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是人还是NPC》花见蔷薇

51、见障（九）

　　宛照看向门口。

　　时间流转的残影中，她跨出了青旅大门。

　　外面的夜是寂静深沉的黑，没有路人，只有一盏盏昏暗的路灯延绵向远方。
　　光带指引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古村老街，煌煌华灯映得那片天空隐隐泛红。

　　若老街的白天是热闹非常，那夜市便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放眼望去，皆是乌泱泱的黑色人头在耸动。

　　醉人的香气似乎挤占了氧气的空间，扑面而来的那一瞬间，迷幻眩晕感让宛照眼前的景色好像梵高的《星空》那样旋转扭曲起来。

　　宛照在门口站定，等大脑重新清明之后才重新迈开步伐。

　　刚穿过分隔两界的粗壮石柱，宛照就被一个古装货郎打扮的男子拦下了脚步。
　　惨白的粉底和脸颊的两坨圆红，活脱脱就是棺材铺里阴恻恻的纸扎人。

　　他一笑，褶皱连同厚重的粉一起挤压成了一团。

　　“万灯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属于你的祁天灯。”货郎从背筐里取出红色灯笼递给宛照，“拿上它，并在上面写下心愿，当万灯一同放飞的时候，你的愿望便会得到实现。”

　　——愿望实现？

　　宛照不敢苟同，但还是伸手接过。

　　“祝您在屍坊村永远快乐。”货郎顿时笑意盈盈地背着背筐重新走进人群，宛照垂眸看了眼祈天灯，再抬眼去看，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万家灯火中，唯有老人的汤圆铺店门紧闭，巨大生了锈的铁锁和门外的繁华格格不入。

　　白日里嗅到的不知源头的浓郁香气在此刻也有了答案。

　　它并非是哪一种食物散发的单一的味道，而是由关东煮、炸鸡、烤鱼、臭豆腐、火锅汤……等等一系列杂糅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在鼻尖汇聚。

　　宛照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到不远处的小推车上。
　　那里有个年轻人在卖罐罐奶。

　　她扫了眼菜单。
　　“一份玫瑰烤奶，打包。”

　　“好嘞，一百。”

　　“……？”
　　一百你在开什么玩笑。

　　有被价格背刺到的宛照沉默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自己说服了：“行，码在哪里。”

　　对方抬起头：“新来的吧。”

　　“……嗯。”

　　“夜市有夜市的流通货币，每个新人都可以在前面的兑换亭免费领取三张，在整个老街都是通用的，再多，就只能通过玩小游戏或者对赌的方式获取了。”

　　“好。”

　　“等等。”年轻人喊住宛照，把打包好的玫瑰烤奶递过去，面带微笑，“喜欢就送给你，祝您在屍坊村永远快乐。”

　　白嫖的确使人快乐。

　　宛照弯起嘴角：“谢谢。”

　　【玫瑰烤奶，小型迷障，不建议食用。】

　　果然如此。

　　宛照拎着它备用，若这夜市不能更深层次的影响到她，她就尝试把这罐奶茶一口闷了。

　　年轻人口中的兑换亭就在不远的地方，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机器感应到宛照的进入后开始运转起来。

　　宛照拿起上面吐出的三张纸。
　　看一眼。

　　天地银行。

　　面额一亿。

　　宛照：“……”
　　那一百确实不贵哈。

　　但正常人看见老街夜市用冥币就不奇怪吗？
　　除非……

　　他们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走出兑换亭，一个穿着仙女裙的小女童哒哒哒哒跑过来，塞了一朵漂亮的红纸花到宛照手里后，说了句“漂亮姐姐天天开心”又哒哒哒哒跑走了。
　　前方人群里，优雅温柔的女子笑着牵住了她的手。

　　所有人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好像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都集中在这里了。

　　宛照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些许，继续随着人潮的方向前行。

　　“照照！”

　　宛照忽然听见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回过头，便看见小情侣正在朝她挥着手。

　　“早知道你要逛夜市，当时就应该叫上你一起。”女孩小跑上前，“这个点才来，很多节目都已经演完最后一场了。”

　　“夜市每天都有，不差这一天两天。”

　　“嗯嗯——”女孩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万灯会难得，听这里的商家说是不定期举办的，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三年前。”

　　宛照都不知道说什么：“那，还真挺巧的。”

　　“我们很幸运，没来几天就碰上了。”男孩把手机里保存的照片打开给宛照看，“呐，这是其他游客拍的网图。”

　　照片的拍摄视角是在略有些距离的人群之外。

　　所有人都面朝前方，所以只能看见拥挤人潮的背影。
　　一盏盏亮着烛火的祈天灯被托举到和脑袋平齐的高度，可以预测到放手的下一秒，是怎样万灯齐飞的震撼场景。

　　但是。

　　宛照总觉得照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看，男孩便将手机收了回去。

　　“万灯会之前还有打铁花表演和烟火秀。”女孩左手牵着男孩，右手抓住宛照的手腕，“咱们抓紧过去，这会儿说不定还能挤到前排。”

　　跟随着女孩奔走又停下。

　　等宛照站定。

　　前方是十米铁花“龙穿花”，周围是拥挤的人群和高昂的喝彩与呐喊，焰火点燃天空，恍然现世岁岁年年平安夜。

　　“嘿嘿，照照。”女孩笑嘻嘻地将脸凑了过来，“果然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刚认识你的时候表情就冷冷淡淡的，差点都没敢和你搭话。”

　　男孩在旁边弹她脑门：“还有你不敢的吗？看见帅哥美女比我还走不动道，你是纯好色。”

　　“嘿嘿嘿嘿。”
　　女孩龇牙笑。

　　在这样的氛围里很难不感觉到幸福吧。

　　宛照抚摸上自己的脸，果然，那肌肉拉扯的弧度……是在笑吧。

　　她在开心。

　　她很快乐。

　　这时，人群忽然转向，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一定是万灯会要开始了！”女孩眼睛一亮，高声，“都跟上！”

　　即便此刻有人不想离开，个人的力量也无法阻挡这汹涌的人潮，只能被裹挟着，汇聚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上。

　　他们捧出祈天灯。

　　“宝宝。”男孩低头问女孩，“你想许什么心愿？”

　　“当然是——生生世世一辈子永永远远在一起啦！”

　　女孩笑着，用灯笼裸露在外的铁丝划破自己的食指，毫无痛觉那般地在红色纸面上书写下血色的祈愿。

　　霎时，祈天灯的蜡烛无火自燃。

　　一点火光幽幽。

　　而后两点火光、三点火光。

　　千千万万点火光燃起如群星环绕。

　　人们将祈天灯举到自己的脖颈前，松开了双手。

　　无数颗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脑袋抬头看向这静谧的夜空，而后在下一刻齐刷刷地拔高上升。

　　脑袋离开了沉重的躯壳，自由的人头开始飘飘荡荡，黑压压的一片随风越飞越高。

　　——真是副美丽的盛况啊。

　　被遗弃的肉身也在此时有了动作，它们将祈天灯安放在脖颈的断面处，就此化作它们新的头颅。

　　夜市结束了。

　　围在这里的游客保持着静默渐渐散去，清凉的晚风吹拂在宛照的脸上，也没能压下血液燃起带来的燥热。

　　心跳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宛照将掌心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肋骨之下铿锵有力的震动。

　　挂在屋檐下的红色灯笼在身后瞬间熄灭。

　　宛照转过身，现代痕迹浓厚的古村老街已经消失了踪迹。
　　此刻的她站在两侧干净整洁的土胚房之间，脚下是潮湿的黄泥地，煤油灯就挂在家家户户的门外，橘色的灯光给外乡人带来安心的暖意。

　　吱呀——

　　一扇门打开了，穿着蓝色布袄的老婆婆佝偻着腰放出屋内的老黄狗。
　　黄狗冲着宛照叫喊了几声，她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剧烈的悲伤蓦然涌上宛照心头，和她此刻内心的欢愉碰撞在一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开始在体内翻涌。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呼吸也变得粗壮急促，宛照肌肉不自觉地紧缩，心肝脾肺肾在这一刻好像都搅在了一起。

　　一片红色。

　　……

　　宛照意识重新回归到青年旅社。
　　并痴呆了一会。

　　27的灵感和13的抗性貌似挡不住这一套组合拳。

　　……草率了。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宛照发现蓝布袄老人并非是主观意义上的想杀人，而是周身的磁场与古村老街天然不合。

　　老人的「悲」。

　　与老街的「喜」。

　　似乎没有关联，又似乎相辅相成。

　　若想要和老人真正实现面对面的交流，恐怕还要想到办法，既能深入‘过去’，又能避免‘快乐’。

　　玩家们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宛照也随之回到1006，并关上房门。

　　她就搬条小凳子坐在门口。

　　今夜万灯会过后，她倒要看看回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数字归零。

　　午夜十二点。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是小情侣之中的男孩，他脸上带着美好的笑意，听不见丝毫脚步声地走了进来。
　　独自一人，身后并没有跟着女孩。

　　倒是方便宛照各自击破了。

　　她径直闪到男孩身后，举起命剪正准备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女孩的笑脸骤然和宛照四目相对。

　　那张熟悉的面庞就镶嵌在男孩的后脑勺上，看见宛照的小动作，这张扬的笑容也不由地多了几分戏谑。

　　宛照几分怔愣。
　　随后她默默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并落下了锁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