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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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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复工?”
瞿灿的目光停在聊天窗口的最后一条消息上,她往上翻了一下记录,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请问”的好声好气,到现在的质问也不过一星期不到。却始终是石沉大海。
重要的始终也不是复不复工,而是上司对那篇报道的态度。
她并不想自己最后只能沦落进只能失落的狼狈境地,但目前来看,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是对上司的态度,而是对这份职业本身。
自媒体扩张,传统媒体式微,信息爆炸的时代中,能坚持在这一行而不转业的记者大都有些对职业本身的追求。瞿灿的职业选择在同龄人中逆流而行。她毕业没两年,同届的同学转行的转行,跳槽的跳槽。她倒好,小丫头片子一个,削尖了脑袋要进早就没什么油水的报社。
她履历漂亮,颇有名头的老牌新闻学院毕业,虽然这年头报社坑位不多,大都剩是些养老的员工上班打发时间,她进来的也算丝滑。
上工头一天,带她的老师傅带她转悠完工位,食堂,他们养鸟儿侍弄花草的一楼后院,免不了好奇问她怎么就来咱们单位了。她立正站好,字正腔圆,兴高采烈:
“我的理想是做调查记者。”
报社在长江水域边的一块土地上,江里生活着一些动物大都已经濒危。
老员工看着她,就像看着岸上的人说自己准备变成钻进水里濒危动物自取灭亡一样。惊悚极了。
瞿灿当时没懂老员工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进报社半年,到现在,瞿灿明白了一个道理。
理想本身并不会折磨人,追求理想的荆棘路才会把人扎得鲜血直流。
瞿灿不怕痛不怕累,上学的时候下乡实践她能冲在前面和男生一起扛器材,领抠抠索索的实习期工资熬转正的时候也没抱怨过,被截了一个又一个企划分配去走街串巷写大妈嘴里的家长里短加工成能上报的短新闻时也没说过什么。她早就明白做这行也没办法一蹴而就,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大新闻的,她愿意在漫长无果的日子里熬一个选题。
她熬到了那一天,走街串巷的日子有了回报,她从中抓到一个颇有写头的选题。连夜写了方案,递上去,却被退回来。
她不死心,以为是挖的不够,拿非工作时间自掏腰包去跟,想证明这东西确实有被报道的价值。
跟到中途,换来的是自己的停职。
她没想到就算自己认定自己熬得起,碰到了需要被写出的选题。也没用。
就像江豚倘若有一天真的销声匿迹,也并不是因为它们自己丧失了生的渴望。
只是周围的水域不再适合它们生活下去。
头牌新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在被迫赋闲在家。正职是做不下去了,但瞿灿大学时就有给各类账号供稿,靠着过硬的笔杆子,不仅能自给自足,还多攒下一笔钱,别人拿去开店付首付搞投资高消费,她是存起来,方便碰到自己有兴趣的选题时,能自掏腰包随时杀到新闻前线。
也幸亏学生时代积攒下的这些渠道,让她现在被停薪留职,也不至于太为生计发愁。存款够她坐吃山空几个月。
但人就是这种动物,要被填满的不仅是胃,还有心。
胃是满的,只会衬得心越空。
出于特殊的原因,她中学时就把做调查记者当作自己的一生理想。即便大环境恶化,她也没想过要换个梦做。她做好了面对很多事的准备,多辛苦她都可以坦然面对,不怕苦累,只怕被背叛。路难走,她可以熬。但是有人连门都不愿意给她开。她的心被挖空了一块。
一直只顾勇往直前的瞿灿,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她光凭热爱无法抵御的无所适从。
她对自己坚信不疑的这条路有了怀疑。而这种动摇往往比真实的受难更催折人。
也许是上天要她趁这段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以后。
只是以她的性格,根本闲不下来。
忙惯了的人,现在被迫停下来无所事事,每天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脑髓。
“外卖你挂门把手上就行,谢谢了。”
她不喜欢当面拿外卖,免不了要被男外卖员打量,一直都是让别人挂在外面,避免太多非必要接触。
挂了电话,瞿灿对着手机里没回应的聊天记录发了会儿呆,又切到另一个聊天窗,看了看那洋洋洒洒一大段热情的邀请。发出者是她本科时的同僚。
前两天,做自媒体团队的同学联系上她,团队效益不错,正在扩张招人。瞿灿在那一届挺有名头,所有人都知道这届的年级第一不仅长得靓爆,做事很能拼,专业成绩也优秀,老同学组局创业很难不想起她。她临近毕业时被邀请过一次,当时她婉拒了。这是她第一次拒绝。
现在那个账号做得蒸蒸日上,她在同学圈子里也有所耳闻。没想到面临扩张招人,还会第一个想起她来。负责人本人发来的邀请,态度很真诚,想约她这个周末出来聊聊。
瞿灿对那个男生有些印象,性格不错,思路还特别活泛,上学的时候两个人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在选修课上碰到,所以还算面熟。
再拒绝人家就是第二次了。
换作一个月前,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因为她要做记者。
但现在,瞿灿感觉自己没资格再说这种话。
她从来不喜欢找借口应付别人。
光风霁月的过了头,也吃过不少苦头。
不过她就是不改。
她只是,现在,真的不太确定自己还会不会继续做记者了。
瞿灿打开平板电脑,随便找了个台的新闻直播下饭。她的出租屋没装电视,反正除了她闺蜜以外。平时也没人来。她还没被停职的时候,回来基本上也只干一件事——睡觉。
但她依旧保留着看电视台的新闻直播的习惯。不管是什么题材,政商界要闻,娱乐八卦,农业动向,都是她用来磨耳朵的好素材。总台,规模大小不一的地方台,切到哪个看哪个。一片荒芜的中学时代,一个人待着的房子里,全靠这些报道陪着她。
她会听自己爱看的高质量新闻,也爱听她不待见,净用来挑刺专业的报道。
正巧,今天播到她最讨厌的那款新闻。
纯花边,不添加任何营养。纯流量,不沾边任何实力。
还动不动抢占公共资源。
说得就是郑予星。
现下最炙手可热的,偶像转演员的当红男艺人。
不过如果是郑予星的话,把红换成黑更适合。
瞿灿打开直播磨耳朵时,十条娱乐新闻里必然会有一条跟这个男人沾边,好的坏的二八开,昨天是跟女投资方拉扯不清,今天就换成搭戏的女演员,要么就是跟做爱豆时的前队友互撕,粉丝狂热接机造成机场拥堵上通报,只要能沾边的负面新闻,这个男人都要进去打个滚再出来。
粉丝们总爱说“我比流言蜚语更先认识你”。那瞿灿就是完全从流言蜚语中认识了这位当红炸子鸡。
“据知情人爆料,郑予星昨夜在某夜店待到凌晨后和一妙龄女子互相搀扶出门,扶着爱驾豪车狂吐不止,随后,郑予星独自上车,女子回到夜店,二人举止亲密……”
配图是几张糊成一团的远距离拍摄图片,一看就是狗仔扛着炮,蹲草丛里拍的。
男艺人街边呕吐是没什么素质,瞿灿在心里锐评。
这群爱叫自己娱乐记者的所谓同行倒也没好到哪儿去。狗仔狗仔,比起人来确实更像狗。
半斤八两吧。
郑予星:我怎么就跟狗仔半斤八两了。
瞿灿夹起块鸡块抛进嘴里,边看着电视屏幕上郑予星藏在口罩后模糊不清的脸,余光忍不住地往自己手机上没关掉的聊天窗口上跑。她已经拖了老同学太久了,无论是假装没看到,还是说自己这几天在深思熟虑,她最好都编辑一条回复人家。
很多年后,瞿灿还是会想起失业时的这个下午。
一个会彻底把你人生的列车,改道向另一条轨迹的选择,因为犹豫而停顿的两秒钟,就会在冥冥之中指引你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也许,一切又本来就是命中注定。倘若她不是记者,没有那样旺盛的好奇心,倘若郑予星那段时间安分守己,低头同意花大笔开销给公关团队,反击他的前同事们。那么这个荧屏上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也不会在瞿灿的生活里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墨痕。
而有时就是因为着墙上的这道墨痕,我们在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出口中选择出来那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瞿灿抽纸擦了擦手,伸手触向手机。她知道几家不错的餐厅,如果要见一面,她希望最好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样她的脑子会更清楚,有利于她做决定和应付陌生的场面。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她没有碰到手机。有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是陈芜清。瞿灿的闺蜜。基本上是除了瞿灿本人和外卖员以外唯一会来这间公寓的人类。
瞿灿接通电话,语气轻巧:“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啊,大忙人?这么想我?”
“上班时间给你打,那肯定是工作的事了,”陈芜清歪头夹着电话,飞快地在助理递来的纸上签了字。眼神确定没问题后,她才用手拿过电话,直起身来,“听上去心情不错啊,复工有希望啦?”
“那肯定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啊。”瞿灿苦笑。
“不说这个了,我有个特别巧的事告诉你。”
“什么事?”
“我有个特别厉害的朋友,因为一些没眼光的人呀,现在赋闲在家,我怕她闲不住,太难受,本大忙人还要抽空为她担心的茶饭不思,这不,刚巧呢,朋友的朋友突然急缺一个特助……”
陈芜清在电话那头拖腔拖调。
瞿灿笑了:“停停停,听前面我还挺感动的,是怎么拐到后面的?你哪个总裁朋友缺特助能找到我头上啊?”
“总之你想不想帮帮忙嘛,”陈芜清正色道,“我保证这工作还蛮好玩的。”
瞿灿想到了那条自己还没回的微信,她犹豫了一下,没直接说自己这边正在考虑一场见面。
但陈芜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她提要求。她这个朋友,做老板时雷厉风行,做人时,脑子里总是塞着点看上去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总有她自己静默的道理。
但猜不出来,陈芜清就不会主动告诉你。
瞿灿也从不会纠结于答案,反正陈芜清也不会害她。所以两个人做朋友时更是合拍。
只要陈芜清提,瞿灿就会不问为什么。答应。
“我没做过相关的工作啊……”瞿灿抓了抓她那一头披肩长卷发。天生的。
“只要你愿意。”
陈芜清声音听起来挺认真。
瞿灿赶紧道:“帮你的忙嘛,有什么不愿意的。”
“陈总,过十分钟就要开会了……”
听筒那边传来助理的声音,瞿灿忙说:“清清,那你先忙吧,我挂啦!”
瞿灿呼了口气,准备过会儿就编辑条微信发回给那位男同学,就说自己恰好换了份新工作,不敢巧。她是真不懂婉拒是什么意思,有话都直说,完全不管人家听完会不会在另一头捶胸顿足,怪自己又晚来一步。
瞿灿打包好垃圾,准备下楼给扔了。出门前想起来个事,停下来给陈芜清发消息。
-我未来老板公司做什么的呀 跟你是同行?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就是个工作室不算公司
-叫什么呀
-我要先忙会儿
-你今天讲话特别支支吾吾哦 清清
-不愧是记者那你要反悔吗~
-都答应你了怎么会反悔 但这班儿总得我本人去上吧我看看人是干嘛的别给我作奸犯科送进去了
-嘿嘿那你搜与行工作室你应该是去给他们大老板帮忙 那我真去忙啦
-bye 工作加油
瞿灿复制了工作室名称,打开了浏览器的搜索框。
三秒后,她对着百科上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搜索显示,与行工作室,是郑予星作为演员出道后创办的个人工作室。
没关掉的新闻直播app已经开始今天娱乐新闻的重播。空旷寂寥,只有瞿灿一人的出租屋里,这毫无价值的新闻更显聒噪。
“据知情人爆料,郑予星昨夜在某夜店待到凌晨后和一妙龄女子互相搀扶出门,扶着爱驾豪车狂吐不止,随后,郑予星独自上车,女子回到夜店,二人举止亲密……”
——清清到底想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