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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洛州相逢遇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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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刚进酒楼,秦知归便瞧见个熟悉面孔迎上前来,她随即抬眼望向二楼,正撞见红衣女子风姿绰约的倚着栏杆,瞧着大堂里的热闹景象,身边还跟了个约莫三岁的小孩。
"福安公主。"周毅显然也认出了那抹身影,不动声色的挪到秦知归身前将人挡住,而此时迎到跟前的掌柜也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南亭里那位周郎——当年福安公主为保下他和幼子性命,甘愿被贬为庶人圈禁江南。周郎则耗尽积蓄,在这闹市建起三层酒楼,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往事如烟,秦知归心头有些感慨,抬手拨开了挡在身前的周毅轻声道:"无妨"。白墨两年前教了她易容术,如今这副面容与原本样貌早已判若两人,遮遮掩掩反而惹眼。周毅虽无遮掩,但少年人尚在成长,两年光景足够让身量轮廓都改个模样,所以周郎和福安立在跟前,也并未认出他们。
"听诸位口音,倒像是盛京人士?"周郎引着人往雅座走,熟络的攀谈了起来,秦知归颌首反问道:"掌柜这口音,莫非也是盛京来的?"
周郎听罢展颜一笑,他如今沉稳了不少,只道:"我与夫人确是出身盛京,这酒楼一砖一瓦亦是照着盛京酒楼造的,诸位若是久居江南,不妨常来此处小坐。"他正说着,楼上福安公主已抱着那哭红了鼻子的娃娃下来,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冲周郎道:"这小祖宗又嚷着要糖葫芦,不给买就哭鼻子。"
周郎忙蹲身安抚那小团子:"小宝乖,糖葫芦吃多了夜里又要闹牙疼。"夫妻二人你唱我和,三言两语竟逗得娃娃咯咯笑了起来,倒是当年盛京高墙里从未显露过的鲜活。
恍神间,方才还在逗弄幼儿的周郎已起身向众人拱手:"今日应承了要陪夫人出游,不能继续作陪,还请诸位尽兴。"说罢,他侧身展臂,手掌顺势环在福安腰际,临走时又补了句:"已让堂倌送坛山阴甜酒给各位尝鲜,往后若得闲,还望多多光顾,莫生疏了往来。"说罢二人相携而去。
"江南事毕,我也该回盛京了。"秦知归仰脖饮尽残酒,正式向周毅与刘含玉辞行。两年相伴终究迎来了分别的时刻,周毅颔首,刘含玉却与周大娘却是不舍,一左一右的握了秦知归的手,分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周边各国使臣入京朝拜,秦知归返京途中,见道上异邦人面孔多了起来。行过七日水路,抵达中转之地洛州,再改乘马车,不出十日即可抵京。
归心似箭的秦知归在客栈床榻辗转整夜未眠,对顾成渊的思念愈发浓烈,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到他的身边。可商队需在洛州采买休整,尚要停留两日。左右睡不着,她顶着发青的眼眶出门晃悠,盘算着今日多走几程路,夜里或许能睡踏实些。
洛州既是通商要道,市井自然喧闹繁华,天光才泛白,沿街商贩已支起摊子叫卖,秦知归踱进路边馄饨摊,点了碗当地红油小馄饨,正要落座时,后方突然响起轰隆的马蹄声。
回头望去,只见数名魁梧异族纵马飞驰,堪堪擦着她衣角掠过,马蹄激起的灰尘叫秦知归迷了眼,恍惚瞥见其中一个带着面具之人偏头扫来一眼,秦知归连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待双目清明再抬眸看去时,那队人马早没了踪影。
可那模糊的轮廓却叫秦知归陡想起一人,心不在焉的戳穿了馄饨皮,待红油辣味窜上舌尖,方惊觉回神,喃喃自语:"不至于这般晦气吧?"
食不知味的搁了碗,秦知归匆匆折返客栈,立在铜镜前端详半晌,再次确定自己易容后的这张脸根本瞧不出原本的模样方才定下心神,即便当真遇见,就这般匆匆照面也断无可能识破,秦知归这才安心的躺在榻上养神,眼皮渐沉,不知何时竟昏睡了过去。
"当真是你。"梦里恍惚听见那人对自己说话,梦境一转,秦知归已被缚在郾城那刑房的木架上,烧红的烙铁腾着白汽逼到面前,连周遭空气都被灼得扭曲。
"你怎敢离我而去?"眼前人挂着阴冷笑意,手中烧得通红的烙铁径直朝她皮肉按来。
"不要!"秦知归惊叫着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中衣,十指紧紧抓着被褥,许久没平复下来。
"东家怎么了?"葡萄听闻动静推门而入,秦知归勉强扯出个笑:"做了个噩梦罢。"说着,右手却无意识摸向了肩头旧疤,那处被他烙下的印记正隐隐发烫。
"这两日尽量莫出客栈。"秦知归攥住葡萄手腕,暗自祈祷千万别撞见那人。
偏生老天爷要作弄她,晌午未至大堂便起了喧哗,易容的葡萄出去探看,回来时激动的与秦知归道:"楼下来了好些同族,也是要进京朝贺新帝的!"
"胡人?"秦知归指节攥得发白:"他们认出你了?"葡萄连连摆手:"我只是听着他们与掌柜搭话,说要在此休整两日。"
"原是如此..."秦知归自己也说不清在怕什么,晨间那面具男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急忙追问葡萄:"他们当中可有人戴了面具?"
"面具..."葡萄仔细回想方才所见,笃定点头道:"确有一个,东家怎会知晓?"葡萄有些好奇,活像秦知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我晨间...撞见过。"秦知归心神不宁,拍了拍葡萄手背:"我想再睡会儿,你也回房歇着,切记不要露了真容。"交代完便让葡萄退回隔壁客房。这时离房间不远处的木质楼梯被人踩得吱呀作响,好像是方才大堂中喧闹的那群人走了上来,秦知归下意识的起身朝门栓处看去。房门锁得好好的,外面瞧不见屋内,里边也看不见外面,只能听闻那些胡人大声交谈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秦知归站在门后,屏气凝神,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前面数人都正常行过,唯余最后一人,他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走到了门前,忽而停了下来,一时间屋内屋外寂静无声,有两道视线恍若隔着那扇木门交错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男子上半张脸被面具覆盖,唇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那道刀疤被面具拦腰斩断,状如罗刹。秦知归脊背窜起一阵寒意,五指骤然扣紧门栓,硬生生压下拉门的冲动。
"仆固隽珩..."
话尚悬在嘴边,一股药气已窜入鼻腔,未等她做出反应,便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在一阵颠簸中秦知归转醒了过来,眼皮还没完全撑开,便被独属大漠荒原的风沙气息包裹了起来。她顿了顿,便听闻耳畔传来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醒了,小奴隶。"
果真是他!秦知归重重抽了口气,咬牙唤道:"仆固隽珩!"
"是我。"
身后男人扯开笑意,下颌一压鼻尖便抵住秦知归发髻,恰似饿透的野狼正贪婪嗅吸追猎多时的猎物。女子身上桂香清甜,于他却是两年来无数次在梦魇与执念中缠绕的渴望。
"你给我下了迷药。"秦知归此刻脑中异样的昏沉,被仆固隽珩铁臂箍在鞍前,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四野被蚕食殆尽,洛州城墙也离二人越来越远,秦知归目光游移,垂眼细看才惊觉自己换上了红得刺目的嫁衣。
"!"见状,秦知归不仅毫无喜色,反而觉得毛骨悚然,森森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如何?"
始作俑者见女子终于察觉了自己备下的"惊喜",戴着面具的脸陡然低垂,冷硬的面具就贴在秦知归耳畔,开口的声音里掺着扭曲快意:"比不上你两年前丢弃的那件,不过好在用处相通。原先那件待我回去寻你时,只在灰烬中拾得一小块残渣。"仆固隽珩啧啧叹息,握着缰绳的手掌在秦知归面前缓缓摊开,半截被烟燎得发乌的红绸静静躺在他掌中。
"你...还留着它做什么。"秦知归觉察到仆固隽珩异样的偏执,偏过头去,正撞进他面具下的眼睛。仆固隽珩闻言却大笑了起来,挑起秦知归下颌:"别忘了你是我的人,两年前欠的,今日该还了。"
"她欠了你什么,吾来还。"
将尽的暮色里,锦袍男子跨坐于玄马之上,身后幽冥卫列成铁幕,鬼魅般截断去路,恰似神兵天降。
"殿下!"见到那魂牵梦萦之人,秦知归本能要翻下马背冲将过去,奈何腰间铁箍纹丝不动将她制住。仆固隽珩听得顾成渊声音,在女子背后迸出冷笑:"燕王来得倒是准时。"
"可惜没遂仆固族长的愿,你那些埋火雷的族人已被幽冥卫尽数擒拿。"顾成渊两指轻轻一曲,幽冥卫齐刷刷点燃火把,推搡出七八个反绑着双臂的胡人。
"你早料准殿下会来?"秦知归在火光映照下看清了那些胡人的面孔,难以置信地拧身质问仆固隽珩:"你想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