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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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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 ,烈日炎炎。
梨花城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商贩们的叫声响彻云天,此起彼伏,挑着菜担的妇人和推着插满冰糖葫芦的木车老汉不断走街串巷。
街道两旁凋落的梨花因秋风飞在风悦客栈檐角那串风铃,又悠悠落在客栈的青石板地面上。
风悦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热闹至极,不少修仙阶士会围坐在一起,激烈的谈论妖邪之事,小二们看到人进来便会说“客官请进,客官有何需要?”
角落里,说书先生坐在台上,铿锵有力,振振有词。台下的观众呐喊兴奋,此起彼伏。
楼上,天字一号雅厢内鎏金兽首香炉青烟袅袅,身穿华袍四位青年围坐在紫檀圆桌旁正眯着眼盯着瓷罐里相斗蛐蛐,还有一位墨袍青年斜倚在窗框,百无聊赖看着窗下街道小贩和人群们混杂交织声音,一阵微风掠过他冰蓝色锦缎飘带。
其中一个华袍青年玉冠歪斜,发间还别着半朵早间从街头拣来的梨花,“给我咬!往死里咬!”他拍着桌子大喊,震得杯盏里的梨花酿溅出金边。
这时,一个青年忽然拍了华袍青年肩膀,温和道:“周夙,这七日怎没见顾小姐?”
周夙闻言,挑眉一下,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意外看向青年,回答道:“顾桓月?那泼妇?苏淡,你居然会提起顾桓月那泼妇,怎么你喜欢她呀!”
“才不是,谁喜欢她。” 苏淡下意识反驳,可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咳嗽了几下,调整好心态,柔声细语:“咳……主要是这几日看她不在,又没找你麻烦,有点不习惯。”
周夙“嘁”了一声,一副会于然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撇了苏淡一眼,没有说话,继续重新斗蛐蛐。
倒是周夙前面的青年替他回答:“顾桓月早在七日前带人骑马前往栖木城,说是办什么事情。也真稀奇,你到现在才知道她离开。”说话间边斗蛐蛐边随手将别在腰间木袋子取下直接一抛向窗边的墨袍青年。
还不忘大喊一声:“夜阑,接住。”
夜阑听到喊声,微微挑眉,头动都未动,只是轻轻抬手,便稳稳的接住了木袋子,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从容,然后垂眸拉开木袋子,一股酸甜馥郁的蜜饯子顿时漫溢开来。
他微怔,反应过来,终于舍得从窗外转头往向那四人,忽而嘴角上扬,又将头重新又转向窗外。
窗外梨花簌簌,似雪纷扬,沾了几瓣在窗棂上,又顺着蜿蜒般沟壑轻轻滑落在包子铺上。
苏淡抿了抿唇,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垂眸暗淡起来,随后又打起精神:“哦,雪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消息慢,并不知她已离开?”
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周夙!”
“干嘛!”
“明日便是你的及冠之礼,城中百姓会去观赏,你爹会给你赐什么名字。”
“景宁。”周夙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
“哎!”雪年有些好奇:“为何叫景宁?”
话音一落,周夙刚想答道,一直从未插嘴的最后一个青年把斗草放下,猛拍桌案吓得三人以及夜阑皆是一颤,纷纷看向青年。
周夙更是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无语斥责:“方幻悠,你一惊一乍的作甚。”
方幻悠挠了挠头,尬笑一声:“不是,我遽然想起我爹说城中有些不太平,说什么最近出现了妖物作乱,让我们夜晚回去小心一点。”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瞬间凝固,安静得如同死一般寂静,苏淡和方幻悠下意识靠近周夙身边。
最后,夜阑打破沉寂,转头,他说:“周夙,记得叫你爹去仙宗喊几个弟子过来镇守,以免明日观礼被妖……”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
可周夙倒不以为然,回头也看向夜阑,语气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多谢提醒,我会转告。”
夜阑紧皱眉头,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半响还是没有出声,他知道周夙的性格,再说些什么,这人会更不耐烦的呵斥,他无奈叹了一口气,希愿明日不会出事。
与此同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哄声。
“什么情况?外面怎么那么吵……”周夙随手扔下斗草,说:“不玩了,走,出去看看。”然后率先起身。
雪年、苏淡和方幻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夜阑则是看向窗外,两耳不闻窗外事。
四人走出房门,只瞧见许多客人扒住栏杆上,探头张望。他们心中更加疑惑,也快步上前望去,只见三四个醉汉色眯眯围住一个绿衣姑娘,绿衣姑娘眼神凌厉,丝毫不惧,而周围的客人和那些自诩正义修仙人士只是津津有味的坐在桌子上看这场好戏,无人上前相助。
说是仙也不过是一些普通低级虚伪仙士。
周夙见状,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倒是苏淡、雪年、方幻悠三人看到这一幕,咬牙切齿愤愤不平,他们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恃强临弱之徒,尤其还是调戏女子无耻之徒。
苏淡攥紧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肆,还有没有把梨花成规矩放在眼里?”
雪年拉着方幻悠衣袖,风风火火的朝着楼下冲去。
苏淡也急忙跟过去,想到什么转身时,见到夜阑不知何时走到周夙身后,帮他整理好歪斜的玉冠,又帮他将发间的梨花弄下来轻轻一扔。
周夙察觉身后动静,转头对上夜阑似笑非笑的笑容。
周夙和苏淡皆是一愣,夜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很快,楼下传来了阵阵哀嚎声,三人视线连忙转移到楼下,只见那几个醉汉被绿衣姑娘用紫鞭抽的满地打滚,嗷嗷直叫。
绿衣姑娘冷哼一声,把鞭子重新挂在腰间上,嫌弃的拍了拍手,然后漫不经心扫视众人一眼,怒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本姑娘,我就把你们跟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起收拾。”
那绿衣姑娘的声音响如亮天,众人被她的声音拉回思绪,连忙不再敢看姑娘一眼,小二们更是瑟瑟发抖躲在柜台下面,不敢出来。
周夙“嘶”了一声,心里有些发怵,害怕的吞咽口水,他一边看,一边慢慢挪动脚步,一下子挪到楼梯边,也没注意身旁两人路过,一个脚滑不小心摔倒在其中一个男子身上。
“啊……”他惊呼一声,随即落入一个带着幽香的怀抱。
周夙抬眼望去,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只见眼前的男子长得极其好看,一袭幽蓝衣袍,身姿修长,气质出尘,一头墨发如瀑,几缕凌乱的刘海垂在眉眼间,露出那双盛着星河的眸子,发间缠着金色头饰,一只耳朵戴着绿宝石般的耳环。他恍若画中走出来的清冷美人,带着不沾染人间烟火的疏离与神秘。
两人深深互相对视,似乎能擦出火花,花倒是没擦出,人就突然被男人摔倒在地。
“哎……”咚的一声,周夙痛苦地哀嚎一声,吓得苏淡和夜阑两人马上走过去,往下弯扶起他。
男人头也不回的就与同伴立马下楼。
周夙被扶起来之后,揉了揉屁股,恶狠狠的瞪向男子走的方向,然后开始骂骂咧咧,那绿衣姑娘也不见踪影了。
………………
霜色月光浸透周府朱漆回廊时,廊下十二盏气死风灯无风自灭,檐角悬着的驱邪铜铃却发出刺耳的尖鸣,透着一股悚然诡异的画面。
周夙站在镜奁前,指尖抚过及冠礼要用的束发玉冠,铜镜里倒映出他清俊的面容,一下子眉眼弯弯,脑海开始浮现百姓对他爱戴,对他羡慕不已!嘿嘿嘿嘿……今日晨起,就是他的及冠宴之礼。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三更天,周夙吹熄烛火,正要上床歇息,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寂静,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他心头一紧,匆忙披了件外衣便冲出门去。
夜色如墨,却被冲天火光映得通红,前院已然乱作一团,家丁们手持火把、刀剑,面色惊恐地围聚在一起。而在火光中央,赫然盘着一条足有十丈长的巨蛇,鳞片赤红如血,蛇瞳泛着幽绿的光芒,吞吐的信子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蛇妖身上缠绕着锁链,锁链上刻满符咒,却有多处已经断裂,显然是冲破了某种封印。
周夙瞳孔骤缩,惊讶不已,这是什么鬼东西?然后他在人群中一眼望见被护卫簇拥着的周年,父亲面色苍白,额间布满冷汗,却仍强撑着镇定。蛇妖突然昂首嘶鸣,巨大的蛇尾横扫而出,几名家丁躲避不及,被扫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顿时没了声响。
周夙心里一惊,猛的冲向他爹。
周年见周夙冲来,脸色骤变:“阿夙,快走!”话音未落,蛇妖已然张口,一团腥臭的黑雾喷吐而出。周年猛地推开周夙,自己却被黑雾笼罩,凄厉的惨叫响彻夜空。周夙只觉眼前一黑,待再睁眼时,只见父亲的衣衫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皮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爹!”周夙扑到父亲身边,泪水夺眶而出。周年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半残的白玉佩,塞进他手中:“阿夙……去……找……”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
轰!周夙没听清他爹说什么,脑子全都是一片空白,一根弦也瞬间崩塌,他不知所措地抱着他爹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声音撕心裂肺:“啊啊啊啊……爹。”
就在这时,蛇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开始急速缩小,转眼间化作一个红衣女子,她身姿妖娆,眉眼间却透着狠厉:“交出禁山之物,饶你不死。”周夙哭红了眼,听到此话 ,缓缓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底是恨意和杀意。
“我—要—杀—了—你!”他颤抖的尾音被夜风扯得支离破碎。
蛇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天哈哈大笑:“你?就凭你也配杀我?你一介区区凡人如何杀我?识相点,把花神令交给我。”
说完,红衣蛇妖突然掐着周夙脖颈抵在廊柱上,他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响,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时,怀中半残玉佩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青光,藤蔓纹路在光芒中蜿蜒生长,化作一道锁链缠住蛇妖手腕。
“这是……花神的木法力!”蛇妖大惊失色,利爪本能地松开,猛的连连退后,周夙跌落在地,呛咳着捂住脖颈,看着消失殆尽的青光,他愣住了,不知这是什么。
蛇妖抚过被灼伤的手腕,眼底杀意翻涌,抬眼地瞬间,瞳孔猛缩——她居然在周夙染血的瞳孔的倒影里,竟清晰映出一张清冷绝艳的容貌。
这个容貌她太熟悉了,是她生生世世都要挥之不去的人,花神——孤连雪。
因为他!用花神令将他的主人封印在禁山古冢中,也将她封印在荒山中。若不是妖王惊时雨将她解封出来又告知花神令下落,恐怕她还要再被封印个千年万年。
但她被封印之后,孤连雪也就此陨落,花神令就此也交给碧水族圣女世世代代守护着,周夙的娘亲就是碧水族后代。
蛇妖踉跄后退,毒雾瞬间消散:“不可能.……你居然是……”话未说完,她都害怕的一个转身消失在眼前。
然而只剩下周夙一人,他虽然不知道这妖到底在害怕什么,但他现在就想走到他爹面前抱着他,抱着他痛哭,抱着他痛苦。
他踉跄的爬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他爹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倒地,双手颤抖着不断将他爹抱在怀里,然后又撕心裂肺喊:“爹…………”
什么都没了,爹没了,家没了,及冠礼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