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图》一岚丶

18、第六章

　　林于山在床上翻了个身，耳朵上的耳机滑下脸颊，他伸手去摸。手伸到被子外时才发现外面并没有这么冷，他便挣扎地从被子里钻起身，披上件厚棉袄，总算是起床了。

　　见爸爸起床了，林箐谷穿着红棉袄在旁边围着他叽叽喳喳。今天是大年三十，带着初三毕业班的林于山才终于有时间休息。中毒后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身上的担子更重，林于山甚至萌生了离开学校的想法。

　　前段时间林于山就和妻子钱云红提过这个想法。这么些年来，家里现在也有积蓄三十余万，林于山想把这钱拿出一部分去干个体户，之前他就听朋友说之前南下深圳经商的人都已经赚了大钱。这两个月梁海东又经常对林于山建议：他俩可以在门山开个羊肉馆。梁海东是林于山的发小，关系很好，不过他和林于山不一样，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初中毕业后林于山考上了高中，再往后还读了大学，而梁海东从初中后就跟着家里人在外打工，两人的联系自然就少了。两人再见面时都过了而立之年，但多年未见依旧是亲如故人。之后林于山经常去往一家羊肉火锅点和梁海东喝酒，可每次梁海东都说要做东，拦着不让林于山买单。终于有一次林于山喝得大醉，借着酒劲和梁海东争了起来，说什么今天都要买单，梁海东这才无奈地表示：这家羊肉火锅都是他的店铺，林于山买单钱最终还不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原来梁海东干了几年后厨，攒了些钱，又拿着家里的一些积蓄，便盘下个店面做起了羊肉火锅。姑苏的人向来爱吃羊肉，店里的生意也红火了好几年，林于山不禁咋舌，本想着一定得请发小吃顿饭，没想到此时对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浑不吝，改做起了大老板。

　　林于山旁敲侧击打听着火锅店的营收，梁海东则一直打着马虎眼，一会说不赚钱，一会说赚得不多。最后架不住林于山一直追问，才终于透了个底：

　　“一个月，差不多能赚个两三万吧。”

　　“三万！”林于山吓得眼睛溜圆，把手上的筷子摔在桌上，“他娘的！我一个月在学校累死累活也才不到两千块钱。”

　　梁海东连忙摇摇手解释道：“这都是毛利，店铺、水电、人工，一去，一个月也就赚一万多点吧，还有这火锅店的声音也得看天气。你看现在天气冷点，就赚得多些，等到了夏天，谁愿意来吃？赚不了几个钱的。”

　　林于山瞧着梁海东，越看越越觉得眼前的男人财大气粗。梁海东总穿一身黑色的紧身阿迪达斯运动衫，衣服包的肚子浑圆再插进牛仔裤里，腰间别一个金腰带，上面刻着金利来的标志。起初林于山还以为这些服饰都是哪个服装市场买来的假货，现在再看，只觉得它们真的不能再真。

　　梁海东笑着给林于山倒酒，打趣道：“怎么，心动了？你也别做什么老师了，拿点钱跟着我干算了，我们开家分店，保证也是一等一的赚钱。”

　　林于山外过头去摇手拒绝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吃得开，我就是个笨书生，就只能教点书，哪能像你一样还会做生意啊，我不行。”

　　“啧，你这就，叫什么来着，对妄加菲薄！什么？哦哦，妄自菲薄！你这就妄自菲薄了嘛，你大学都上过，肯定比我这个干厨房的粗人要聪明一百倍吧？我也就是，脸皮厚了点，和别人打交道强了些，动头脑肯定不行。我们这一合作，对外，有我这个厚脸皮撑着，在内，有你这个聪明人管理，肯定赚大钱。你拿个五十万，在门山盘个店铺，这里人多学校多，吃饭的人肯定不少。哦，没有五十万啊，你能拿多少？二十万也够了，我再拿个三十万。啪！过不了几年，你林老板还能拿不出五十万啊？”

　　林于山在一声声林老板的奉承下笑得醉了，可妻子钱云红哪肯同意。夫妻俩辛辛苦苦攒了十来年才存下这三十一、二万，这钱本也是想着用来在金陵市区买套二居室。钱云红每天得坐一个小时公车去往上班的公司，晚上又得坐一个小时的车回家做饭打扫，再说，林箐谷以后考高中了，钱云红也想让她往市区里考，市区的教育肯定是要比这“偏地荒郊”要好的。夫妻俩为此争论了几次，最终都不欢而散。

　　披着棉袄的林于山在家中的水泥地踱步，这房子是林箐谷外婆留下的老房子，林箐谷外公去得早，在林箐谷出生前几年就因为抽烟酗酒去世了。外婆则被钱云红大哥接过他去，这房子便留给钱云红当作婚房用。林箐谷三岁之后，夫妻俩便都上班去了，这样家庭条件便能好些，只不过他们照顾林箐谷的时间就少了许多。好在林箐谷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女生，学习方面勤奋有加，在学校里面也能名列前茅。虽然她性格有些内向，但也礼貌有加，见到熟悉的叔叔阿姨都会主动问好。她在学校算不上亮眼，但提起林箐谷，身边的同学总说她是一个温柔有礼的人：有困难找她帮忙，她总是浅浅笑着答应。与她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不多，但大部分人对林箐谷的印象都很好。

　　林于山本身并不反感老师这个职位，甚至从前就一直觉得老师是个责任重大的职业。面对五十多个学生，他看到的也不仅是他们的成绩，还有他们未来长大成人的样子。作为初中阶段陪伴他们时间最长的人，这些孩子长大会是怎样的人，很大程度会取决于林于山教会了他们什么。

　　早些年在林于山没来门山初中做老师的时候，他还在金陵室内开着一家奥数培训班，等他进入门山初中后，他才知道去年一个门山初中的女生似乎被校长□□了，但最后也不了了之，女生也因此转走了。林于山很气愤，因此明里暗里都和校长不对付，这也导致他工作了几年还依旧是一个班主任。

　　虽说大多数人都对教师这个职业尊敬有加，但毕竟作为家庭的顶梁柱，那一千来块的工资始终有点不够看。去年老校长因为毒早餐不幸去世，林于山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往上升一升了，没想到自己因为身体原因带个毕业班已经身心俱疲，做好本职工作已经是他尽力的成果了，实在再无其他精力去考虑各种职称的评比。

　　钱云红从不觉丈夫无能，在其中毒后更是对他体贴入微，并不希望他太过卖力，两个人工资加起来也足够三口之家过的滋润。但梁海东的出现无疑打破了本算平静的一家人，钱云红只想安稳地过好自家的小日子，把林箐谷好好养大才是重中之重。可丈夫本就是古板固执的人，这次更像是着了魔般一意孤行。林于山在参加完自己学生唐洁的谢师宴后，便向学校递交了辞呈。新来的校长很是惊讶，唐洁是林于山班上一名因□□中毒离校半年的学生，没想到回来后成绩依旧傲人，考上了金陵中学的特招班，但这当然也与林于山以及众教师的培养撇不开关系。校长正想把林于山提升为年级主任，没想到他居然想离开学校。见他去意已决，校长也只得同意。

　　林箐谷不过十岁左右，并不明白自己父亲的工作作何变动，她只知道这一两年父母总是吵架，母亲给自己应允的市区大房子的一间公主房也是不再被提起过。但林箐谷虽然年纪很小，却依旧为父母着想，只是自己默默承受着越来越少的陪伴时间，把自己的孤独和不安都写在了日记本里。

　　就这么过了三年，林箐谷个子逐高，身体的曲线逐渐显现。一晚上她哭红着眼去找妈妈，说自己的身下突然淌了不少血，止也止不住，钱云红笑着带林箐谷去了卫生间并递给她一张白色的棉布样物品，教她换上又帮林箐谷把衣物洗干净，可她并没有告诉林箐谷这是怎么了，只说一个月会有这么几天，肚子会疼上一两日，注意休息便不妨事。到后来林箐谷才知道她那时经历的是自己的月经初潮。

　　青春期的青年总会经历思想的改变，变得更注意外貌，也更在意自我在他人那的印象。林箐谷也不爱写日记了，她这时更喜欢打扮自己□□空间的一亩三分地，月初的时候她便从刚拿到的零用钱中抽出三十块钱开通□□会员及黄钻红钻，她喜欢给她的□□秀选上各种清新淡雅的长裙，再配上和她相似的高马尾。初三的时候林箐谷就长到了162cm，这个子在南方的姑娘中已然不矮，班上一些男生甚至还不及她的额头。林箐谷出落的水灵，皮肤很白，自然吸引了不少男生的注意力，其中要数陈述心最为大胆，不仅每天和她在□□上聊着天，还悄悄把个性签名改成了林箐谷的情侣留言。陈述心在初中时就长到了175，生得俊俏，在男生中也算显眼，所以林箐谷并不反感，甚至也有些小鹿乱撞。上课时，林箐谷总能感受到几排外陈述心的目光，她再单纯也能猜出一二。终于，中考结束的傍晚，陈述心约林箐谷在学校门口见面，把她拉到一旁的小餐馆见面。林箐谷心怦怦直跳，最终等来了陈述心的告白，可林箐谷并未同意：她的父亲管的严厉，之前还是老师。但林箐谷答应对方，只要高考后他再来表白，她便同意。

　　说来也巧，两人考取了同一所金陵市内的高中。陈述心家搬去了市中心的一套公寓房里，林箐谷则还是生活在门山的老房子里。她父亲的羊肉火锅店头几年赚钱，投出去的本钱几年后便收了回来，这几年家中的积蓄又存下了近三十万。可08年的房价相比03年已经翻了将近一翻，这三十万可远不如之前的三十万了。06年时，房价本身有些回落，钱云红便劝丈夫，先借着些钱在市区买套房子，可林于山觉得，前几年这房价已经涨出不少，之后应该会继续回落。哪知道这降价只是昙花一现，从此房价便和雨后春笋般长个不停。

　　钱云红为了工作方便，也为了林箐谷能够每日回家，母女俩就在市区里租了套房，周末才回门山。林箐谷进入高中没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母女俩照例回了门山的老家，没想到一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个不浅：林于山跌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抽着烟，周围被打砸损坏的家具碎了一地。上前一问，林于山深吸完几口烟才慢慢解释：羊肉火锅店早就不如之前赚钱，近两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但生意勉强还能支撑下去。没想到前两个月，梁海东借着投钱更多，悄悄把饭店账上的五十余万给挪走跑路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缺了流动资金，家里的钱又被钱云红管着，林于山只能向人借了二十万高利贷。可这天还没冷，几个厨子和管事的还都跟着林海东一起跑了，生意更是不温不火。这些日子，饭店实在赚不来钱，林于山只能关门闭户，只是账算来算去，还欠着别人二十四万。

　　“那怎么办？你报警没啊？”钱云红都急哭了，双手锤打在林于山上不知所措。

　　“报啥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钱我都给人家了，二十四万七千元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林于山还保持着说教的义正严辞，右手夹着烟指着空气说道，像是他根本没做错般理直气壮。

　　钱云红慌了神，跑去卧室翻找存折。几声木家具碰撞的巨响后，林箐谷听到母亲在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哇了一声，随后就是不停地哭喊咆哮。她从未见过平时温文尔雅的母亲如此失态过，钱云红红着眼眶，一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水珠，拎着存折跑出房间摔在地上，随机也扑倒在地，“啪！啪！”地用手一直拍在父亲身上。母亲尖叫地内容她听不真切，父亲则又点起一支烟，沉默又任凭她摔打。林箐谷在父母背后悄悄捡起存折，她翻找了下，上面显示现在的存款为53981.67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