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之舟》禧言

1、被忽略的小不点

　　1993年腊月，一个女人经历着人生中第二次痛苦的时刻。她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每一次宫缩，都让她痛苦不堪。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折磨后，她拼尽全力，一声声嘶吼响彻整个屋子。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询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接生婆将婴儿抱到她面前。“多可爱啊！你看看。”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她一直渴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延续家的血脉。
　　她的第一个女儿名字叫周帆。这个婴儿后来被取名周航，与第一个女儿的名字组合寓意扬帆起航。
　　在周航婴儿时期，她就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娇小，脚底板软绵绵的，以至于她学习走路的步伐比同龄孩子要晚了许多。
　　邻居亲戚总是喜欢围着她，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吓唬她：“你如果不快点学会走路，就会被老虎抓走哦。”
　　虽然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无害的逗弄，但周航的记忆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她虽然理解不了那些话语的含义，知道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对于不会说话的小孩来说，她不知道老虎是怎么样的，她只是听出了那吓唬人的语气。那些啧啧的叹息声，让小小的周航感到一丝不安，这种感觉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中，即使长大成人，那个瞬间的情绪依然清晰如昔。
　　周航还不会说话的时候，看到奶瓶，爸爸还来不及拧瓶盖，周航就急不可耐地去拿，结果奶瓶被她推翻了。那白哗哗地液体散在木桌上，然后顺着桌子流到了地面。爸爸为了收拾，就用抹布擦干净桌子上的奶渍，然后低头去擦地板上的奶渍。周航就趁着爸爸低头的瞬间，去闻桌子上的奶味。好奇怪，那混着奶香的木头，比普通的奶更好闻。那气味感觉妙不可言，让她终身难忘。
　　在尚未学会走路的那些日子里，周航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坐在那把老旧的藤椅上。她的情绪出奇地平静，既不哭也不闹，仿佛一个小小的哲学家，沉思着自己的世界。父母忙碌的身影很少在她身边停留，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
　　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无聊成了她的常态。她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戳着藤椅上的一个个小洞，仿佛在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又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父母的存在，大部分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刻。在周航幼年的记忆中，家庭的经济状况并不宽裕，一家四口挤在同一间屋檐下，空间局促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每当夜色深沉，父亲归家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机敏的周航便会立刻睁开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父亲的身影。父亲关切地询问：“是不是想尿尿了？”
　　实际上，她并不想，但年幼的她尚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意愿，只能将话吞回肚里。
　　父亲并未察觉她的心思，习惯性地将她抱起，在房门口轻声嘘嘘，试图引导她。
　　父亲的嘘嘘声仿佛拥有某种魔力，竟真的让她顺从地尿了出来。那夜的嘘嘘声，成了她童年记忆中一段温馨而略带尴尬的回忆。
　　家境贫寒，夜晚常常只能依靠微弱的蜡烛光亮来驱散黑暗。那一晚，风特别大，风使得昏暗的蚊帐掀动不停。木桌上的蜡烛燃烧得异常迅速，火苗跳跃，像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不祥。蜡烛燃尽，火却贪婪地舔舐起桌面，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屋内并无大人身影，只有周航一人。
　　尽管她年幼懵懂，但内心深处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她开始用尽全力哭泣，希望那哭声能引来大人的注意。
　　终于，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迅速扑灭了蔓延的火势。随后，他温柔地抱起了周航，轻声安抚着她的恐惧。在父亲的怀抱中，周航的哭声逐渐减弱，直至完全停止。
　　被父亲抱在怀里，周航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被火烧出痕迹的桌子上。
　　父亲在庆幸自己及时赶到，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虽然桌子上的烧焦痕迹清晰可见，但这个桌子却没有扔掉一直用到现在。如果不是那个难以磨灭的痕迹，周航几乎要以为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几个月的时光悄然流逝，周航在无人见证的静谧时刻，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摸索着四周的椅子和桌子，蹒跚学步。那独立站立的瞬间，家人并未目睹。未经旁人指导，她一步步学会了自主行走。
　　当她步伐已经日渐稳健，父亲才惊喜发现。父亲把她抱起，眼中满是激动。
　　随后，父亲为她挑选了一双崭新的鞋子。周航穿上新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双脚。穿着它的每一步，她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
　　孩童的心灵本就向往自由，在那个年代，父母的管教也相对宽松。周航学会了走路，便如脱缰的小马，在村镇的街巷间尽情穿梭。幸运的是，那个年代的邻里关系和睦亲密，每个人都熟悉村里的孩子，知晓他的家人。因此，对于孩子们的安全，大家从未有过过多的忧虑。
　　在周航的婴幼儿时期，父母的身影并不常见，他们的陪伴很少。这种疏离，使得她在孩童时代对父母的依恋淡薄，对姐姐亦不甚亲近，对于家的情感似乎总有一层难以言说的隔阂。
　　周航更愿意独自一人，在村中的沙堆旁度过时光。那些沙子，是附近人家装修房屋时堆放的，对她而言，却是无尽的宝藏。她常常蹲在地上，小手握满温润的沙粒，指间捏揉，感受着沙子细腻的质感。她注视着沙粒一粒粒地从指缝间滑落，如同时间的流逝，无声而不可捉摸。在那沙堆上，她专注构建着自己的小世界。
　　幼小的她，并未感受到孤独的重量。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一人，未曾体验过喧嚣的热闹，对于她来说，寂寞便是生活的常态，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
　　直至弟弟周耀的到来，周航的世界才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她目睹家人围绕着这个新生命，每个人都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与期待。他们争相抱起那小小的身躯，轻柔地抚摸着他胖嘟嘟的脸颊，那笑声和欢谈充满了每个角落。弟弟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发一阵阵的欢笑。母亲脸上挂着她从没见过的笑，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周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她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她看着弟弟那红扑扑的小脸，他那无邪的笑颜，似乎拥有一种魔力，让大人们的心为之融化。周航皱着眉头，困惑于这种情感的悬殊。
　　她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孩子，自己却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关注和喜爱。那种被忽视的感觉，像是一层薄薄的阴影，悄然覆盖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