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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隐言 ...

  •   祭礼望燎结束之后,乾泽帝及宫中众人连夜在敬天司和禁军护卫下回了宫。皇林猎场里,内阁召集众人对何抱势谋逆案的后续事宜做了大致的安排,晁三易年事已高,经此一劫有些力不从心,周岑担起重任,将所议拟了条程。条程送到乾泽帝手中是第二日的事情,不过猎场清扫事宜可以先着手。

      祭场外围狼藉一片,乔广陵信步走着。

      “这都不算什么,想当年,暮北战场的惨况,不知比这残酷多少倍。”

      北林道:“暮北现如今偶有战乱,也是小摩擦,十几年前那样的惨像,应该不常出现。”

      乔广陵笑了笑,“是啊,但愿没有摩擦,一点都没有,让暮寒山下的百姓,都是蓑衣农具,只管放牧耕种,而不是身披铠甲,打没完没了的仗。”

      北林鼻头一酸,“脱去战袍换袯襫,对暮北来说,根本不太可能。”

      乔广陵似乎有点意外的看向北林:“你很少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一些残酷的事。”

      “关于暮北,我没办法怀有希望。”

      “其实,不是对暮北没有,而是对楚氏没有。对吧,北林。”

      北林不再说话。乔广陵看他沉默,最后只得叹了口气。二人向北,走到地势高阔的小土坡上。

      “予鹿那孩子,八成已经到家了吧。”

      “可能到了,府里的人已经在北山那边接到予鹿了,放了烟信。”北林道:“幸亏予鹿聪颖,不然……”

      “事发突然,再严密的计划,也会有疏漏,再说,我们也只是偶然得知了一丁点消息,若不是沈溟从庆东带回来的那名小兵说出何抱势行踪,我们今天,只怕真的会被一网打尽。”乔广陵一只手轻轻捏住北林左边的手臂,那里有伤,是滚落祭台的时候留下的。“日后要更加小心了,局势变幻莫测。”

      北林道:“何抱势恐怕不会说半个字。”

      “纵使他不说,我也肯定不是蔚王。”

      北林不知道乔广陵如何断定的,但是他坚信乔广陵的判断是对的。“对了,我看陛下看到那画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反而是真的喜欢。但是巧的是,姜长鹰居然也献了这幅画。所以,撺掇太子出宫的人是否一定和姜家的人有关?或者此人是故意挑起姜长鹰和太子之间的嫌隙?”

      乔广陵蹙眉,“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让姜长鹰站在太子一派的对立面,对谁有好处呢?而姜长鹰自己这般苦心孤诣献出冰刻画,成为了献礼祥瑞者,虽官运不愁,但往上,只会是虚设的闲职,更何况,陛下是不会让他重新掌兵的,看似是自保之举,实际却……”

      “主子,有没有可能,姜长鹰并未想过重新掌兵?快十年了,他现在在江南,偏安一隅,怕是也很知足了。”

      乔广陵吸了口冷风,缓慢吐出来,“哈哈,是呢,都指挥使他都不一定想做。”

      “不管他想做什么,如今站在哪一边,肯定都不是主子所在的立场。”

      乔广陵淡淡的笑意也消失了,他怔怔的看着远山,沉默片刻,目光不移,“北林,提及姜长鹰,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北林也默默叹了口气,垂眸道:“主子恕罪。”

      ******

      江出找到姜长鹰的时候,他正在给姜南阗包扎伤口。姜南阗的伤口是对抗叛军的时候,被林子里树枝刮擦的。姜长鹰拿了药,亲自给儿子敷了。敷了药好得快,不然妻子宴深看到那伤口不消散,肯定会一直埋怨。

      “指挥史。”江出走到姜长鹰身边,递了一张纸,沈御史身边一位叫华亭的属兵送来的。①

      姜长鹰拿起一看。“江出,去把黄碚和其甫等人喊回来,疏儿和弈儿现在很安全。”

      “是!”江出兀自去了。

      “爹,二弟和五弟现在哪啊?”

      姜长鹰把纸折起,揣进胸口,“太师府。”

      姜南阗明眸微动,观察姜长鹰脸色,终于还是开口道:“父亲,明日我去接弟弟们回家吧。”

      姜长鹰上药的手一顿,看着姜南阗,莞尔一笑。②

      ******

      驿道宽长延绵,伸向山中,俯瞰像断了一截,又从山的另一侧探出,白马不知疲倦,仿若一心要跑出永益城,跑向更广阔无束的所在。过了皇城碑界□□里地的时候,沈溟握住缰绳,扯了扯,马儿便朝羊肠山路而行。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丁越由着沈溟:“什么地方?”

      “快活的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蜿蜒的山路到了头,二人下马,沈溟往马儿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径自往朝着来时的路小跑走了。

      “马能自己找回太师府吗?”丁越问。

      “为什么是回太师府?”沈溟反问:“你怎么不觉得这马不是乔矜从皇林马场里临时挑来的?”

      丁越看着沈溟的眉眼,眉眼里依然含着笑,却没有真的笑意。丁越没有回答沈溟的问题,而是接着问:“原本应该骑这匹马去调派千金冶禁军的人,是谁?”

      “我不……”

      “你不知?”沈溟话还没说完,丁越便抢着道:“乔小公子小小年纪,虽然聪颖,却不可能被派去调千金冶的兵。所以,原本被委以重任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此人必定是亲信或心腹,人不见了,乔太师应该也很着急吧。”

      沈溟有些意外,“你想到的居然是这一层。”

      丁越眼中难掩失落,“由己及人罢了。若这件事换做是指挥史,那我很有可能也是那名被安排去接应自家公子,然后骑着头马去调兵的人,而我若未及时出现,指挥史和深姨,必定会心急如焚。”

      沈溟不再笑了,但眼光中明显增添了真挚和柔情,“放心吧,不会有人出事的。”

      丁越却又叹了一句,“即便出事,恐怕也不在抗贼英烈的名单中吧。”

      沈溟打了个寒战,第一反应觉得丁越说的并非眼前之事,他想探究丁越话语中包涵了哪些深意,但是该怎么探究呢?毫无头绪,正值沈溟沉思之际,他的双手忽然被包裹进另一双温暖的手里。原来丁越观察到了沈溟方才细微的反应,他握着沈溟的双手,小心翼翼用自己的体温烘着,“冷吧。”

      沈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暖了。”

      “接下来是攀上去吗?”丁越看向挂在二人面前的山路。“你把马都赶跑了,所以是要去这上面?”

      “不愧我的小丁越,聪明!”

      ——

      山路虽陡,却没有坞城的浮实山难行,一路少有荆棘,多是枯死的杂草和着枯枝落叶。于丁越而言,这样的山路,走起来如履平地,而走在前面的邀请者沈溟却已经气喘吁吁。

      “丁越,你看。”

      丁越停下,顺着沈溟的视线,回望身后,隔着两座山脊和树林,看见远处城中模糊的景色,倒没有什么新奇的,不过是万家灯火影影绰绰。

      “你是不是以为,那是永益城?”

      丁越惊讶道:“难道不是永益城吗?”

      沈溟摇摇头,“那是泉启城。”

      丁越伸手指着远处躺在山川的城,“那是泉启城?那我们……不是从永益城……”

      沈溟站在稍高处,从后面拽着丁越的手臂,往左边挪了挪,“那里才是永益城,你是不是以为你跑马的时候,是笔直朝西走的?”

      看着手所指的地方只有山脉,丁越疑惑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们沿着往西的驿道一直跑,中间有段林荫山路可记得,那段路绕山而行,出来的朝向是西偏北了。所以你看到的是泉启城。”

      “这样远远看去,泉启程和永益城很像。”

      “泉启城的城池内外构造和城内防御工事都和永益城的布局相似。在大程国,这是殊荣,不过作为皇城的卫城,泉启有着特殊的使命。”

      永益城周边五城分别是西面的泉启、双英、朔水三城,西偏北的忘水城和南面的临恩城。在政治和军备上属于皇城的卫城,即承担守卫皇城的职责。沈溟所在的五城兵马属司,就是用来统管这五座城的守备军。五城兵马属司设都督职,都督除统管兵马属司外,还兼掌管永益城禁军。所以作为坞城兵马属司千户,官阶不大,细究却与禁军统领不相上下。武城兵马属司虽管着守备军务,却不受兵部约束,只受内阁、谏查院言官纠察。

      “权启城紧靠永益城,想来比起另外四座卫城,守备职责更加艰巨。”

      沈溟微微颔首,“是啊,可是它又是大开大合的地势,说它是永益的大门也不为过。”

      “沈大人职属兵马属司,常年奔走周遭五城视察军情,自然对这些了若指掌。”丁越低头看沈溟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大人,歇够了吗?”

      “啊?”

      没等沈溟反应,丁越拉起他就往上走,“大人剑法卓绝,武艺精湛,唯独耐力不足,爬山也能累着。大人只管指路,我在前面拉着你。”

      沈溟紧紧跟着,不甘示弱道:“谁说我方才是歇息了,我是停下来喊你一起赏景呢。”一边说,一边提跨往上窜,却兜头撞进了前面人的怀里。

      “……你。”沈溟吓得猛眨了下眼。“做什么忽然停下?”

      丁越没回答,只是看着沈溟。借着月光,沈溟看清丁越在笑,那笑是清明的,又饱含了情意,透过眸子,绵绵密密的尽数投射向沈溟。沈溟僵在原地,霎时间如同被一张网禁锢,看不到,却能感觉浑身酥酥麻麻的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以至于丁越的吻轻轻落在沈溟唇上的时候,他仍然只是眨了眨眼,长睫扑闪了几下,丁越稍稍挪开。

      太近了,沈溟恍惚中只能看见丁越的眼。丁越不是佻达的人,但是天生的俊眉星眼让此刻略带笑意的他格外美,美得甚至透着点坏。

      沈溟秉着呼吸,害怕某种美好稍纵即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丁越复又吻上去,一只手揽着沈溟的腰,另一只手顺着脖颈游走到发间……

      “嗯……”沈溟感受到这个吻逐渐传递出更加强硬的攻势,只是后脑被手稳稳压着,退避不得。不过也没想退,在唇际发麻发痛之时,沈溟终于开窍般的打开了牙关。

      沈溟差点就要沉沦,丁越却没有继续加深这一吻。丁越结束时复又在沈溟嘴角轻轻啄了一口,随即拉起他的手,满心愉悦的说:“大人,指路吧。”

      这明明只有一条往上的路!

      “……”沈溟胡乱的抬手指了下,冷淡道:“上面。”

      ——

      山上的景色并没有特别之处,指路者即将登顶的时候,却犹疑起来,似乎忘记该怎么走了,嘀嘀咕咕道:“好像是在这里啊,怎么没见着?”

      二人不再继续往上,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丁越跟在沈溟后面,盘着山顶走了一阵,看出沈溟的似乎在寻找什么,觉得有趣,“千户大人是在找什么?”

      “找我的茅庐。”

      “茅庐?”

      “准确说,也不是我的,不知哪位避世者曾经在此地安身,结庐于此,后来碰巧被我和一位朋友发现了。”

      丁越听完目光四下探寻一番,略作思索后,上前拉着沈溟往山下走,“千户大人,跟我来。”明明是沈溟的地盘,现在却被自己的“护卫”带领着,结果真的在稍矮的山凹中见到的自己的茅庐。

      沈溟大喜,“是这里,你怎么找到的?”

      “山中的屋子,肯定是建在山洼中背风的且阳气生发之处,大人虽然走岔了,估计也是在附近。方才站在山顶一望,凭感觉是在这里。”丁越站在茅庐前,意有所指的说:“大人虽然许久没来,但是这茅庐看上去却没有那么破败。”

      “你是把我的茅庐想象得有多破?”沈溟自顾自先进了茅庐,丁越紧随其后。从正面看,茅庐只有正面一排三舍,从门扉进去,仿佛一眼就能看清内里,但是真的走到里面才发现,正面三所屋舍不过是障眼法,屋舍后通着院子,院中有石景花树,还有凉亭桌凳。

      “大人应该是夏季多来此处吧。”

      “夏季这里自然是避暑的好去处,不过春秋两季的景致也不错。”

      “冬天呢?”

      沈溟站在亭中,风似乎越来越大,吹起他黑色大氅领口的狐毛,“往年冬日基本不会来这里。甚至方才也觉得,这里一点都不美。现在么……”沈溟的定睛看着丁越,笑道:“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③”

      丁越迎着那张笑脸,缓步走进亭中。美哉的并不是山景,而是眼前人。“大人,这亭中好大的风。”

      走了一路,沈溟并不觉得冷,甚至是出了汗的,不过这样更容易受寒。又看丁越还是野猎那一身劲装,于是赶紧往里面带路了。“外面三间茅舍住不得人,里面才是正经的屋子。”两人经过穿过石板砌的路,绕着院子里的石山景打了两道弯,终于看到了正经住处。丁越跟随沈溟进去,抬头看了看,果然道:“是瓦的。”

      “外面还有层竹,再上面才是草。”

      “这般讲究?”

      “不讲究,每年都来修整一番而已,几年下来,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了。还不错吧。”

      丁越点点头:“看样子,大人和这位朋友似乎很想在这山中安个家。”

      沈溟哂笑一声:“小丁越想知道我这位朋友是谁?”

      “我猜,是乔太师。”

      沈溟点燃屋内的一盏灯,借着灯光找到一根蜡,在灯上引燃了,低头穿过偏厅的竹帘,去了里间。今夜皇林猎场发生的一切,只能证明五城兵马属司在卫君这件事上布局严密,做到了防患一切未然。而这件事上,乔广陵始终在暗处,如果不是恰巧在皇林中遇到了乔矜,丁越或许并不会如此笃定沈溟和乔广陵之间的关系,但也足见丁越之敏锐。

      丁越未动,竹帘内昏黄的灯光亮起,沈溟将灯罩上,声音如常:“既然知道是乔太师,那你还醋什么?”

      “‘但期乔家翁’,说的可不仅仅是这世间的女子。”丁越撩帘,“何况,乔大人虽居太师之位,也不过而立之年,属下虽只是远远看了几眼,也觉得,不愧是永益乔氏,当真人如璞玉。”

      沈溟站在灯前与丁越对视,“说的对。”

      “不过……”丁越走到灯前,“乔太师看着可不像能上房梁的人,所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大人的手笔吗?”

      “你是说我看着就是能上房揭瓦的人?”沈溟叹了口气:“丁越,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赶你走了。”

      “属下的意思是,这茅庐结得很别致,尤其是院中的景,与这屋舍相得益彰,教人赏心悦目。”丁越面上不慌,眼神似有闪躲。

      “不巧得很,你十分欣赏的院中景致,是乔大人的手笔。”

      “……”

      沈溟继续诘问道:“还有,你是谁的属下?”

      丁越看眼观鼻,愣愣的说了句:“姜指挥史!”说完立即看着沈溟的脸。

      沈溟似乎没料到丁越竟然没有为难的说了个实在话,心内一滞。他收回目光,不冷不热笑了两声,“说的也是。”边说边挪开步子要换地方,却被丁越钳住手臂,扯回原地。

      沈溟被这动作激得有些恼火,他干脆凑近丁越,质问道:“乔大人好看?我还不够你看?”

      “我是想看大人的,可自我入都以来,都没见着大人一面。”

      此话一出,沈溟顿时没了底气,不自觉的往后缩,丁越却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颌,“五城兵马属司的茶屋我去了,紫芸街上的沈府我也去了。大人,你在躲着我么?”

      “没,没躲着啊。”

      丁越放开了手,轻轻的笑了,眼睑却红了,“说谎。”

      沈溟的心被尖刺狠狠扎了一下,流出的血却是甜的。什么属下大人,乔家姜家,他勾住丁越的脖子,照着那冰冷的唇狠狠的吻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丁越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还没待他思考,脑海就陷入一片空白。

      丁越的舌尖毫不费力的就顶了进来,霸道有力却不失温柔缱眷,沈溟有些招架不住,早就不是发动攻势的那方,他一退再退,直到挨着了旁边的边几,丁越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沈溟手搁在丁越肩头推拒着,这时候比丁越矮一截的劣势凸显。他放弃抵抗,伸手摸索到边几,上,两手后撑仰头承吻。

      这姿态可真狡猾,狐裘下滑半肩,黑色圆领深衣勾勒着紧俏的身躯。丁越借着光,在这场完全由他掌控的漫长的亲吻中,游刃有余的打量着沈大人,观察着他时有变换的神情和姿势。丁越一只手轻托着沈溟的脸,另一只手在狐裘里面,摸索着沈溟的腰,慢慢游走到背脊,指腹轻轻描摹着每一寸。

      “唔……”隔靴搔痒般的探索让沈溟说不清的难受,他吭吭唧唧,抬起一只手慌乱的抓住了丁越的腰带,这个极富暗示的动作让丁越僵住。

      沈溟也僵住了。

      丁越毫不犹豫的按住沈溟的脖颈,加深了那个吻,最后竟轻易的咬住了沈溟的舌尖,片刻后,他微微用力,等到沈溟害怕的吭叽声溢出喉,才将人放开。

      “我去煮茶,再弄点炭火。”

      “在院子东侧,单起的那排屋子。”

      丁越整好沈溟的狐裘,低头凑近,两人眼中余波未散,“我知道。”简单的三个字,伴随丁越温热的气息和清浪的声音,呵进沈溟耳中就变得不简单了。直到丁越出了门,沈溟才惊觉舌尖的异样,他试探的舔了舔唇,骂了声:“狗崽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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