伤怎么样?魔教可还在外面围着?”
“魔教的猪无戒三日之后要与我,”蓝兔想了想,咬牙说道,“成亲。”
虹猫登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担心再度冒犯了蓝兔,又没法不问出口,于是试探地说道,“那猪无戒,竟有龙阳之好?”
“我假扮作女子骗过了他们。”蓝兔忍不住嗤笑一声,眼眉弯弯,倒令白衣少侠也忍不住一时晃了眼。“权宜之计罢了。我前几日给你把了脉,你身上中了猪无戒毒镖上的毒,无法运真气。这毒只有猪无戒有毒药,若不给他个机会接近我,恐怕拿不到这解药。”
猪无戒此人多疑,寻常以美色相诱,他未必信得过,唯有陷入绝境,他才会相信自己是真的走投无路要嫁给他。
“我虹猫,竟能得宫主如此诚挚相待……”虹猫心下慨然,“愿与宫主结为异姓兄弟,定不会辜负宫主一片心意。”
而跳跳护法趁着夜色,忍不住独自来到了玉蟾宫。他的轻功世上鲜有敌手,潜入玉蟾宫是小菜一碟。
他此次来,一是想知道长虹剑主的真实情况,为促成七剑合璧也出一份力。二是担心那位青儿姑娘的安危。
他刚进来,就看到一个同样的黑影出了玉蟾宫,跑到了天门山深处。看背影是个男子,于是他怀疑是那位虹猫少侠,也跟了上去。
这位虹猫少侠也是不要命了,伤还未痊愈,就跑到悬崖边上摘什么灵芝。跳跳几次提心吊胆地看着虹猫终于采到了灵芝,心里怪道,“这虹猫不好好养伤,出来摘什么灵芝。”
突然,跳跳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位受伤的女子,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跳跳,你竟然这般愚钝,竟没猜到虹猫少侠与那位青儿姑娘认识。”
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地目送虹猫小心翼翼地拿着灵芝远去,斜靠在树枝上的跳跳摇了摇头,似乎在提醒着自己,七剑合璧的大事最为重要。其他的,毋作他想。
灵台一清明,他立刻想明白了,看虹猫的行动似乎无法使用真气,那很有可能是中了猪无戒的毒镖,再联想到青儿的举动,答案呼之欲出。
(四)
猪无戒要娶玉蟾宫的宫女,这消息传出去让武林都难以置信。这其中就有几年前因为败在蓝兔宫主手下,将蓝兔尊为长兄的大奔。
他敢打包票,这一定是魔教逼迫的!于是提着水火棍,大奔毫不犹豫地以“喝喜酒”的名义来到了玉蟾宫,实则打的是“搅局”的主意。
跳跳看着猪无戒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酒杯。明面上,他微笑着不住地向猪无戒敬酒,只盼着能把猪无戒直接灌醉过去。
猪无戒摆摆手,“兄弟们,别怪我老猪不讲义气,实在是有佳人独守空房等着俺老猪,嘿嘿嘿……”众人顿时心照不宣地笑了,跳跳强压着恶心才忍住不一剑砍了猪无戒。
然而猪无戒推开门,等来的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而是冰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寒冷的剑锋让猪无戒顿时酒醒了大半,他一哆嗦,问道,“娘子,你怎么对夫君下狠手?”
“住口!什么娘子,你好好看看本宫主是谁!”蓝兔压低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少年音,“猪无戒,把你毒药的解药交出来!”
猪无戒面色扭曲了一瞬间,又连忙求饶道,“好汉饶命,我这就交出解药。”他将流星锤打开,露出里面两颗黑色的药丸。他心想,还好老猪早有对策,这根本不是什么解药,而是会使人立刻毙命的毒药!
蓝兔拿起一颗药丸,放到了猪无戒嘴边,作势要塞下,“猪堂主为人慷慨,不介意帮本宫主试下药吧?”
猪无戒连忙呜呜呜地摇摇头,“大侠饶命!宫主饶命!不是我不给,实在是这解药干系重大,我已经把它交给心腹妥善保管了——”
“你猜,我现在杀了你,再去找那所谓的解药,是你的尸体先被发现,还是本宫主的身份先被发现?”蓝兔笑得明媚,然而声音却让人如坠冰窖。
猪无戒打了个寒颤。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蓝兔身上的杀意,于是老老实实地对着门外,命心腹从门缝儿里把药递过来。再让猪无戒试用过无误后,蓝兔放开了猪无戒,点了他的定身穴和哑穴,“猪堂主,新婚愉快。”她厌恶地看他一眼,将他一把提起,扔在床榻底下,又将卧房的门插上。
她撕开自己的婚服,露出里面蓝色的短打劲装。拆下自己发髻上的发簪,用蓝色发带扎起高高的马尾。不爱红装爱武装,这才是玉蟾宫宫主,蓝兔。
她马不停蹄地赶到虹猫身边,让他服下解药,准备趁夜和他离开。她本来以为魔教的人最早第二天才能发现她的离开,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牛旋风等人闹洞房时,发现屋里一片狼藉,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牛旋风找到了床下一身灰尘的猪无戒,给他解了穴,忙问道,“猪无戒,那青儿姑娘呢?”
“什么青儿姑娘,”解了穴的猪无戒灰头土脸,气得牙痒痒,“他是蓝兔宫主!”
跳跳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猪无戒。
(五)
玉蟾宫的正殿坐落于天门山的高地,从这里向下俯视,可以看到山下的全景。只见一排排的火把照耀着,形成了一条火龙。虽然这里占据高地,易守难攻,但魔教来势汹汹,敌我力量悬殊。
玉蟾宫的宫女全部在前线抵抗,大奔也加入了其中。山半腰的火光中,流矢噌嗖,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蓝兔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眼神坚毅,看向了白衣少侠。“只有用孔明灯了。”
孔明灯藏于玉蟾宫的正殿玉兔神像之后,是历代宫主退无可退的保命之举。蓝兔知道,死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用冰魄剑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滴落在机关上,神像徐徐转开,露出了茶灰色的巨型孔明灯。
她走进去,朝虹猫伸出了手,她面无表情,但虹猫却无端感觉到了悲戚。
“走吧。”她说,“我们还会回来的,一定。”
巨大的孔明灯飘荡在暗沉的夜的上空,仿佛试图用微弱的萤火之光驱散暗夜。无数箭矢想要射中他们,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孔明灯飞上了天际,带走了死者的守望,带走了生者的使命。
虹猫看向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玉蟾宫的火光映在他黝黑的眸子中,他忍不住搂住他的肩头,想要将力量一并传递给他。
蓝兔没有挣脱,她轻声说道,“从此,只有我们两个了。”
跳跳远远眺望着两道人影越来越远,收回自己的视线。他还是那个踽踽独行的魔教护法,既然深陷于泥潭,便不应当、幻想明月的皎洁,洗清身上的风沙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