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过山峰

17、有我这么当哥的吗？

　　我原以为林清颂会在这边待几天，没想到他第二天就要走。
　　他要走的消息并没有通知我，毕竟我也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我是在他说的酒店楼下坐了一夜，脑子想了一夜，眼睛睁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就看见他拎着背包走出来。
　　他在路边停了下来，掏出手机按了按，我猜他应该是叫车。然后我启动车辆在他旁边停下，降下车窗。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叫了一声：“哥？”
　　“上来。”我说：“这里不能停太久。”
　　林清颂顿了几秒，不知道他究竟在迟疑什么。我心里有些不爽，按了一声短促的喇叭示意他快上车，他这才动了。
　　看着他往后面打开车门，我又不爽快地提醒道：“副驾驶。”
　　林清颂迟疑了一下，把包扔进后座，然后跑到副驾驶座这边来。
　　“我去机场。”他说：“工作还没结束，临时请的两天假。”
　　其实我猜到了，大早上的天刚亮就站在路边打车，如果不是去机场我是真想不到他还会去哪里。
　　总不能是回家吧？
　　回那个他住了十几年的我们的家。
　　但他也不会承认了，我觉得。
　　车上全程无言，他不开口我也没主动聊了。我怕我会冲他无缘无故地发火，也不算是无缘无故，只是他到现在也不愿意解释那个擅自挂断的电话，那个再也拨不通的号码，那十年都得不到的任何音信。
　　车停在了停车场，我和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一路上升，直到停在在四楼。
　　头顶标识着“国际出发”四个大字。
　　哇塞真是个哑巴了，真打算一句都不说了嘿！
　　我落后他半步，眼神幽怨地盯着他的后背看。
　　在刷身份证进去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他看我我也看他，然后依旧是默不作声。
　　我还是没他那么心狠，只好妥协开口：“好好照顾自己。”
　　“有事和我打电话，虽然你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不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但如果你再隔十年才回来一次的话我真会飞去揍你的！”
　　一句话他都没有应，跟个聋子似的。
　　但我还是嘴闲不住，继续一一说道。
　　“不管怎么样，哥永远都是你哥，你说是亲哥就是亲哥，你说不是亲哥就不是亲哥……”
　　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在我这永远自由。”
　　永远自由，不受任何关系的束缚，不必承受掉眼泪的风险，不用接受别人的指点。
　　“我知道你肯定听不进去，但该劝的我还是要劝，那边太危险了，早点回来吧。”
　　“国内也有很好的新闻行业，就算不在国内，国外也有其他记者行业，你不用一定要坚守战地记者……”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林清颂突然扑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我。
　　“哎？”我愣了一下，手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哥……”林清颂的声音闷在我的脖子边，叫我一声后又没了下文。
　　我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哥在呢。”
　　“哥……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我就听他的语音变了调：“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什么？
　　故意挂断电话？
　　故意换掉号码？
　　故意音信全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你原谅我吧……”林清颂搂我得紧，耳边压抑的哭声听得我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儿。
　　“悄摸流猫尿呢？”我伸手往后摸到了他的脸，摸了一手的水。
　　林清颂抓着我的衬衫领口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我无奈地开口说：“嘛呢，蹭的是鼻涕还是眼泪我都分不清了。”
　　他吸了吸鼻子，两眼红红地看着我：“我没听见。”
　　我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就和我折腾吧。”
　　“我还是那话，有事儿和我打电话……”
　　林清颂的视线一直盯着我的嘴看，搞得我都有点尴尬了，难不成我的牙齿沾菜了？搞鬼！这小子到底要干嘛？尽招人！
　　我舔了舔有些干巴的唇，问他：“我说的话你听了吗？”
　　他不答，我继续说：“杨总说得真没错，你呀，越来越闷了。”
　　“三句话崩不出一个屁来。”
　　“不说我还以为我对牛弹琴和聋子对话呢。”
　　林清颂嘴角笑着，眼睛却是流着泪。
　　他冲我挥了挥手，转身往安检口走。
　　我一直目送他离开，这次的心情跟上次截然不同。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会回来，绝对要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把人带回来。
　　杨森传的话还是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对我说过，我们没有很多个十年了。
　　他用他的死来证明，那我呢？
　　我是不是该自私点？把我弟抓回来锁在身边，他结婚好不结婚也好，我打算陪他一辈子。
　　我如此想着。
　　这次分开前我没找他要电话，我想如果他真把我的话听进去就会主动打给我的。如果不打来，反正杨森传之前也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不怕逮不住他。
　　可谁曾想我真的差一点就又失去他了。

　　我是因为出差才离开了京海。
　　抬脚踏入一片陌生的土地，我感到周围一切都挺新鲜。
　　和合作公司的老板见面，吃饭，聊天，他给我介绍本地的特色菜，说本地的风土人情，我的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我弟的那张脸来。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想起徐敬山就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继而才又想起了林清颂。
　　我在这个城市待了快一周，最后走之前我还去商场和周边逛了逛，想给小姨买点什么合适的特产带回去。
　　沿着风情街一路往北走，一个身影突然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以为我自己眼花了，等我定睛看过去的时候我才发觉没认错人。
　　毕竟生活了那么多年，哪怕中间又隔着十多年的未相见，我还是认出了那个背影。
　　心里高兴了一下，我冲着那个身影喊了一声。
　　对方没应。
　　我以为是没听见，又继续喊，边追边喊。
　　“林清颂。”
　　“林清颂！”
　　“林清颂！！！”
　　我在他背后喊了快十遍名字都没有回应，他没有故意加快步伐，没有注意到身后电动车的鸣笛，没有发现到旁人给他递传单。
　　不对劲，这太踏马不对劲了！
　　我立马冲上去拽上他的胳膊，他却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我时立马慌张地开口：“哥，你怎么来了？”
　　我沉着脸盯着他的耳朵不说话。
　　我动了动唇，问他吃饭了吗，他立刻点头说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我忍不住冷笑出声：“老子开口问出声了吗？”
　　林清颂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我拽着他的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走。
　　下车后林清颂明显意识到去的地点不对劲，一看见医院的标志强行扭转胳膊和我死犟，边挣脱边说：“哥你弄疼我了。”
　　“给我老实点，有的你疼。”我背着他生气地说。
　　身后人完全没有安静下来，对我的话也完全没有反应。
　　我知道，他没有反应是因为听不见。
　　我拉着他进医院强行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左耳因□□产生的强烈压力波导致损伤引发的爆震性聋，右耳是因为鼓膜穿孔导致的外伤性耳聋。
　　总之，两个耳朵都聋了，所以回话总是迟钝，听别人讲话要盯着别人的嘴巴。
　　听医生的说法是，虽然外伤性的右耳很早之前就自行痊愈了，但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所以听力明显受损，但不像左耳一样完全听不到了，宽慰我们还有得治。
　　我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埋着头，林清颂站在我旁边。
　　我不说话，他也没说话。
　　我说话也没用，反正他也听不见。
　　“哥……”林清颂突然蹲在我前面，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轻轻说着：“我没事。”
　　“我佩戴了耳内式的助听器，我只要戴上了就能听见你说话了。”
　　“因为今天走路上突然掉了，我就……”
　　我抬起头起身就走，玛德，我现在心里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难受。
　　林清颂在我后面紧跟了上来，语气慌乱又着急地开口：“对不起，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担心……”
　　操！
　　我真踏马想骂人！！！
　　有我这么当哥的吗？
　　赵忍冬打他的时候没拦着，高年级霸凌他的时候不知道，小姨扇过来的时候也没反应……
　　我就是这么当哥的吗？
　　我明明，那个时候，那年就该让医生给他检查耳朵的啊……
　　我还配当他哥吗？
　　弟弟聋了我都不知道！！
　　我沿着医院的绿化带一直走，走得又快又急，终于在一处健身器材的地方被林清颂跌跌撞撞地拉紧了我的手。
　　我没甩开。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哥，你别生气了。”
　　“对不起，是我不该瞒着你……”
　　“哥，你说句话呀，你别不吭声啊……”
　　我仍旧是盯着他的眼睛，仍旧是默不作声。
　　直到他突然嘴角委屈地往下一撇：“哥，我疼……”
　　他这一句话猛戳中了我的心肺，心里的一口气一瞬间就咆哮着爆发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右耳听不见你自己很早就知道了吧？有多早？
　　是赵忍冬打穿了吧？不然为什么她叫你喊我哥的时候你那么迟钝地回应？
　　那时候不说，好，我当你还小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后来呢？小学呢？被人欺负我带你来医院检查外伤顺势看耳朵的时候你说什么讨厌医院要回家？你在怕什么？
　　好，这我还当你小，害怕医院害怕医生害怕检查。那初高中呢？自己听没听到不知道吗？好，我还给你个理由，你只是半聋，另外一个耳朵好好的所以影响不大。
　　没问题，好，这都没问题，毕竟都是过去的创伤了我除了心疼也没处要说法了。
　　那去美国的头两年呢？
　　你突然挂断的电话，再也拨不通的号码，林清颂，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不是你哥吗？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问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为什么你提都不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告诉我啊，我的好弟弟。
　　我还是你哥吗？
　　我踏马还是你哥吗我弟都聋了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