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西有个桥三》李大圈

71、第七十一章

　　待日头朝西走了许久，阔气的成阳侯府门前才缓缓拉出一辆华贵马车。

　　牵马的马夫先是安抚着马儿一会儿，又从后头寻来脚凳，仔细清理一番后，才稳稳摆在车前，转过身来朝着府内张望。

　　府外的军士一如既往，肃穆打量过他，又朝着两侧行人注目，待一切安静，复又恢复原状，如此反复，倒是马夫看的都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气，张嘴闭眼间，门内之人已然跨步而出，脚下飞鹤跃跃欲上，凌波飘动之间便已行至身前，马夫一怔，立时收起困意打起精神，扶着安应行上了马车，又收起了脚凳，才坐回驾马处，轻鞭一甩，座下的马车便绕过长街直直朝西而去。

　　行至一安静街巷处，马夫忽而一勒缰绳，口中‘吁’了一声便停了马车，车前轻帘飘动，此声未止，新声已入。

　　“安大哥！”帘外忽而传来一少年声音，安应行掀开帘子，入眼只见桥恪与一男子站在马下，对着其复又笑吟吟道，“安大哥，我三姐有请。”

　　安应行眉头一皱，朝着外处望去，缓缓开口道：“她人呢？”

　　“三姐就在前侧，请安大哥随我来吧。”桥恪笑着应道。

　　‘哗’地一声帘子复又放下，金丝交缠的布料发出极佳的碰撞，马夫站在一侧不知所措，待过了许久，才闻得车内传来一声‘走吧’，马夫高声应着，才重新驾车随着前侧二人缓缓前行。

　　日斜斜，摊贩已收，幼童低唱童谣归家，堪越河岸，人愈发稀少。

　　安应行在前，桥络和桥恪随行在后，几步之远处便是经南七，于长且宽阔的堪越河边拉出长长的交错影子。

　　待又行了许久，离着匆匆行人已远，桥络才追了两步，行至安应行的身侧，对其笑吟吟道：“安大哥，我和小弟此行本欲去拜访安将军的，没成想竟于成阳侯府先遇到了你。”

　　安应行定了脚步，身后三人便如排驾马车一般急急停了下来，立在各处。

　　“你还记得我？若不是桥恪提醒了你一句，你怕是连我是男是女都要分不清了。”安应行立在岸边，一侧的波浪激荡，映着他脚下的飞鹤愈发繁盛张扬。

　　桥络却是面色未变，仍旧笑意澄莹，“安大哥玉容，阿络幼时不懂事，只知美人便是女子，如今大了，必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安应行打量桥络一番，飞袖一扬，口中却是不客气道：“桥三，你这毛病还是没有改掉，用人时巧舌如簧，不用人时则是过目即忘。”

　　“怎会……”桥络正要争辩，却被安应行打断，“那你便说说，幼时你随侯爷来此处，可还记得于此岸边与我说过什么？”安应行立时逼问，桥络却是尴尬一笑，挠挠脑袋，又转向桥恪的方向。

　　会意的桥恪跟着走上前来，对着安应行拜道：“安大哥，我和三姐想要归泺城取回家中旧物，若是没有成阳侯的首肯，只怕连将军府的大门都不好进。”他对着安应行一拜，接着道，“可否请安大哥帮忙周旋一二？”

　　安应行看着面前已然长大许多的桥恪，面上倒是缓和许多，只是又侧眼打量着旁立在侧状如无措的桥络，眉头微微蹙起，再要朝其言语，却见桥恪侧身挡住身后的目光，又朝着安应行问了一遍。

　　安应行收回目光，言语间倒是不再咄咄逼人，“今日在堂上，成阳侯的态度你们也是清楚的，他若不肯，便是我父亲来了，也是没有法子的。”

　　“我们已有圣人的手书，再令其照章画符便是，成阳侯为何如此抗拒，再说我们也不过是取些旧物，论起来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桥恪有些疑惑，追问道。

　　安应行向前走了两步，离着岸边更加远了，后方的桥络和桥恪跟了过来，听着他缓缓道来，“想来你们也注意到了成阳侯府内布军士，出入皆是严苛。”他抬头看着，但见二人灼灼目光打来，才接着道，“便是因为成阳侯于彭城会军时，曾受漠西将士袭击，后虽至九城，却仍有残余之士对其不逊。成阳侯统领漠西本就因受圣命，因而家人都未带来，又因地势困扰而多生烦闷，如今上至军士下至百姓皆有不服，且多是打着为你们桥家的名义，他又如何肯给你们好脸色。”

　　“打着我们桥家的名义？行此事的人是谁？”桥恪着急追问。

　　安应行打量一眼桥恪，忽觉刚刚条理清晰的桥恪又现了原形，眉头一挑，目光放到远处，慢慢回道：“那将士听闻是个姓陈的，出了那事后，本就人人自危的漠西老将，处境更是艰难。”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如今成阳侯驻守九城，我父本就战战兢兢，今日你们所求之事，怕是难以成了。”

　　“成阳侯心既不在此，于漠西也不过是过客罢了，漠西老将驻守边城多年，又岂会因此偏颇而受制？”桥络忽而从后插话而入。

　　安应行越过桥恪望着问话的桥络，“这成阳侯不想管漠西是一回事，被人欺侮却又是另一回事，无论如何，他都是如今漠西最大的将领。”原本望向桥络的目光收回，安应行望向遥遥无边的堪越河，“再者，成阳侯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站在他身后的圣人。”

　　“那袭击人的将士如何了？”桥恪讷讷，跟着询问道。

　　“自是被军法处置了。”安应行定定回着，又望回目光交错的桥氏姐弟二人，“你们既已远离了漠西，又何必回头。”

　　“只是为取回旧物……”

　　“取回旧物？当真？”安应行冷冷一笑，桥恪怔怔，顶着疑惑却也立时回道：“自然是真的，若不为此，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

　　笑声已止，安应行朝着后方的桥络望去，却见其垂首避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两方终是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待日落西山，终是分了手。

　　……

　　次日天亮许久，暂居于城中客栈的三人，却在桥恪醒来后只余下他一人，他于客栈内上下寻了一会儿，又拉着店内的杂役追问了许久，才得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桥恪心中疑惑，却也循着堪越河向西而行，待行至昨日与安应行交谈的地方，遥遥便看到几个孩童于岸边嬉闹，笑声随着冷风朝他打来。他停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又朝着四处打量，终无所获便才缓缓朝着别处走去。

　　只是刚行两步，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呼叫，桥恪一转身，只见几个孩童围在岸边呼叫，水中波荡，似有物于其中，桥恪心中一惊，朝着几人奔去，甫一接近，便看到一孩童于河中挣扎，桥恪立时加快脚步，于岸边后投水而入。

　　冬水寒冷，桥恪却如飞鱼一般灵巧，待抓住那孩童，侧仰其身，便挣扎着往岸边而去，只是还未及岸边，脚下却是一重，他挣扎两下，终是无法挣脱，手中陇着的孩童因其放松而剧烈挣扎起来，水中无定，波浪更是滚滚，打得桥恪面上模糊，他一狠心，举起那孩童朝着岸边抛去，待在一阵惊呼声中，见到孩童倒在岸上伙伴身上，才把头埋入水中，寻那脱解之法。

　　大人们被惊动过来，纷纷朝着这处奔来，孩童们哭作一团，霎时，河边哄闹不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有一孩童大叫起来，指着河中打颤，大人们反应过来，又纷纷下水寻找遗落孩童，只是刚跳入两人，便见一少年拨水而出，日头高照，映着浑身闪闪发光。

　　“神仙，神仙哥哥！”那指着河水的孩童脱口而出，大人们纷纷面其所向，不时便被怔住。

　　待桥恪自己挣扎着爬到岸边，那落水孩童的父母也赶了过来，先是确认孩童无恙后，又对着桥络既拜且谢，拉扯之间，引得人潮愈多，冬风瑟瑟，伴着落水寒意，桥恪正欲开口言离，却见远处大批军士齐齐朝着这侧赶来，听着众人七嘴八舌交待，为首的军士随意打量桥恪两眼，却又忽而定住，继而便对着桥恪一拜。

　　“小公子！”

　　声音震天，连着身后的军士也朝着此处望去，待看清桥恪的面容，有识得之人，便跟着一起拜了起来。

　　能在漠西之地，被军士不带姓而呼之公子小姐者，必为漠西之主的公子小姐。如今成阳侯虽入西为主，但仍能被漠西军士呼之敬之的，却仍旧只有桥氏。

　　军士们此言一出，百姓们已然清明，那拉着桥恪的孩童父母先是俯首拜倒在地，对着上首的桥恪大呼‘谢小公子救命’，随后的百姓更是随风变雨，呼叫声俨然成为一片。

　　山呼海啸，却也难比人心所向。

　　桥恪怔怔，想要扶起那孩童父母，却不得其法，不由立在岸边，瞧着一片低压，唯自己立于高处。

　　呼声朗朗，河水涛涛，人心发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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