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走过大地

1、第1章 重生-爷爷

　　“滴答！”
　　下班后，她在路上走着，不知何处传来时针的走动声。
　　恍神之际，看见不远处的人慌张地朝她说着什么。
　　她伸手到耳边，准备摘下耳机。
　　“嘭！”一辆车失控撞过来，她被撞飞，掉到地上，又被汽车碾过，一下子断了气。
　　“滴…..”
　　“妹头睡得真沉。”清风拂面，她仿佛听到爷爷的声音。
　　爷爷？！她心里一紧，张开眼。
　　“可算醒了。”妈妈坐在她旁边，无奈道。
　　“妹头昨晚是不是熬夜了？”一位苍老的老人坐在她的斜对面。
　　“爷…爷？”她感到不可置信。
　　“睡糊涂了？”妈妈起身，拿起顶草帽戴好。“隔壁家叫去海边，我现在过去。”
　　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妹头跟去玩玩。”爷爷笑容和蔼。
　　她颤抖着双唇。
　　梦中的她，应是答应一起去海边的。
　　“不去...”她低头，缓缓说道。此时，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睡梦中，她做了很久的梦，梦到了很晦气的事。
　　“那你留在这，陪爷爷聊天。”妈妈走出大院。
　　“妹头，不用陪着我，想去就去。”满脸皱纹的老人，眼睛却如儿童般清亮。
　　她把怀中的书放到一旁，扫去梦中的阴霾，笑道。“不想去，太晒了。”
　　爷爷拉过水烟桶，从塑料袋里捻起一小坨烟丝，放到烟筒的装烟处，拿打火机点燃，吸上一口，烟雾从他鼻腔中溢出。
　　“咳！咳！咳！”吸完，他如往常般大声地咳嗽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爷爷。爷爷是个老烟民，如今九十有几，烟龄长达七十余年。水烟对他的身体伤害不大，只是，年纪大了，喉咙常年不适。
　　放下烟筒，爷爷拿椅子扶手上的毛巾擦擦脸，再放回椅子上。“以前，我也经常跑海边。”他把双手放到腿上，右手叠着左手。
　　她觉得恍惚。
　　“去进鱼吗？”她想起梦中的场景，轻声问道。
　　爷爷笑着点点头。他的眼睛看向前方，似穿透时光，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他说，十六岁那年，家里困难，供不起他读书。他便去村里的私塾当伙夫。只是，当时厨房掌勺的，不是好想与的人。有一次，爷爷看不过他的作风，与他闹掰，后被穿小鞋。因此，丢了伙夫的工作。
　　十六岁的他，为了谋生，决定卖海鱼。进货的海边小镇，离家里很远。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走很远的路去进货。
　　那时，我们的小城并不是主战场，但还是有不少炮火。一天,他刚走到那小镇，便听见炮弹爆炸的声音，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房子，轰然倒塌，地上还能看见残肢。
　　“当时怕吗？”她刚问出口，忽如一个炸弹在脑中炸开。
　　他不语，眯眼笑得如个寿星公。
　　跟梦里的何其相似！她瞪大眼睛，张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微风拂过，爷爷的眼里已历尽千帆。“有空，就多回来，我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
　　她心里泛酸，使劲扯出笑容。“怎么会？爷爷可是要活到120岁的。”
　　爷爷只是“呵呵”地笑着。
　　看着他瘦小温和的身子，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把时光留住。
　　“爷爷，我帮你拍几张帅气的照片！”她打开手机的摄像头。
　　爷爷对拍照不抵触，配合地看向镜头。
　　“笑一笑，”她指导着，看着镜头里的老人耐心地示范。“跟我一样，剪刀手。”
　　爷爷很配合，咧开嘴，露出一口镶好的金牙，同时，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半弯，食指和中指伸直，大拇指分开。
　　她没说什么，摁下快门。
　　拍了好几张，她说好了，爷爷把手放下，左手叠在右手上，面容平和。
　　“妹头，什么时候带伙计仔回来？”他语气颇为调皮。
　　“不知道。”她心里咯噔一下。“等着我啊！”似曾相识的对话。
　　因着五一假期，她得以回家待五天。每天，吃完早饭，她便跑到爷爷家，和他相对而坐。她看她的书，爷爷想他的事。爷爷想说什么，她也听着。
　　如此的场景，她好似经历过，与梦中的场景一一重合。
　　假期结束，她回去工作前，来与爷爷道别。
　　“什么时候回来？”爷爷笑嘻嘻地问道。
　　“国庆。”她心里很是不舍。
　　“走吧。”他催促着让她快去赶车。
　　她的眼角有点潮，转过身。“爷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我回来。”
　　他笑着点点头。
　　走出大院，她又偷偷躲在角落里瞧，只见爷爷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出神，等了一会儿，拿起水烟筒，抽了一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心有不忍，还是离去。
　　回到广市后，她觉得一切都处于虚实之中，曾经的梦境和现实交织。
　　同年八月，家里传来消息，爷爷跌倒了。
　　当天，她在上班，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一直想着梦境中发生的事。梦中显示，最近，爷爷会出意外。
　　接到妈妈的电话，她正在午休，手里拿着的水杯从手中滑落，摔成碎片。
　　公司的人诧异地看向她。
　　她挂断电话，对他们说道。“对不起。”拿来扫把，把碎片扫掉，接着请了半天假。
　　回到住处，她抱着脑袋，回忆梦中的种种。
　　“妈，去看医生了吗？”她按耐住颤抖的心，和妈妈打语音电话。
　　“看了，摔倒摔破头，留了些血。叫了董医生来看，包扎好，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碍。”妈妈的声音很是气愤。“那保姆一点都不细心...”妈妈生气地数落起保姆。昨夜，爷爷起来夜尿，不小心滑倒。保姆和爷爷睡在不同楼层，爷爷在一楼，保姆在二楼。保姆睡得死，爷爷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地上缓了许久，爷爷撑着自己，缓缓从地上起来。第二天，妈妈来看他，才发觉。
　　“要不要去医院拍片看看？”她担忧道。
　　“不用。”妈妈说道。
　　她沉默了会儿。“妈妈，你在家要多去看看爷爷。”
　　“天天去。”妈妈说道。
　　她挂了语音。
　　打开手机备忘录，把梦境里的事，一一写出来。
　　自五月来，梦境中的一切与现实对应起来。如若梦境是现实的预兆，她得好好想出对应之策。八月，爷爷第一次摔倒；此时，爷爷并无大碍。关键是第二次。
　　梦里，爷爷在第二次摔倒后，便卧床休养，但是...
　　她想起梦中的黑色，心里一阵悲痛。
　　得在第二次来临前做好措施。只是，第二次是什么时候？她使劲想，怎么也想不出梦里的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她恨自己啊，不停拍着前额，希望能想起来。
　　任是如何挠头，她都想不起。
　　“对！”她想出一计，连饭也没吃，直接躺到床上，闭上眼。只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真蠢！”她睁开眼，想给自己来一拳。
　　这时，手机响起。
　　她拿起手机，是妈妈的视频通话。
　　“妈妈，爷爷怎样了？”她点开，着急地问道。
　　妈妈把镜头转向爷爷，爷爷的后脑勺贴着纱布。“好多了。”
　　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着没有什么精气神。
　　姐姐端来一杯水。“还烫，等下再喝。”
　　保姆从厨房方向走来，端着一碗瘦肉粥。
　　“阿姨在呢。”她看着镜头里出现的人。
　　“小曼，吃饭了吗？”保姆对着镜头打招呼。
　　“等下去吃。”她扯出个笑容。
　　晚上，她在家人群里，说自己做梦的事，说得不深，只说梦到爷爷摔倒。爸爸叫她不要想太多，只是个梦。妈妈很是担忧，说隔日去找算命先生。姐姐弟弟还有妹妹们，则是觉得很玄乎。
　　她问，能不能让阿姨从二楼搬下来，和爷爷住同一层？
　　爸爸叫她不要多事。
　　妈妈说，她已经和保姆讲过。只是，保姆不听。
　　爷爷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以往，大儿子负责出钱给回家，二儿子爱答不理，常年失踪人口的三儿子也就是她爸，这两年才着家。后来，他们请了保姆。七个孩子，每人出六百五十元每月，包括请保姆的费用和爷爷每月的伙食费。
　　一开始请保姆，主要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奶奶。奶奶走后，爷爷身体愈发不好，就照顾爷爷。在这个保姆之前，换过许多保姆。每个都做不长久，唯有这个肯留下来。在农村，每月3500元的保姆费，搞卫生和做吃食，偶尔还要照顾生病的老人，算比较低。
　　可是，她们家穷得没多余钱，大伯父二伯父有钱但是不多出，其他姑妈各有缘由。因此，要每个月出多点钱，请个好保姆，并不现实。
　　妈妈在这个家族中没什么话语权，爸爸更不用说。大伯父不发声，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者，说多，要是这个保姆走了，去哪再找个保姆？没人想承担这些后果。
　　她明白其中的弯绕，只能跟妈妈说，早中晚都要去下爷爷。
　　第二日，妈妈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爷爷今明两年是个坎儿，得好好注意下。当妈妈把算命先生的话，复述在群里后，她觉得之前的梦境愈发清晰。
　　她能做的有什么？每天，一到午休，便打电话回爷爷家。爷爷走路慢，她便等，等到他拿起电话。
　　“喂？！”爷爷的声音很大。
　　“爷爷，是我啊！”她压低声音说道。
　　“谁？！”爷爷耳背，听不清。
　　她只好加大声音。“是我啊！”
　　“哦，妹头啊！”爷爷终于认出来。“有什么事吗？”
　　她喊道。“没事！就打下电话！”她想起，往日里，她很少打电话给爷爷。一来，他耳背，实在不容易听清。二来，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挂了电话后，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八月过去，迎来九月，妈妈说，医院里有工，她要上市区工作。爸爸在八月末便到其他地方工作，家里便剩下爷爷和保姆。四个姑妈一个月会来一次，二伯父常年在家，但非万不得已，不会去看爷爷，大伯父一年到头只回几次。
　　她心里的不安加剧，右眼皮剧烈地跳动着。
　　九月中旬，爷爷再次摔倒了。
　　半夜，他拄着拐杖上厕所，头突然发晕，便倒在地上。这次，留了不少血，也让他坐上了轮椅。
　　妈妈从医院请假赶回去，见到他的情况，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下，爸你真的要受罪了。”以大伯父为首的家族，商量一番，决定不带爷爷去医院，只请董医生来看。
　　妈妈是做护理的，对一些病情有所了解。看着爷爷每动一下，便疼得龇牙咧嘴。“要是去医院做下手术就好。”只是，爷爷九十多的高龄，没有谁能保证爷爷经过手术能安然无恙。要是出一丁点差错，谁能来负这个责任。
　　妈妈边叹气，边拿着从医院买的药，为他敷。敷过药后，爷爷舒服许多。可妈妈有工作，不能在家待着，只能教保姆如何做。
　　爷爷愈发安静了。
　　爸爸到了工地，没做几天，活干完了，又回到家里。
　　姐姐和妹妹回去看后，说爷爷很痛苦，吃不进饭，瘦了很多。
　　她看着群里发的视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么一幕：在葬礼上，妈妈叹气道“要是当时大家舍得出那一万多，爸就不会死这么早。”她站在妈妈的旁边，只觉得天空飘满了乌云。
　　“滴！”手机里传来微信信息的提示音。
　　她点开，只见她们几姐妹的群里，姐姐发了条消息：爷爷很痛，老妈说，去做手术会好很多。
　　梦境与现实不停交错。她下定决心，在对话框写着：那就去做，费用我们出。没有犹豫，点击发送。
　　征询了两个妹妹和弟弟的意见，没有发对。于是，姐姐在家里群，艾特妈妈和爸爸，说带爷爷去做手术。
　　爸爸说不要冲动。
　　妈妈说，没钱。
　　她在群里问：妈妈，做手术真的会好吗？
　　妈妈发了条语音信息：九成能好。
　　爸爸让她们先等着，接着去问了家族的人。结果很明显，不同意。
　　九成把握，一成不确定。她和姐姐她们决定拼一把。
　　姐夫和姐姐开车回爷爷家，妈妈请假回去，指导爸爸和保姆如何把把爷爷搬上车。
　　妈妈跟着上车，姐夫把车开到妈妈所在的医院。爸爸开着电动车跟在后面。
　　主治医生是妈妈熟识的医生，经验丰富，技术精湛。做了一番细致的检查后，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做手术，但因爷爷年纪大，手术中可能会有意外，需要监护人认真考虑。
　　多日来的疼痛，折磨得爷爷不成人样，眼里不见光芒。
　　姑妈们得到消息，也赶来医院。爸爸把医生说的话给她们复述一遍，她们有所顾虑，姐姐说做手术的费用自家出。
　　问题解决了，爷爷进了手术室。
　　她在办公室心神不宁。
　　等了半天，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手术没问题，需要住院一周，一周后检查没问题，可以回家静养三个月。
　　大家都松了口气。
　　远在广市的她，也松了口气。
　　四个姑妈，每天都过来看爷爷。大伯父手术后出现一次，出院后出现一次。二伯父在爷爷出院后出现过一次。爸爸留下守夜，妈妈要照顾其他病患，在每日吃饭的时候，可以过来一下。
　　做手术和住院费，她和几姐妹还有弟弟一起AA。数额不大，跟妈妈估计的差别不大。
　　爷爷出院的那晚，她睡觉，梦到了葬礼后，自己一直在懊恼：要是舍得出那么点钱，爷爷会不会没事？
　　那晚，她睡得很好。在梦的最后，她终于笑着对自己说：你做到了。
　　爷爷出院后，根据医嘱，好好静养。姑妈们来得很勤，隔三岔五便过来。大姑妈年纪最大，七十有几，每次由二儿子开电动车搭过来。其他三个姑妈，六十有几，身体较为硬朗，自己开着电动车过来。
　　人多，热闹，爷爷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不再是前些日子病怏怏的模样。
　　亲人来得多，保姆也不敢再偷懒，做事勤快许多，家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以往，人来得少，保姆懒得很，十天半个月不打扫一次，地上的灰一层又一层，脏得很。
　　国庆假期，她回了家，见到爷爷。他的气色好了许多，眼里又现出光芒。
　　过了几月，他慢慢能走路，虽然还是拄着拐杖。
　　他曾经说，他97岁有个大坎（和算命先生说得一致，要是能过，便能活到106岁。
　　原来，他33岁那年，曾生过一次大病，眼见熬不住，昏昏沉沉中，有人在梦中对他说：这个坎儿，你能过。因着你很孝顺你的父亲，为自己积了大福。本来你只能活到97，但我赠你十年寿命。只要过了97无碍，你便能活到107。
　　过了今年，又过了明年，爷爷没有生大病。在她30年那年，她请假在家休息，没有出门，避开了那场车祸。再往后，到了爷爷107岁那年（农村是算农历，实岁是106岁）。
　　五一那天，她刚到家，便去了爷爷家。刚好，那天是一月一度的聚会。伯父和姑妈她们更老了。
　　聚会结束后，他们纷纷离开。爷爷让她们留下。
　　妈妈约了牌友，要去打牌。
　　爸爸则打算去朋友家唠嗑。
　　她和姐姐他们对视一眼，选择了留下。
　　“我们今晚要不要放烟花？”姐姐问道。
　　“爷爷，想看烟花吗？”弟弟问道。
　　爷爷摸着山羊胡，笑着点点头。
　　他们在手机上搜哪里有卖烟花的店。
　　找到后，打车去买了烟花。
　　夜幕降临时，他们找了片无人的空地。
　　爷爷换了套新衣服，拄着拐杖，跟着他们。
　　“嗖！嘭！”
　　烟花在空中绽放。
　　那晚，他们的眼里都是烟花的烂漫。
　　爷爷像个小孩般，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二日早晨，保姆叫爷爷起床吃早餐时，发现他的身体已冷掉。
　　那个爱美的老头子，穿上新衣服，双手叠放在胸前，一睡不醒。
　　办完葬礼，假期刚好结束。
　　爷爷真会挑日子。她看着空中的棉花糖状白云。
　　回到广市，她依然三点一线。
　　“滴答！”
　　“小心！！！”
　　“滴...”
　　她走在街上，听到有人叫，下一秒。“砰！”一个陶瓷花盆从上面砸落，刚好砸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