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园》南熺

54、第 54 章

　　于是成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道：“我接下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以为，我觉得你‘不正常’，但实际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有那么一些问题是咱们之前没有想到、也没有聊过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咱们不妨开诚布公的把这些问题都说出来。比如说，我觉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的意思是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动因？当然，可能你自己也并没有意识到，不过也可能……是你不敢承认。”

　　黄若愚没有说话，所以在黑暗中成实只能去琢磨她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就当她听见了吧。

　　没办法，成实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说的问题跟大理的计划没有关系，跟我自己也没有关系。我现在说的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内心深处的问题，有关你的童年，有关你的成长经历，我说的是你情绪上的那些东西、导致你做出这样的决定的那些东西。”

　　然后便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之后客厅的某个角度里传来黄了若愚冷若冰雪的声音：“你的意思就是我情感缺失呗。”

　　“我没这么说！”

　　接下来的那一个小时里，成实不停的说啊说，换了好几种表达方式却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因为成实觉得问题就明摆在眼前：如果一个女孩儿内心深处最在乎的是她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这样一个事实的话，那么她抗拒生孩子也是件理所当然的结果——这就是她的童年阴影，是她的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伤害。

　　“我真的觉得，你是个特别棒的姑娘，别管是谁能熬过你那样的童年都得算是个奇迹，更别说你还可以把日子过得挺好的，你看你那些闺蜜们多羡慕你啊。我的意思是说，其实你的童年经历并没有完全伤害到你的……你的自我，ego。”

　　接着成实耐心的提醒黄若愚，当他还住在树村、而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黄若愚经历了第一次怀孕，她当时也曾说过要打掉那个孩子——也就是成予姗，不过后来她也承认了，当时她确实有点儿“神经病”……

　　说完这些之后，成实开始对黄若愚循循善诱，说现在他们的情况已经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一栋挺不错的房子，而且成实也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不菲的收入，况且现在国家鼓励生三胎，那么按理说黄若愚就不应该再产生打掉孩子的念头了。但现在她又出现了这种想法，很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心理问题导致的，而正是这个心理问题，影响了她对现实情况的判断，也影响了她所做出的决定。

　　成实嘴上小心翼翼的说着，但是他心里却很肯定的认为，这就是他们现在要面对这个烂摊子的真正症结所在——一切都出在了黄若愚的心理问题上了。

　　“但是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我不想再生了！我又不是猪！”黄若愚终于开口反驳，“难道姗姗和小嗣他们俩都不算数吗？”

　　成实让黄若愚的声音在黑暗中飘落了一会儿才平静的张口说道：“你这样的说法本身就说明问题了。你觉得生孩子是种惩罚，所以生一次孩子就是受一次惩罚，所以你才会觉得生了两个孩子就能‘算数’了，然后就不用再去理会生育下一个孩子的责任了，你这完全是一种……怎么说呢，责任心的问题，你想要逃避做母亲的责任。而且，你现在对一切充满了敌意，一副随时要干仗的样子。小鱼儿，如果你非要这么认死理的话，那么咱们就用数据说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数据吧：你一共怀了三次孕，而其中有两次你都想把孩子打掉，你觉得这个比率算不算高？”

　　不等黄若愚再次反驳，成实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温柔起来，就像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对成予姗说话一样：“你看啊小鱼儿，我要说的是，你现在根本不能完全理性的看待这件事儿。我其实只是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并没有想要强迫你做什么，仅此而已。”

　　“好吧。”黄若愚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好吧，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假如我确实有神经病，那我能怎么办呢？神经病能控制住自己吗？我能控制住我的感受吗？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现在？难道我只要告诉自己要勇于面对问题，然后明天一早醒来所有问题都能自动消失了吗？”

　　“小鱼儿，”成实说，“这其实没有什么难的，你别这么焦虑。假如你情绪受到了困扰，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确实有这种问题，当然会有办法解决的。比如咱们可以采取一些正确的干预措施……”

　　话说到这里，成实突然开始讨厌起自己的声音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这样喋喋不休的说了好多年同样的话，但是这些话从来都没有用。于是成实舔了舔嘴唇，终于坚定的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在黑暗中，成实看不到黄若愚的脸，但是他可以想象到她的嘴角会微微的翘向一边，一副混合着假装坚强其实打心眼里不服气的样子。

　　“所以，你准备要用安哲远给你的工资来治我的神经病喽？你要不要管谢一玲要一下胡智志那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然后帮我预约一下？”

　　成实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样的态度，根本就不是想解决问题的态度。”

　　“我态度挺好的。”

　　“你态度并不好，而且更糟的是，你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这其实就是咱们这些年来一直在重复做的事儿，你其实一直都不想真正解决咱们之间的任何问题。小鱼儿，现在咱们该长大了、该结束这种无聊的循环了。说实在的，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接受安哲远的建议，而且我从也没有把哪笔钱哪笔钱分得那么清楚过。咱们俩都是成年人了，所以不管咱们当中谁出现了什么问题，都应该用成年人的方式去商量、去解决，而不是去纠缠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停的在原地绕圈子玩儿。”

　　“你真nice，成Sir！”黄若愚说，声音里充满了冷嘲热讽。

　　接着，成实隐约看到有影子在晃动，而且他感到沙发发出了颤动，因此他知道黄若愚已经站起身来了。

　　“别说了，我累死了，上楼睡觉吧。”说着，黄若愚打了个哈欠。

　　成实听见黄若愚的脚步声朝楼上走去，接着听见她推开卧室门的声音，然后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寂静。于是，成实喝下了最后一口啤酒并预见了自己的失败。他感觉到他已经用光了最后一个机会，而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