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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卿 ...

  •   李松龄,字长卿,道号青玄,出生于清光绪三十一年冬月初二,也就是1905年11月28日。这一年,老佛爷还住在□□仪銮殿,詹天佑刚开始修京张铁路,谭鑫培刚拍了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就在长卿出生两天前,中国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在日本东京出版,在发刊词中,孙中山首次提出“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这一年,绵延小三百年的大清江山暮色苍茫,远望平湖无波,实则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巴蜀古来天府之国,鲜受外夷侵扰,李家祖籍四川广安,世代渔樵耕读,诗书传家,松龄曾祖父曾官至川东巡粮道,因在洋务运动中开罪了旧党,被川督寻了个罪名罢官抄家去职贬回原籍。李员外从此看淡功名,自号竹隐先生,却因祸得福,靠着老宅后山的一片竹海,做竹纸竹器生意挣下了一份殷实家业。自晚清至民初,纷纷乱世不论江山几易其主,广安大兴乡的李氏都是受乡里尊仰的一方贤绅,虽广有田产,却肯善待佃农。李员外以八十高龄还曾晒着大月亮、带着儿孙辈牵牛拉犁自己下田干活儿,一为身康体健,二为教导儿孙富不忘本。又如帮扶宗族孤寡老弱,支持本乡学童教育,不一而足。1919-1920年,378名川籍青年赴法勤工俭学的名单里也有许多广安子弟的名字,就离不开李家后人通过宗祠“打会”奔走筹款的义举。
      然而天有不测,好景不长。每逢朝代更迭,百姓身受兵祸匪乱从不分善恶贤愚。清末创建新军,曾在成都北较场先后办了不少军事学校。从川督岑春煊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开办的四川武备学堂,到民国十三年(1924年)四川军务督理杨森在此开办的陆军讲武堂,在各个时期为四川造就了大批军事人才,其中不少人就成为了四川各派系军阀的首脑人物与高级军事将领。在反对清政府与北洋军阀的统治中,四川国民党势力与地方民众势力不断壮大发展,与军事学堂学生军的力量,呈犬牙交错之态势,由此滋生了众多的军阀派系。四川各军阀派系的人员主要源来有三:其一各军校师生,其二同盟会与国民党人,其三地方袍哥民军。从此四川各派军阀势力此消彼长,长期混战不停,几乎是年年大战不休小斗不息,抓丁抢粮,骚扰乡民的兵祸几乎每天都发生在广安县的各个角落。
      清末民初,四川不仅战祸匪患连绵,自然灾害更是频繁。水旱灾害等自然因素和复杂的社会因素,导致多种传染病暴发并泛滥成灾。据记载:民国年间,预防接种仍仅限于西法种痘、预防天花,且为数极少,天花、霍乱、疟疾、伤寒、痢疾、回归热等传染病普遍流行,几乎年年有疫,处处死人,悲声恸地,哀鸿遍野。
      1910夏天的洪灾刚刚褪去,广安又爆发了霍乱,时称“虎烈拉”,大兴、协安、观塘、石笋多镇前后患者逾万,病死者六千九百余人,病死率高达七成。疫病来势汹汹,李家本就在连年军阀混战中风雨飘摇,亲人离散,这一年的大疫,更给了李家致命的一击——松龄父母为了两个孩子能活下去,只好将姐弟送到邻乡的川剧戏班讨口饭吃,两个孩子因此逃过一劫,双亲却没能逃过这场瘟疫,双双殒命。姐弟二人自此在戏班中一边做杂役一边开始学艺,虽然辛苦却是一条活路。那川剧班主也知道李氏是原是积善之家,倒也向来善待二子,只是连年兵荒马乱,人人为了生存都拼尽了全力。戏班子一众戏子又不事生产,不稼不穑,也就只能在这乱世中卑躬屈膝地讨生活,今日给这个军阀老爷家老太太祝寿唱个堂会,明日为那个袍哥大佬纳了新夫人凑个场子,看尽脸色受尽屈辱,才能换得几两碎银聊以糊口。
      李家长房所出的这双姐弟,原是广安一县闻名遐迩的两个仙童似的娃娃。姐姐1896年出生,闺名“倩云”,《诗三百》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弟弟松龄小姐姐9岁,祖父送他表字“长卿”,“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希望他如松柏之傲霜立雪,恒而长之。倩云肖似母亲,生得娇小甜美,一双桃花眼顾盼流波,从小喜欢唱曲,旁人唱什么她听一遍就会,嗓音清灵如黄莺出谷,乃当地未出阁的女娃中品貌才艺最最拔尖儿的,是位色艺双绝的小美人;幼弟李松龄自幼聪慧,慎思明辨,虽然好读书,无书不读,但小小孩童却知道不迷信不尽信,总带着疑问和思考去读书,塾师赞叹其早慧,有其曾祖之风,日后必有大作为,在从前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光宗耀祖。只可惜松龄出生那年,朝廷便废了科举。这姐弟二人生在诗礼簪缨之家,初时也算得锦衣玉食无虑少忧,后来却因着乾坤倒悬,双双成了那离乱飘萍,任浊世里浮沉。想这华夏大地,当是时,无数相似的家族都经历着这样类似的悲剧。当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碾碎的总是勤劳善良的百姓对千百年来国人渔樵耕读、田园牧歌生活的那同一个梦。梦碎了,只剩下满地星霜。
      再后来,宣统小皇帝和隆裕太后在辛亥革命中被赶下了御座,袁世凯当了83天皇帝便急着去见了光绪。朝堂上皇族军阀革命党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的纷乱世道一直到1927年□□为核心的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才稍稍告一段落。乱世中老百姓的日子虽苦,还是一样得过,更少不了苦中作乐,李倩云和弟弟松龄落脚的川剧班子,也得以侥幸在这战乱频仍的民初岁月得以存活,并且,倩云不但没有让自己饿死,还凭着姣好的容貌和老天爷赏饭的金嗓子,唱成了名噪一时的川剧名旦“云仙”,拿手好戏《白蛇传》、《秋江》、《金子》在重庆上演过一票难求的盛况。可李倩云却在二十岁风头最盛的年纪,嫁给了一个叫做戴良弼的实业家,第二年农历春三月,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出生那夜满月清辉,嘉陵潮涨,父母便给他起名阿月,表字潮昇。
      但李松龄却没能和姐姐一直生活在一起。他进戏班两年间,长期患病身体孱弱,迁延难愈,已经七岁的孩子看着也就和其他五岁大小的孩童一般身量,就在姐姐担心他会夭折的一个冬日,戏班演出来到古巴山(今缙云)脚下的温塘县,遇到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自称青鸾真人,是东汉巴郡五斗米道张天师之传人,那道长看见一眼见到松龄就言之凿凿:“贫道和此子有一段师徒缘分,能助他除厄消灾,渡过这一劫。”倩云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为了让弟弟活命,便含泪让松龄随那老道去了,自己则担下了姐弟二人双份的戏班卖身契,以致后来戴良弼娶她过门时,那一整箱的大黄鱼抬到班主跟前时,老班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李松龄从此再也不曾见过姐姐。直到16年后,在1928年的家乡广安,他才在从北门小学堂回药铺的路上,见到了自己的侄儿——潮昇。潮昇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途中索要银钱,他彼时刚从重庆来此,父亲刚刚过世,母亲又行踪不明,只一个老仆贺樵跟着照应。地痞小混混们早就听说从大城市重庆回来了个小少爷,便起了霸凌的歹意。彼时潮昇才十二岁,他从娘胎里带了肺疾,体质弱,若不是得了松龄相助,当日等不到贺叔来找,兴许已经被人扒光了衣衫洗劫一空丢进路旁田地里,死生难料了。那日李松龄手执一根竹杖,凭一身让小流氓们看傻了眼的功夫,轻松撂倒了四五个,剩下的落荒而逃。那一年,他二十三岁。
      解决完了小流氓,李松龄拿竹杖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向坐在青石板地上的小少爷伸出另一只手。
      “你是谁?”小少爷以为这就是话本里写的蜀山剑侠。
      “我叫长卿。”那人对他温柔一笑,眼里有光。
      潮昇后来才辗转与他相认,惊闻这就是他那位失散多年的小舅舅李松龄,可打从他第一眼见他,只知道他是“长卿”。他没大没小地叫着人家表字四五年,一直长到十六岁。1932年秋初,戴家二小姐、潮昇同父异母的姐姐戴君梅(字香凝)从日本写信来,告诉他从小与他定下娃娃亲的林家小姐林青芝,在东京帝国大学念书,即将毕业。她找到了二小姐让她请潮昇赴日与其见面完婚,完成戴父遗愿。他这才与小舅舅分离,登上了东渡日本的海舟。
      一别数年,东海上烟波浩渺,大西南峻岭崇山。

      “所以,我们的确是家人?”
      听完来人长篇累牍的故事,思婵脑中飞快地整理着刚接收到的海量信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对面而坐的那人点了点头:“失忆可能只是一时的,你别急,慢慢会想起来的。”
      “那你怎么不在日本?”思婵确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今日看你好些了,才说了这么多,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咳咳...咳...”潮昇以拳掩口,轻咳了数声。他方才说话间也时不时咳嗽,思婵当他渴了,给他倒了些凉的苦丁茶,是房里现成的。他略缓了一阵,站起身来,伸手去取衣帽架上的那顶巴拿马帽,显然,之前他就进来过,帽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挂上去的。
      “要走了?”思婵见他要离开,也站了起来。
      “嗯,我明天再来看你。今天还得回县上办事。近来下游战事吃紧,公司事忙,国府和军委那些大爷个个都是催命的鬼...长卿啊,你快点好起来,我没你不行的。”他还一本正经的撒起娇来了,脸上没藏住那一丝有些讨打的笑意。
      “等等。”思婵刚刚知道她其实已经睡了好几天,这嘴上没大没小的家伙,腿上倒是很殷勤,每天往返于温塘县和此处来看她,此地还不通汽车,骑马上山光是往返就得花去半天时间,这个小侄儿能做到这样,她还是挺感动,虽然这位其实是别人家侄儿,她不过鸠占鹊巢。但始终有一件事还是在意到不能不问清楚——
      “我...躺了这些日子...”她支支吾吾的。
      “嗯?”小少爷已经戴好了他的那顶巴拿马帽,帽檐微微压低,略微透着点邪气,语气有些玩味,眼神有些暧昧。
      “我这衣服...”她浑身有点僵,一句话半天也问不明白,把自己搞得口干舌燥的。
      “衣服?”小少爷的语气听上去越来越有趣了。不过,他还是不打算装下去了,逗病人玩儿原不是端方君子该干的事,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君子,他是人家侄子。
      “哧...当然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怎么?伺候长辈不是我分内之事吗?你们这里老的老小的小,平时都指望着你,你倒了,还想指望他们不成?”他句句在理,光明正大,说着走到门口,拉开门。
      “长卿,我觉得你不像是失忆,倒像是被夺舍了,哈哈哈哈,怎么能如此有趣...好了好了,我不啰嗦吵你清净了,走啦~明天见。”说罢,他出门,回头挥了挥手再带上了门,留下一串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李思婵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愣了好半天。虽然她现在应该叫青玄,是位道长,如假包换的男儿身。这是民国二十七年的重庆,是自己出生前半个世纪的重庆,自己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心心念念的灵魂归宿——缙云观,如愿以偿地当了道士,顺便还换了个性别,得了个老得快糊涂了的师父和小得不怎么可靠的师弟,还有个对他直呼名讳没大没小的臭美侄儿。
      还有一条恶犬。她想起昏迷之前的那番惊吓,一身的冷汗。走回床边坐下,她发现自己的左腿似乎有些瘸,于是坐着晃荡了两下,忽然膝关节锁死在某一个角度,疼得她差点叫出来,又是一身冷汗。
      “我这都穿越了,性别都换了,这该有的伤居然还有...”她满心的郁闷,明明在几个月前,她那位高岭之花的骨科大夫已经成功将她左膝里的碎骨头拿了出来,搞了一回穿越,这毛病又回来了...这年代想找地方做个微创的膝关节手术恐怕没那么容易...正烦闷间,她摸到床里侧有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支缠着青丝线的竹笛,上面刻着“长卿”二字。看那长短粗细,应该就是用这山里的紫竹制成的曲笛,按当代的形制该是C调,更适合男子的手型气量。材料倒是选得很不错,竹子本身纹理漂亮,还仔细地上了大漆缠了线防止开裂,一看便是主人珍爱之物。李思婵其实以前很喜欢运动,自从出了一场车祸后,膝盖坏了不能跑步爬山打球,这才爱上了用手用嘴就能做的事...(别乱想,乱想就是你对),笛箫琴筝什么都学了一些。这手边的竹笛正合她的眼缘,想必也正是这身体主人的嗜好,于是她拿起那笛子,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镶着蠡壳的旧窗,苍茫暮色中渐残的月将将升起,嘉陵三峡的温塘峡尽入眼底,对面的西山坪苍峦叠翠。她试了几个音阶,临窗吹了一曲《月若流金》。说实话,竹笛的好处就是,吹不好,音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孔位是固定的。但她这一曲嘛,气息和节奏就比较像小朋友刚学的水平,毕竟确实是初学没几个月,确实有点辜负这山高月小的美景了。
      师父青鸾子在殿前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小青枢捂着耳朵在池边看小乌龟。
      潮昇算是听着“他”的曲长大的,他自缙云观山门行出几里地,勒住马缰,听见刚才离开的地方传来笛声,先是愣了愣,随即又笑了,那笑意成分复杂,心想:完了,以后要一直这样,这好人就算是完了...
      “哎哟,我的耳福没了,可惜可惜...走咯,小面。”小面正低头吃草,一脸不情愿,它倒听不出好坏,一门心思只想摸鱼。火锅儿追着他们送出了几里地才恋恋不舍地调头回去,它喜欢跟这匹叫“小面“的小马玩儿,小面和它的主人也都很喜欢自己。
      思婵放下笛子,远远看着山道上那一骑渐渐隐入山林暮色里。
      “这笛子音色不错呀,带回去最少卖五位数,演奏级的。”她对自己的演奏水准毫无知觉。“可惜带不回去,不知它百年以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天色尽黑了,她才渐渐收了胡思乱想。
      “李松龄,李长卿,倒是跟我同姓,不愧是民国,这名字就是起得文雅...”她整理着潮昇刚对她讲过的那段身世。
      “难道是那颗彗星造成的时空裂缝...虫洞什么的?哎...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怎么没学理科...“她锤了锤脑袋,叹了口气,”倒也不错,有吃有穿有工作——假道士也算的话,上有老下有小,还白捡个长得很好看的晚辈亲戚。“这要是个MMORPG游戏,开局这样倒也不算坏嘛!
      倒是这个小朋友,好像名字很熟悉...她在自己的内存里浅浅翻找了一会儿,不意外地找到了这个名字——自己刚才一定是色迷心窍只顾着盯着人家脸看了,怎么没想起来他是谁!如此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之人,他就是民国川江船王戴月戴潮昇啊!名字、年纪、籍贯全能对上,除了相貌。天呐,会是他本人吗?这么多年学近代史教近代史,不知道被那些糊得乱七八糟的老照片耽误了几多。这个人一生功业彪炳、传奇无数,却在重庆解放前神秘失踪,史书上只称他为爱国实业家、近代乡村建设开拓者,但对他的政治立场却避而不谈,因为没人能为他的“底色”下结论。
      上大学的时候,李思婵一直对这位川江船王很好奇——这位戴先生,在遥远的三十年代,只用了短短数年便从白手起家创立两江航运公司,做到了从英法日等列强手中夺回川江航运主导权,又在下游城市相继沦陷后将几乎所有重工、轻工、军工企业及物资抢运至大西南腹地,保护了抗日持久战的生命线。在民国后期短短十余年,在西南一隅的嘉陵江畔温塘县实验村现代化建设,把一座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变成了驰名中外的花园城,大力发展了采矿、冶金、军工、发电、医药、文教、科研、旅游等等现代产业,巴蜀第一条铁路北山铁路也与他有颇深渊源。在抗战时期这温塘县更是云集了无数南渡而来的文化科技教育各界名流宿儒,一时星光璀璨照亮了那个艰难的时代。这座奇迹般诞生在战火中的花园城,既像一个避秦祸的武陵桃花源,又为战后的恢复与建设提供了莫大的参考价值。
      而他却在黎明到来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思婵一家在爷爷退休后便搬来这嘉陵江畔重庆以北的温塘县,她幼时念的幼儿园、小学就是这位戴先生亲手创办。思婵记得幼儿园隔壁就是温塘公园,公园里有一方池塘名“碎玉”,一尊汉白玉雕伫立池边,就是他的坐像。
      “谁雕的,把人家雕得像个老头...“思婵忿忿,想起小时候见到的冰冷石像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她觉得很不真实,很难把那张青春洋溢的生动的脸,和冰冷的石雕联系起来。而这个传奇人物,刚才还管她叫”小舅舅“...还没大没小地称呼“他”的字——长卿。
      思婵的爷爷出生在晚清,小时候去温塘公园陪爷爷散步,她问过爷爷这雕像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问爷爷有没有见过他。
      爷爷每次都是牵着她的手,一手拄着拐杖,围着那雕像慢慢地走,爷爷腿脚不好,走得很慢很慢,记得爷爷说过:“他是个改变了历史的人。婵婵,不要忘记他。”
      思婵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这缙云观也是爷爷常带她来的地方。爷爷每次来了,总要去和那圆头圆脑的观主老道下棋喝茶,让她自己在这院子里四处地玩儿。爷爷还总在三清殿里给她藏了零食,让她去找着玩,饿了就吃一些或者分给院子里、池塘里、偏院里养着的的“小伙伴“们,一日下来全然不会无趣,日头西斜也不肯回家,央爷爷带她宿在这观里。彼时此处已非孤零零一个道场,早就建成了举世闻名的温泉公园,那公园大门的石碑上所刻的营造纪事里,也赫然镌刻着那位戴先生的名字。
      清乾隆《巴县志》载:“出江岸攀石蹬曲上,至温泉。石壁万仞,古树虬蟠,云根泉泻,分窦而出,与松涛相应,水清澌无沉点,无磺气。昔人迎流砌池,方广四丈许,上翼以亭,严冬可浴...泉流绕万丈,至大雄殿前汇为大池,沸中绿藻参差,赤鱼游泳,复转回廊至山门外,悬岩作瀑布,鸣玉飞雪,穿云而下,殆为各温泉之冠云。”
      思婵移步前院,见庭中明月高悬,下一个时代的热闹仿佛还很遥远。
      既来之,则安之。

      “小少爷,军委的人今天来了七八趟找你,看样子急得不行,现在还在里面等着。”贺伯一路小跑随着刚牵马进院的戴月往里走,接过缰绳还在后面嘱咐了句:“别跟他们吵,好好讲啊。”说着往另一边去安置他家的“小面”了。
      回来得匆忙,戴月一身薄汗透了后背的白衬衫,隐隐显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来。他三步两步登上生着青苔的青石台阶,走进堂屋,只见三个穿着军装腰间配枪的人正坐中间和两侧的藤椅上,其中两人见他进来便站起来,异口同声:
      “戴次长。”
      中间一人仍坐着没说话,只略对他点头示意。
      戴月此时除了三民实业公司少主这个身份,还领着国民政府和军事委员会的职,一为国府交通部次长、一为军事委员会水陆运输处副处长,另外还有一个两江峡防团团长的职衔,真是任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他一直想辞去交通部和军委会的职务一心经营好他的实业公司,无奈总裁一直以国难当头,党国正是用人之际为借口不让他脱身。这几个军官便按规矩,用他最高的职衔称呼他。
      “几位长官,如果是凿船沉江的事,就不必开口了,我明日便动身往武汉,向军委说明利害,此事荒谬,饮鸩止渴,愚不可及!”
      “这是军委会的决议,戴先生,请您执行命令。”说话的军官沉了脸,冷然改口戴先生。
      “我不是军人,我只知道,那些船沉在了武汉,抗战就完了!”
      “戴潮昇,注意你的言辞!鼓吹战败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三人中那个较年长的起身严肃道,他刚才一直坐着不曾发话。戴月依稀认出,这位竟是出身保定军校参加过北伐的军委会委员宋世辉。
      “竟然连少将都搬来了。”他心中暗惊,却面不改色。
      戴月轻哼一声,“随你处置。你们下游的军舰怎么打仗我不懂,我“两江”的民船不是为了沉江而造,个中利害,我会直接面陈委员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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