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很浓》流家

1、妆很浓

　　他喜欢跟我回忆，叫我想，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所以可想的、共有的记忆总是有的。

　　我家住在村头，他家住在村尾，隔着将近二十分钟的步程，小小的他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往我家跑呢，而且每次都是早上来了到晚上才走的。唯一能将我们牵扯进关系里的，无非就是上着同一个幼儿园而已。

　　去年放假回家，我前一只脚刚进家门，他后一只脚就跟进来了，吓了我一跳，问他是不是鬼啊，怎么这么刚好。他傻兮兮地笑着，说是奶奶告诉他的，我恼羞地看了眼奶奶，谁知奶奶也在傻笑。我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干嘛不直接去车站接我，害我一个人拿着这么多的行李，累都要被累死了。他一屁股坐靠在了我家大厅的长木椅上，故意地说，他就是故意的。我对他无语，也累的很，回房间不再理他了。

　　当天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打开窗看见外面炽烈的太阳，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是清凉凉的。这个时候听见奶奶叫我吃饭了，好有家的感觉，我什么也没整，就没顾忌的走出了房门，没想那个家伙居然已经坐在我家饭桌上，一个人先吃了起来，奶奶还在一旁看地很开心呢。但我恼怒的不是这个，而是被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我的姿态，谁知他竟不屑地冲着抓狂跑开了的我说，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想而知，我回家后吃的第一顿饭，并没有实质性的胃口。

　　整个午后他就在我家待着，跟我和奶奶一起看电视，晚饭也是在我家吃的，就和小时候一样，不同的只是，等他在我家吃过晚饭后，他的爸爸或妈妈一个也没来接他回去，而是他死皮赖脸的说外面凉快了，叫我出去走走。我烦不过他，本来想拉着奶奶一起去的，哪知奶奶居然说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她总有埋怨我不陪她去散步的时候。

　　走在那条横穿我们村庄而过的小溪的岸上，才半年没回来，可也发觉它变化了好多，布上了许多的灯光，五光十色的，没了童年时候那股最原始最安静的气息，还真怀念那时候的这里呢。可其实根本就不用我去想，他早在一旁唠叨的跟我讲开了。说你还记得那里吗，本来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的，溪水从上面冲过，就像留下了一道小瀑布，可惜现在那块石头不知道被搬到哪去了；说你还记得那个老桥墩吗，是用大理石立成的，桥面离水面只有一米高，所以我常常会掉进溪里；说你还记得本来那有一张木椅吗，可惜被拆除了，不然我们就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坐上去荡脚了，就像荡秋千一样。说起荡秋千，延外开又让他想起了许多，问我是否还记得我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都是他摇的太厉害了，为此他一个星期没敢来见我；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我俩一起荡一个秋千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太重了，结果把秋千给荡断了；还问我是不是还记得第一次我们在幼儿园里，我使坏占着秋千就是不让给他荡的事，最后还把他给弄哭了。

　　我一路慢慢地走着，看着底下细细的溪水，我有听见他所有的话，也记得所有的事情，但我就是不会笑，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也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说我没事啊，只是有些事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了。他惊讶地说，怎么会呢，他可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啊，我怎么就可以把它们给忘记了呢。我没有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他。

　　两个来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我该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个假期是否再能如期的回来，我要进社会实习去了。两个月间，他就是他的小时候，每天都往我家跑，也不嫌累。而我呢，其实并不想他来，又不好说他什么，就是觉得有他在我家里的那段时间，我很不自在，我的躯体就像是被席子裹着，脸则像是被厚妆盖着，怎么怎么怎么地如此僵持别扭。在车站送我上车的前一刻，他问我知不知道小时候他为什么老往我家跑。我说不知道，他说，其实是他爸爸妈妈叫他那样做的，因为白天他们很忙照顾不了他。上车后，他却对着车窗跟我说，他希望我能快些回来，这回是他自己想往我家跑的。

　　他喜欢跟我说现在，当下，甚至连待会的事都很少说，就更别提明天的事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曾一度我就是被他的“现在”给迷恋住的。

　　他真的是个很特别，很具个性的男生，他跟我约会通常都是拉着我就走的，从不会给我一点心理的准备。拉着我，他也不会问我，如果我也不会问他的话，他就会直接把我拉到他想拉我去的目的地。所以通常我都是措不及防的，我问他干嘛去，他说去吃饭，去哪，上次那家，太远了不能明天去吗，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多么富有个性啊，叫我欲罢不能。

　　那时刚进大学，我完全都蒙了，成日的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只是在麻木地跟着学校的作息表跑，跑的很累，很不自在。因为空暇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用它，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男生拉住了我的手，直直地向前走去，我错愕了，问他去哪，他说到了就知道了。结果一口气，他把我拉到了学校郊外的一片偌大的草坪上，看着这么一大片的草地，我都忘了该怎么形容自己了，也忘了该如何去描绘他。这就是他，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给我带来惊喜。

　　他会一声不响的骑着一辆双人自行车，窜到刚下课还捧着一堆书的我的面前，我除了惊讶与兴奋外，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说，还愣在那干嘛啊，快上车啊，我指了指手中的书本，表示不方便，谁知他冲我身旁的室友不安好心的一笑，事情就这样解决了。然后我就坐上了他的车，在后面忘我的开心地蹬着，都忘了问他车是哪来的，我们要去哪了。他把着车头，我们在街大但人少，天热但阴凉多的地方转着，他问我开不开心，我自然开心了，那累吗，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一直都是我在骑，他只是动了动手而已。

　　他会不闻不问地，在路上截了我，把我塞进出租车就走，要不是我的那些姐妹们认识他，还以为我被绑架了呢。我生他的气，说他太霸道了，他也不理我，只拿头看着车窗外。生了半小时的闷气后，车在闹区停了下来，然后他把我拉进了一家玩偶店，我对那里有印象，因为不久前我跟姐妹们来过，我还对里边的那只玛丽爱恋不舍呢。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就是他拐我来这里的目的，然后很深情的对我说，生日快乐。那个夜晚他拉着我的手，在闹区中逛了好久，好甜蜜，也好叫人难忘，直到回宿舍后，上床睡觉了，我才发短信跟他说，是身份证上弄错了，而不是他。

　　他会突然跑进我在上课的教室，坐到我身旁陪我上课，叫我尴尬的同时，是得来全班女生的羡慕；他会告诉我其实他不会唱歌，但愿意在我面前出丑，结果却比他自己说的还要糟糕，但我不好的心情却由此变好了；冬天他会突然抱紧我，问我冷吗，夏天他则会突然推开我，问我是不是太热了，虽然得到的都是我“讨厌”两个字，可他似乎并不计较。没错，这就是他。

　　他的“现在”，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我会问他，他就不怕我的心脏有问题，一时接受不过来吗，他说其实他早已经想好了，我问什么，他说因为他知道我的心脏没问题的；有时候我会问他，为什么总是给“现在”，老是惊喜惊喜的，就不能告诉我一声，让我有所准备吗，他说他喜欢看到我错愕然后欣喜的样子；我还问过他能不能不要老是现在现在，跟我说说未来以后好不好，他反而问我什么未来，什么以后啊，我说有时候其实我可能需要的是份安全感，稳定感，一份憧憬。每次说到这，他总是无言以对，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现在”正在慢慢地成为我的负担了。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离开了我就读了四年的城市，也暂时性没有短期就回老家的打算，我选择放弃了一个给我过去的人和一个给我现在的人。我很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我也不会后悔，就当下而言，夹杂在这两者间的我是疲累的，是虚伪的，所呈现的已不再是那个天真的我了。我不想伤害他们，更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再在他们面前掩饰了。我知道是我变化的太快了，以致他们都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个能陪我回忆但又能给我安全的人，一个既可以给我现在又能够陪我共赴未来的人。可惜我人生的现在与过去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人，所以我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寻找，但我不是一个容易遗忘的人，忘不了童年的欢喜，也忘不了长大后的惊喜。可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总该先试着暂时地去忘记一些过去的人与事吧。但是，问题是，忘记，是先要哭，还是先要忘记呢？

　　答案似乎是两者是同时并进的。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虽然卸下了妆，却不再平静地天真了，陌生的街头路尾公车地铁，最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由自主地，我会想起彩虹，是拿那道“小瀑布”对着阳光看得来的，好是美丽，是我最美丽的心情；我会想起惊吓，因为蹲在石桥上看着平缓的溪水太久了，而掉了下去，好再水浅的很，而有个傻瓜则会想也不想的跳下，不问他自己哪摔疼了忙问我；我会想起草坪，上面没有鲜花，但我却仿佛能看见许多鲜花，是她们将我领出了迷茫；我会想起自行车，好似从我身旁掠过的全是双人的，并且还能听到车上人的欢声笑语，随后呢，我就流泪了，心痛的平静，泪水划过脸颊的时候，有点凉，感觉是如此的清醒，我发现我忘不了他们，除非我没有泪水了。