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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另一个重生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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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冢宰府中灯影摇曳。
之前的喧嚣如潮水退去,又复平静。
府内护卫,都追着柳水贞去了。只余下柳莫一个,他立在前厅,面上犹带几分惊色,心中却暗潮汹涌。
仆役们日不暇给,无人在意他的身影,已悄悄去到后苑。他脚步刻意放得轻,几不可闻。
皎然月色下,柳莫屈身树下,双手挖出一方浅痕,将早备好的那只巫蛊小人掩埋进土中。
小人身侧,还置有一只玉佩。
这只玉佩,是柳水贞的。
前日他心绪难平,出门闲逛,恰巧见她匆匆忙忙地出门,似有要事,他一时兴起,便一路跟去。
他一路尾随她去到城东,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后来才知道,她是去帮宋道淮济孤。
不过,那地方竟无端走水,这二人走得急。他趁乱潜入火场,无意在火场拾到了她遗下的玉佩。
其实柳莫心里清楚,那场火灾和宋道淮脱不了干系。
不过说到底,烧死几个孤儿而已,是没什么,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借此事发挥,巧立名目。
思及至此,柳莫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件物事埋深,再复以薄土掩盖。
事毕,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那日宋道淮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
“你拿这些东西求我,倒还识相。”
“今日,你擅闯冢宰府,我原本想杀了你,你还要多亏你妹妹,她嫁了我,倒是也算救你一命。”
“可惜,终归是个靠女人撑门面的东西,这辈子,怕是只能仰人鼻息。”
「靠女人撑门面」,此言简直如五雷轰顶,他堂堂七尺男儿,胸怀宏图大志,竟尔被那人如此轻描淡写,贬作仰人鼻息,靠女人撑门面的懦夫?
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怎堪和一个女子相提并论?女子,从来只能是男子的附庸。
他妹妹柳水贞,不过一介寻常裙钗,哪里都不如他这个兄长,不过是运气好,嫁了个好人家,有何资格与他柳莫同日而言?简直可笑。
更可恨,根本是缘因柳水贞,才毁了他大好仕途。
这二人既践他入泥尘,便合该一起下地狱。
柳莫爬起身,确保没有纰漏之后,方才利落地爬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土。
未及喘息,他乔模乔样地回到厅中,如无其事,打算趁早离开。
濒行,耳边猝然传来门扉轻响。那道大门给人推开,灯火摇曳,二人身影呈露。
是柳水贞和宋道淮恰好回来。
见到他,宋道淮脚步倏停,眉峰微挑。
他缓缓上前,衣倨微动间,似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厅中空气仿佛凝滞。
柳莫僵立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一阵心悸。
那人俯视着他,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柳大公子倒是来得巧,只是不知,这里何时成了你随意踏足的地方?”
“我只是想来看望妹妹。”
柳莫心惊胆战地开口。
宋道淮未再言语,只侧目看着他,目光如鹰隼锐利。瞧得柳莫慌乱地低下头。
“兄长,你若无事,便走吧。”柳水贞淡淡开口,先下逐客令。
她已不想再看见柳莫这个人,见到心烦。
所幸柳莫识趣,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眼见他背影渐淡,柳水贞的心里松了口气。
一转脸,却见宋道淮脸色阴沉,稍一抬手,一只铁蒺藜,便从指间迸射而出,精准穿透柳莫大腿。
下一刻,听得柳莫一声痛叫。
宋道淮缓步上前,俯视着柳莫,语气颇为漫不经心。
“下次再不请自来,代价就不止如此。”
柳水贞见到这一幕,掩唇后退半步,心头猛地一跳,有点骇然,又怕又惊,却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面前,柳莫咬牙撑地,额上冷汗涔涔,眼里似闪过一丝恨意,但仍努力扯出一抹笑,低声下气道∶“是我唐突了...下次,断不会再如此..”
言罢,他强撑起身,拖着伤腿,一步一颤地离开,没入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看见兄长拖着伤腿踉跄而去,柳水贞的心里,却多了一番况味。
柳水贞又转眸,望向身侧的宋道淮,他笑意冷冽,眼底杀气未敛。
她心底一寒,从前知他残暴如斯,视人命如草芥,此番,却让她亲眼目睹。
今日,他可以这样对待柳莫,来日,未必不能这样对待她。
毕竟,在他心里,她和柳莫其实并无分别,不过都只是利用工具。
柳水贞胡思乱想之际,一只小狗忽地自院角窜出,抖了抖身上的小衣服,低呜着绕到宋道淮脚边。
是他豢养的那只小黑狗。
看见小狗,宋道淮方才冷冽的眼光,顷刻软了几分,拈了块儿肉脯抛下,语气轻柔,“乌云,别闹。”
这只小狗,又黑又蓬松,当真是很像「乌云」。只是相较初见,这只狗如今又胖了些,不知宋道淮怎么喂的。
柳水贞不自觉开口。
“它叫乌云啊,倒还真是名副其实。”
宋道淮倒没应声,没意愿搭理她,只是逗弄着乌云。
柳水贞立于一旁,望着他与乌云嬉戏的模样,心头微动。
正欲开口,门外却忽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夹杂着铁甲碰撞的铮鸣,打破这份安宁。
接着,十几名官差来到。
御正官跨步上前,手持圣旨宣读“诏曰,大冢宰卿,位极台鼎,不思报效,企图厌胜,咒诅君亲,妻柳氏共谋左道,一并收监候决,不得稽诏,主者速行。”
柳水贞一怔,脑中嗡嗡作响,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茫然地转头看向宋道淮。
宋道淮却未抬头,只顾抚弄着乌云,行若无事。待御正话落,方才缓缓起身,目光扫过眼前众人,淡然如常。
倒是那些人,见他起身,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什么。
柳水贞问∶“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厌胜?我们不知...”
她以为是官差弄错了。
可是,官差搜查之后,果真在后苑寻得一只巫蛊人偶。
以及,她的玉佩。
御正拿起那只玉佩,在柳水贞眼前晃了晃 “夫人,证据确凿,并非卑职空口白话。”
而后,御正又单膝虚跪,语气恭敬地对宋道淮说,“卑职只是奉诏而行,恐怕得罪大冢宰,还望见谅。”
“烦请您随卑职移步刑狱司一趟。”
宋道淮转身唤来仆人∶“我许要离开些时日,乌云便交给你,务必好生照料,莫让它饿着。”
仆人低头应是,抱起乌云退下。
“走罢。”一切毕,宋道淮侧首睨御正一眼,语气轻慢,步履闲适。
柳水贞愣了愣,眼见着官差上前绑住他手腕,又转而扣住自己,心跳如擂。只觉混乱,毫无头绪。
未来得及反应,官差已押着他二人步出府门,赴刑狱司而去。将之收押进监牢。
牢中昏黄如豆,柳水贞倚靠着石壁,气息未平,低声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道淮斜倚在石台边,直勾勾盯着她,低低笑了笑,“你猜何以方才柳莫走得那般急?”
柳水贞不说话了。
未曾相过,兄长如此不念亲情,竟想要置她这个亲妹妹于死地。
“是我连累你。”她干涩开口。
宋道淮摇了摇头,继续说
“朝中要置我于死地的,多如过江之鲫,不止柳莫一人。即便他不动手,照样会有别人。”
“恐怕,东宫此时亦有所盘算。”
柳水贞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东宫殿内,灯火煌煌,内侍入殿,向太子宇文珩禀报,“殿下,大冢宰卿与其妻柳氏已入刑狱司,说是柳氏企图以厌胜之术,咒诅陛下。”
宇文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眼底恨意不减。
“那贱女人自寻死路,正好省我手脚。”
“当日这贱胚子悔婚,害我蒙羞,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顿了顿,目光森然,转头对内侍道,“传令下去,让那些狱卒好生「招呼招呼」她,不过,要留着一口气儿吊命,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
内侍又颤巍巍道∶“殿下,另外,柱国柳延今日调了西北狼骑,协防长安。”
“柳延那个老东西看来是怕了,自知女儿抗婚,本宫不会放过他。”
宇文珩冷哼。
“既然柱国府胆敢抗旨,我就让他们知道后果。”
言罢,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传令下去,即日起,封锁柱国府的粮行,不准他们进一粒米,卖一斤粮,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够坚持多久。”
“现在备轿,本宫要亲自前往刑狱司一趟。”
“诺。”宫人退下。
刑狱司内。
柳水贞忽听得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
紧接着,牢门被打开,阿香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
见到她,阿香激动地扑过来,语气略哽咽,“小姐,我贿赂了狱卒,这才能来见你。”
“阿香……”
“小姐,你听我说,我方才进来时,听见那几个狱卒说,太子要他们折磨死你...”
话罢,阿香重重地跪在了宋道淮身前。
“大冢宰,求求您,务必照顾好我家小姐。”
柳水贞原本想要扶阿香起身,深知宋道淮并不会救她。不必做无用功,低声下气求人。
却在此时,听得宋道淮说
“你放心。”
他的声音淡淡的。
“她不止是你家小姐,也是我妻子。”
那话,令柳水贞怔了怔。
她在心底反复念述着这句话。百般况味,不知能与谁人说,只能藏着。
不该是要倚靠这个人的。
但是,如今却无可避免地来到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更悲惨的是,竟尔还对他有所期冀。
柳水贞叹了口气,扶起阿香。
阿香看向她,“小姐,时间不多了,我得走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哪怕豁出我这条命!”
“阿香...”柳水贞原本还想要和阿香说些话。
无奈,门外狱卒已开始催促∶“好了没有?好了就快些走。”
“小姐,我得走了。”阿香依依不舍地松开柳水贞的手,随着狱卒离开。
柳水贞未松懈,心里想着宋道淮说的那句
「她不止是你家小姐,也是我妻子」
想着那句话,她总有几分动容。
还未及多言,狱卒却忽至,粗暴地拖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你做什么?”
“上命如此,恐你二人串供狡辩。”
柳水贞一颤,惊惶望向宋道淮,满是无措。
宋道淮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对那狱卒说∶“放开她,我跟你走。”
说罢,他起身,随狱卒步出。
下一刻,牢门锁闭,这里只遗余下她一个。柳水贞瘫坐在地,蜷缩在墙角,心跳如擂。一室却寂静如死,只可听得她的心跳声。
未及细想,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牢门被打开,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锦袍染尘却难掩威势。
是宇文珩。
看见那张脸的同时,柳水贞猛地缩身,喉间像被扼住,气息断续,喘不过气来。昔日的痛楚与恐惧再次涌现心头。
宇文珩俯视着她,面容阴鸷如鬼,笑容森然狰狞。
“如今,再也没有人可以救你了。”
“你这个贱妇,害得本宫颜面尽失,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宇文珩说罢,倏然俯身,狠狠扯住柳水贞乱发,将她猛拽而起。
柳水贞双手猛扣住宇文珩手腕,脚跟胡乱踢向他膝侧,想要挣脱。可惜男女力量悬殊,根本挣扎不得。
这一举动,反而惹恼宇文珩。
“你还敢反抗?”
宇文珩冷哼一声,抓住她肩臂,猛力一掷,还未及反应,她忽觉背骨刺痛——原是身子狠狠地撞上了石壁。
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软绵绵地瘫滑在地,剧痛如潮涌遍四肢。无力再起。
宇文珩上前,一脚踹向她腰侧,又接连挥拳砸向肩背,“去死吧!你这个贱女人。”
她气息渐弱,血迹混着泪水淌落,半死之际,一双眼艰难移向牢门。
昏暗下,门缝中隐约透出一束光,似她仅存的念想。
她唇角微颤,似在期待,期待着那抹熟悉的身影能够破门而入,救她于水火。
宇文珩贴近她耳畔,冷笑
“怎么,你还想像前世那样,巴望着宋道淮来救你吗?”
听见宇文珩这句话,柳水贞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前世?宇文珩他也是重生者吗?
“柳水贞,你我之仇怨,可不止这一世。”
“前世若非你二人,我怎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本宫要你二人生不如死,方解我恨!”
听见这话,柳水贞瞳孔渐黯,如坠冰窖。
忽地,牢外脚步急响,一狱卒匆匆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