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公园》南熺

47、第 47 章

　　“班部长的业务能力很强，而且也是个非常不错的领导。”当成实和安哲远快步走在迷宫一样的国贸酒店的时候，安哲远对成实说道，“不过说实话，我最近有点儿生他的气，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能就这样埋没了你！”

　　说完，安哲远低头对着成实微微一笑。

　　“呃，我倒不这么觉得，安总……哦不Forrest，”成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由自主的对着安哲远腼腆的笑，“您对我真是过誉了。”

　　不过与此同时，成实却在设想晚上回家以后会怎么对黄若愚描述这一刻他真实的想法，他想他会对黄若愚辩解说：“你说我他妈的还能说什么？碰上大领导这么捧你，你该怎么回答？”

　　一边说着，成实一边加快了脚步，以免跟不上安哲远的大步子。

　　成实虽然是校篮球队的高中锋，但是比起身高超过1米90的高哲远来说，他还是矮了一截，因此腿也就短了一截。因为走得太快，成实还得伸出一只手来按住胸前的领带和badge不让它们滴里耷拉的乱晃。这让成实突然意识到，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只舔狗。他因此心里很不痛快，可也无能为力。

　　“你觉得这地方还行吗？”说话间安哲远带着成实直接乘电梯来到了79层的主席阁，“我一般都把贵客安排到这边。”

　　一见安哲远驾到，穿着制服的服务员赶忙将他们迎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包间。服务员在进行过必要的服务之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想来早单是早已经安排好了的。

　　当安哲远和成实在硕大的包间里落座好之后，成实喝了一口冰水，然后一边环目四顾一边怀疑：这是不是就是20多年前跟着他爸和那个叫蔡道生的人吃午饭的地方？成实不是很肯定，因为毕竟已经过了20多年，即使是同一间包间也翻修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况且这附近这种档次的包间也并不算少，谁能保证这就是他记忆中的那间包间呢？不过成实还是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包间，而且这种可能性大到足以让他去嘲笑这样荒谬的巧合。

　　“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事儿吗？”成实想今天晚上他可以这样和黄若愚吐槽，“还是同一个包间，同样的布置，甚至连点的菜都是一样的，就跟做梦一样。我就坐在我以前坐过的地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10岁的孩子。而浩斯凯的领导们呢，连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坐下来让成实终于松了口气，因为这样安哲远就不再显得那么高大了——人高马大的成实习惯了俯视众生，让他抬着头和人说话他真的觉得很憋屈也很郁闷。而在餐桌旁坐下来能让成实更安心的是，当安哲远说话的时候，他就可以偷偷的在桌子下面抠他的手指头了。

　　安哲远照例问了不少问题，就像在给面试者做interview一样，比如说：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几个？住在哪儿？

　　“哦，中央公园我知道，不近啊，当初也有人建议我买那里的房来着，听说你们小区里有一特有意思的雕塑，上面写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听成实说他住在中央公园以后，安哲远微笑了一下之后又略一沉吟，“有了孩子住在郊区确实是个明确的选择，环境好。不过天天这么的奔波通勤，人受得了吗？”

　　成实支支吾吾的应付了过去。可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安哲远和当年的蔡道生的套路很像，当年也是在这个包间里，蔡道生似乎问过他喜不喜欢上学和足球之类的问题，就像是在给他这个10岁的孩子做interview一样。

　　“你知道你做的那个小程序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吗？”安哲远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一边问道。

　　那纤细的红酒杯，在安哲远粗壮的大手中显得非常脆弱。

　　“是其中缜密的逻辑和清晰的表达。你能恰到好处的击中要点，并且不用太多花哨的文字就能让真相自明。在我看来那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小程序了，它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人在给我娓娓道来的讲述‘焕颜’的产品及理念。”

　　成实低下了头，说道：“呃，事实上，这个小程序就是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做出来的。这件事儿多少是个意外，我们部门本来只是提供并监管文字及图片的使用情况，至于内容的呈现应该是外包的广告公司来做的工作，但是那次找的外包公司有些问题，不过那家公司已经被路踢出合作名单了……”

　　安哲远点了点头，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说道：“跟你说一下我的计划，未来我准备再做一系列类似的小程序。Frankie，我呢，不管谁负责监督，谁负制作，也不管外不外包等等等等这些事情，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儿，那就是怎么把我们的产品卖给全中国的人。Frankie，现在很多人看不起传统的销售模式，说未来的销售已经不再需要人的介入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刚入行的时候，有一位非常非常出色的前辈曾跟我说了一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话，他说：‘Forrest，世界的本质就是销售，如果没有人买卖东西，那这个世界就完蛋了。你不能理解？那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爸不把自己销售给你妈，你以为你他妈的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当时我坐在那儿快要喝醉了，心里不停的想：这家伙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啊？”面对着滔滔不绝的安哲完，成实又开始走思，他在演练今天晚上与黄若愚的对话，“当然，这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不过他确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像安哲远这种看上去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内心精明的人，确实有那么一股子人格魅力。”

　　“当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想要把销售做好，就要有很多事情需要同时考虑，必须集合各方面的力量，尤其是当你要卖的是一个理念、而不只单单是一个产品的时候。就拿咱们公司来说吧，咱们要卖给客户的其实是一个生活理念、健康理念。妈的，这样一来你就得拥有市场调研人员、拥有广告人员、拥有内容创作人员，还得拥有那个什么来着？哦，公共关系人员。你要做的就是把他们全部调动起来，整合成一股全面的销售力量，一切都要为销售服务。我喜欢把它想象成一个修桥的过程，”安哲远眯着眼，伸出手把公筷在两个盘子之间摆成了一座桥的样子，“这是一座理解的桥梁，一座沟通的桥梁，建立专业和日常实用的商业管理之间的桥梁。现在，就拿咱们的浩斯凯说吧。咱们的公司已经非常……非常老化了，因此步伐缓慢，而且非常保守。其实也不用我多说，你一定早就看在眼里了。咱们公司全部的精力都在用来卖那些传统的保健品、化妆品、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周边产品上了，都是些卖了几十年的老东西，不是说东西不好，只是没有进步，而且咱们还要自己骗自己说每年都在更新换代，都在进步。不瞒你说，公司里的好多老家伙们还以为现在还是改革开放刚开始那会儿呢。然而另一方面……”

　　安哲远伸出双手，衬衫袖口露了出来，他手上那块低调而奢华的限量级手表出现在成实眼前，而紧接着他那庞大的身躯突然靠向桌子，双眼圆突，气喘吁吁的继续说道：“另一方面，AI时代已经到来了、人工智能时代已经到来了！Frankie，我们必须要正视这个现实！”

　　接下来安哲远关于AI对现实的影响，给成实列举了一个又一个例子。成实尽力想要集中精神跟上他的节奏，可是他确实已经喝了不少酒，因此精神很难集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安哲远终于讲完了，然后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神情严肃的对成实强调道：“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实际情况！”

　　安哲远忧虑而小心的盯着杯子里的酒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冷静了下来。接着他继续说话，继续吃东西，继续喝酒，不过语气变得比刚才平和且彬彬有礼许多。他开始使用“显然”和“此外”之类的字眼，再也没有说过“妈的”和“老家伙”这样的话。他的眼睛也不再往外突。刚才那个侃侃而谈的暴发户突然间消失了，现在在成实面前的又是那位稳重得体的公司高管了。

　　“Frankie，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AI对未来的商业和生活会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呢？”安哲远坚定的说，“这是一个能激发思考的问题。”

　　接着安哲远谦虚的承认自己对具体的技术不甚理解，表示自己没有资格像个专家那样发言，并且毫不掩饰的在自己绕来绕去的语言迷宫中丢失了说话的条理——这一刻的安哲远比成实更像文科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由于对科技的不理解而产生出的浪漫气息来。

　　成实看着安哲远，再次试图用心的听他说话，同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喝下的那些红酒起了作用。这间包厢里轻柔的背景音乐现在汇聚成了一股巨大的噪音，猛地袭向他的耳膜；而且他的视线一直被一圈黑雾包围着，他只能看见正前面的那些东西：他盘子里的食物、冒着气泡的冰水、杯中的红酒，还有安哲远那张永不疲惫的嘴。所以成实只能聚精会神的去注视安哲远的用餐姿态，想看看他会不会失手把酒杯打翻，或者会不会把筷子掉到地上去。令醉醺醺的成实感到欣慰的是，安哲远什么错误都没有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以后，安哲远终于不再谈那些抽象的宏图大志，开始和成实聊一些公司里的人事八卦，于是成实觉得是时候提出他心里最在意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