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求生那些年》思邑

4、空非无，空是在

　　无尽的宇宙，绵延宽广，暗蓝的底色蕴含着无数的神秘与深邃。
　　遗落的星球，随手一划，便是流萤灿烂。
　　时空的罅隙奏响乐章，逸散出迷雾般的命运，兜兜转转，凝结成永恒的浪漫。
　　由黑暗生长出的光明，在漫长的星际长河中，撕裂、颠覆，披碎钻之翼，璀璨，却留身后意志，以沉默。再妄从未知深渊里探寻答案，最终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张张虚伪的脸，写着娱者、愚者、余者。
　　生命，在看不见的高处，在比孤独更荒芜的地方，开出了一朵朵孤寂之花。而后，渐行渐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出发。
　　于是，咀嚼的人合上厚厚的故事集，只剩午夜梦回的一声叹息。

　　混沌的空间开始颤动，心跳声突然间毫无规律，变得急促、混乱。
　　连带着凝聚的精神力有些不知所措。
　　虚无中唯一的声响啊，是否是因为太孤独，所以要独自离开；海浪中航行的孤帆啊，是否是因为日复一日的碧色，才决定要沉没。
　　如果，回应了它，如果听懂了它，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
　　于是，有什么逐渐开始从无到有。

　　一丝微小的心跳声渐渐出现，跟上了先前的心跳，跃动了起来，咚、咚——
　　但是啊，不是所有的行动，都会换来期望的结果。
　　横冲直撞的愤怒、一望无际的绝望、浓郁稠密的哀伤，只留下的唯一生路/唯一死路——坠入深渊。
　　随着时间流逝，先前的心跳声逐渐微弱，几近消失……

　　不！不可以！
　　凭什么它只能等待？凭什么它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凭什么它只能被动接收一切尘埃落定的死寂？它不接受！它不允许！它不愿意！
　　追随微弱的心跳声而去，它逸散出精神力安抚、修补、反哺。
　　它做了它能做的，但是不够，不够，还不够！
　　一股焦灼蔓延开来……

　　而这时，莫名地，前方的心跳声慢了下来。
　　它接收到了一种名为欣慰的情绪——如同长辈摸着小辈头的夸奖，温软、柔和、平静。
　　一瞬间，它安定下来了。
　　但也是在这一刻，心跳声消失了、不见了……
　　骗子！大骗子！描绘出了那么美好的场景，却一声不吭地离开！
　　刹那间，时间在此凝滞，精神力开始暴动。
　　雷电在云层里穿梭，狂风在肆意破坏，能量团在无限压缩。
　　而乖孩子，学会了叛逆。
　　咔——屏障倒下，封闭的国度打开，断掉的联结，开始了复苏。

　　很多时候，披上大义，只是为了私心；冠冕堂皇，只是为了欲望。
　　漂浮在液体中的幼崽如此想到，荒唐、虚伪，连自己也不例外。
　　什么精神力暴动，什么想要挽留，什么初见的欣喜，只是触不可及就会消解罢了；只是孤寂得快要死掉罢了。见识到色彩之后，灰暗竟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痛，疼痛，钻心入骨的疼痛。
　　天平的一端，摆放上了交易物，是灵魂拥有了躯壳的代价。
　　它贪婪地吸收它需要的。
　　荒唐是真的，虚伪是真的，想要见到一同跃动的生命，也是真的。
　　所有事情剖析到最后，就只剩下丑陋。
　　于是，执刀者学会了伪装，对对方，对自己，以沉默。
　　咔嚓——碎裂声响起。一个谎言，诞生了。

　　那是一只虫崽，一只刚出壳的虫崽。
　　没有经受过精神力孵化、没有足够营养，提前的破壳让他过分虚弱。
　　即便如此，他还是蜷缩在蛋壳里，不断地寻找，寻找熟悉的心跳声。
　　——没有，没有，没有。
　　结果，从来没变过。
　　真是的，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声。他还是，太急切了。

　　费力地检索到熟悉气息的所在地，他勾住了它。
　　那是一枚材质不明的金色徽章，藤蔓缠绕着两柄交错的匕首矗立于海浪之上——他留给他的唯一物品。
　　他的亲人，因为不可抗力不得不将他安置这里，为了保护他。
　　保护，保护啊，好久远的词了。

　　也对，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幼崽都是最难以存活的。
　　饿死、冻死、呼吸衰竭而死，病死、被杀死……
　　只要外界施加一点点的力，他们就没了。
　　脆弱、无助，是案板上的鱼肉，是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而他，恰巧是个幼崽，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用保护，也没有错。但为什么，他好想笑，好想放声大笑啊。不行，怎么会这么好笑，真的是太好笑了。
　　盛宴过后，杯盘狼藉；热烈过后，满是清冷。
　　而有些东西，笑过了，也就没意思了。

　　渐渐地，温凉进入了自己的精神海，森林、沙滩、荆棘、城堡，还有，无论从哪个角落都能仰望到的，广阔星空。
　　夜幕，低垂着一丝浅浅的线，线的端点，联结着相距甚远的两颗星星。一颗微弱闪烁，一颗隐于云层。但，就算是这样，它们的存在也不容否定。
　　温凉不知道他在何处，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只要他还活着，便足够了。时间像一个循环，只要站得足够高，走得足够远，想要见到的，总会再见到。
　　渐渐地，平稳的呼吸声将溶洞里的节奏放缓，连坠落的水滴都不舍得迸溅，缓缓流淌进岩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凉气，从四肢蔓延，身体，逐渐生发出了刺痛感。
　　疼痛，是疼痛，他是，还活着的啊。黑暗、寂静、淹没、痛苦、寂静寂静寂静……死去，是不是，一种本能？更为聪明的，是不是，选择不出生？
　　你是个笨蛋吗，温凉。是的，温凉是个笨蛋。不然怎么会忘记，活着，也是一种本能。

　　翅翼，从后背张开，包裹住他的赤/裸，将他围成一个茧。灵魂选择死亡，□□却选择活着，多么矛盾的统一体，多么怯懦的一只虫。
　　原地不动，并不会使情况变好，但，也不会变得更糟。
　　蝴蝶、沧海、等待。精神的脐带。
　　或许，他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些时间，去达成一个妥协。

　　破壳，一道关卡，一道所有卵生生物都要面对的关卡。
　　度过的，恭喜，获得了生命的入场券，度不过的，直接夭折。
　　他，破了壳，却被所谓的所有，欺骗了。
　　所有，包括自己；所有，不包括自己。有趣的悖论。
　　夭折，多么悲伤的一个词，他不喜欢。那便，再破一次壳好了。

　　环状的骨翼，渐渐舒展。黑暗中，他扑腾着、跌撞着，带着满身的划痕，满身的青紫，飞到了洞口。洞内，是阴暗，是潮湿，是低矮，是压抑，是死寂；洞外，是垃圾，是月光，是冷风，是无从知晓的、未来。
　　仰望着那片不会说话的星空，他轻微地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荒诞。
　　胃部传来饥饿的讯息，他抬手，将破碎的蛋壳揪起来，放进嘴里，寡淡、无味，一点，都不好吃。

　　指腹滑过徽章，精神力触碰到它的全部。
　　毫无预兆，徽章折叠成纽扣模样，落入了他的掌心。
　　月色，从挡风的石头上方浮到他的指尖，好像，他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倚靠着石壁，温凉安静着。
　　而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